學達書庫 > 史籍 > 新唐書 | 上頁 下頁 |
兵志(1) |
|
古之有天下國家者,其興亡治亂,未始不以德,而自戰國、秦、漢以來,鮮不以兵。夫兵豈非重事哉!然其因時制變,以苟利趨便,至於無所不為,而考其法制,雖可用于一時,而不足施於後世者多矣,惟唐立府兵之制,頗有足稱焉。 蓋古者兵法起於井田,自周衰,王制壞而不復;至於府兵,始一寓之于農,其居處、教養、畜材、待事、動作、休息,皆有節目,雖不能盡合古法,蓋得其大意焉,此高祖、太宗之所以盛也。至其後世,子孫驕弱,不能謹守,屢變其制。夫置兵所以止亂,及其弊也,適足為亂;又其甚也,至困天下以養亂,而遂至於亡焉。 蓋唐有天下二百餘年,而兵之大勢三變:其始盛時有府兵,府兵後廢而為彍騎,彍騎又廢,而方鎮之兵盛矣。及其末也,強臣悍將兵布天下,而天子亦自置兵于京師,曰禁軍。其後天子弱,方鎮強,而唐遂以亡滅者,措置之勢使然也。若乃將卒、營陣、車旗、器械、征防、守衛,凡兵之事不可以悉記,記其廢置、得失、終始、治亂、興滅之跡,以為後世戒雲。 府兵之制,起自西魏、後周,而備于隋,唐興因之。隋制十二衛,曰翊衛,曰驍騎衛,曰武衛,曰屯衛,曰禦衛,曰候衛,為左右,皆有將軍以分統諸府之兵。府有郎將、副郎將、坊主、團主,以相統治。又有驃騎、車騎二府,皆有將軍。後更驃騎曰鷹揚郎將,車騎曰副郎將。別置折衝、果毅。 自高祖初起,開大將軍府,以建成為左領大都督,領左三軍,敦煌公為右領大都督,領右三軍,元吉統中軍。發自太原,有兵三萬人。及諸起義以相屬與降群盜,得兵二十萬。武德初,始置軍府,以驃騎、車騎兩將軍府領之。析關中為十二道,曰萬年道、長安道、富平道、醴泉道、同州道、華州道、寧州道、岐州道、豳州道、西麟州道、涇州道、宜州道,皆置府。三年,更以萬年道為參旗軍,長安道為鼓旗軍,富平道為玄戈軍,醴泉道為井鉞軍,同州道為羽林軍,華州道為騎官軍,寧州道為折威軍,岐州道為平道軍,豳州道為招搖軍,西麟州道為苑遊軍,涇州道為天紀軍,宜州道為天節軍;軍置將、副各一人,以督耕戰,以車騎府統之。六年,以天下既定,遂廢十二軍,改驃騎曰統軍,車騎曰別將。居歲餘,十二軍複,而軍置將軍一人,軍有坊,置主一人,以檢察戶口,勸課農桑。 太宗貞觀十年,更號統軍為折衝都尉,別將為果毅都尉,諸府總曰折衝府。凡天下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皆有名號,而關內二百六十有一,皆以隸諸衛。凡府三等:兵千二百人為上,千人為中,八百人為下。府置折衝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長史、兵曹、別將各一人,校尉六人。士以三百人為團,團有校尉;五十人為隊,隊有正;十人為火,火有長。火備六馱馬。凡火具烏布幕、鐵馬盂、布槽、鍤、䦆、鑿、碓、筐、斧、鉗、鋸皆一,甲床二,鎌二;隊具火鑽一,胸馬繩一,首羈、足絆皆三;人具弓一,矢三十,胡祿、橫刀、礪石、大觿、氊帽、氈裝、行藤皆一,麥飯九鬥,米二鬥,皆自備,並其介胄、戎具藏於庫。有所征行,則視其入而出給之。其番上宿衛者,惟給弓矢、橫刀而已。 凡民年二十為兵,六十而免。其能騎而射者為越騎,其餘為步兵、武騎、排䂎手、步射。 每歲季冬,折衝都尉率五校兵馬之在府者,置左右二校尉,位相距百步。每校為步隊十,騎隊一,皆卷槊幡,展刃旗,散立以俟。角手吹大角一通,諸校皆斂人騎為隊;二通,偃旗槊,解幡;三通,旗槊舉。左右校擊鼓,二校之人合噪而進。右校擊鉦,隊少卻,左校進逐至右校立所;左校擊鉦,少卻,右校進逐至左校立所;右校複擊鉦,隊還,左校複薄戰;皆擊鉦,隊各還。大角複鳴一通,皆卷幡、攝矢、弛弓、匣刃;二通,旗槊舉,隊皆進;三通,左右校皆引還。是日也,因縱獵,獲各入其人。其隸于衛也,左、右衛皆領六十府,諸衛領五十至四十,其餘以隸東宮六率。 凡發府兵,皆下符契,州刺史與折衝勘契乃發。若全府發,則折衝都尉以下皆行;不盡,則果毅行;少則別將行。當給馬者,官予其直市之,每匹予錢二萬五千。刺史、折衝、果毅歲閱不任戰事者鬻之,以其錢更市,不足則一府共足之。 凡當宿衛者番上,兵部以遠近給番,五百里為五番,千里七番,一千五百里八番,二千里十番,外為十二番,皆一月上。若簡留直衛者,五百里為七番,千里八番,二千里十番,外為十二番,亦月上。 先天二年誥曰:「往者分建府衛,計戶充兵,裁足周事,二十一入募,六十一出軍,多憚勞以規避匿。今宜取年二十五以上,五十而免。屢征鎮者,十年免之。」雖有其言,而事不克行。玄宗開元六年,始詔折衝府兵每六歲一簡。自高宗、武后時,天下久不用兵,府兵之法浸壞,番役更代多不以時,衛士稍稍亡匿,至是益耗散,宿衛不能給。宰相張說乃請一切募士宿衛。十一年,取京兆、蒲、同、岐、華府兵及白丁,而益以潞州長從兵,共十二萬,號「長從宿衛」,歲二番,命尚書左丞蕭嵩與州吏共選之。明年,更號曰「彍騎」。又詔:「諸州府馬闕,官私共補之。今兵貧難致,乃給以監牧馬。」然自是諸府士益多不補,折衝將又積歲不得遷,士人皆恥為之。 十三年,始以彍騎分隸十二衛,總十二萬,為六番,每衛萬人。京兆彍騎六萬六千,華州六千,同州九千,蒲州萬二千三百,絳州三千六百,晉州千五百,岐州六千,河南府三千,陝、虢、汝、鄭、懷、汴六州各六百,內弩手六千。其制:皆擇下戶白丁、宗丁、品子強壯五尺七寸以上,不足則兼以戶八等五尺以上,皆免征鎮、賦役,為四籍,兵部及州、縣、衛分掌之。十人為火,五火為團,皆有首長。又擇材勇者為番頭,頗習弩射。又有習林軍飛騎,亦習弩。凡伏遠弩自能施張,縱矢三百步,四發而二中;擘張弩二百三十步,四發而二中;角弓弩二百步,四發而三中;單弓弩百六十步,四發而二中:皆為及第。諸軍皆近營為堋,士有便習者,教試之,及第者有賞。 自天寶以後,彍騎之法又稍變廢,士皆失拊循。八載,折衝諸府至無兵可交,李林甫遂請停上下魚書。其後徒有兵額、官吏,而戎器、馱馬、鍋幕、糗糧並廢矣,故時府人目番上宿衛者曰侍官,言侍衛天子;至是,衛佐悉以假人為童奴,京師人恥之,至相罵辱必曰侍官。而六軍宿衛皆市人,富者販繒彩、食粱肉,壯者為角觝、拔河、翹木、扛鐵之戲,及祿山反,皆不能受甲矣。 初,府兵之置,居無事時耕於野,其番上者,宿衛京師而已。若四方有事,則命將以出,事解輒罷,兵散於府,將歸於朝。故士不失業,而將帥無握兵之重,所以防微漸、絕禍亂之萌也。及府兵法壞而方鎮盛,武夫悍將雖無事時,據要險,專方面,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財賦,以布列天下。然則方鎮不得不強,京師不得不弱,故曰措置之勢使然者,以此也。 夫所謂方鎮者,節度使之兵也。原其始,起于邊將之屯防者。唐初,兵之戍邊者,大曰軍,小曰守捉,曰城,曰鎮,而總之者曰道:若盧龍軍一,東軍等守捉十一,曰平盧道;橫海、北平、高陽、經略、安塞、納降、唐興、渤海、懷柔、威武、鎮遠、靜塞、雄武、鎮安、懷遠、保定軍十六,曰范陽道;天兵、大同、天安、橫野軍四,岢嵐等守捉五,曰河東道;朔方經略、豐安、定遠、新昌、天柱、宥州經略、橫塞、天德、天安軍九,三受降、豐甯、保甯、烏延等六城,新泉守捉一,曰關內道;赤水、大鬥、白亭、豆盧、墨離、建康、寧寇、玉門、伊吾、天山軍十,烏城等守捉十四,曰河西道;瀚海、清海、靜塞軍三,沙缽等守捉十,曰北庭道;保大軍一,鷹娑都督一,蘭城等守捉八,曰安西道;鎮西、天成、振威、安人、綏戎、河源、白水、天威、榆林、臨洮、莫門、神策、甯邊、威勝、金天、武甯、曜武、積石軍十八,平夷、綏和、合川守捉三,曰隴右道;威戎、安夷、昆明、甯遠、洪源、通化、松當、平戎、天保、威遠軍十,羊灌田等守捉十五,新安等城三十二,犍為等鎮三十八,曰劍南道;嶺南、安南、桂管、邕管、容管經略、清海軍六,曰嶺南道;福州經略軍一,曰江南道;平海軍一,東牟、東萊守捉二,蓬萊鎮一,曰河南道。此自武德至天寶以前邊防之制。其軍、城、鎮、守捉皆有使,而道有大將一人,曰大總管,已而更曰大都督。至太宗時,行軍征討曰大總管,在其本道曰大都督。自高宗永徽以後,都督帶使持節者,始謂之節度使,猶猶未以名官。景雲二年,以賀拔延嗣為涼州都督、河西節度使。自此而後,接乎開元,朔方、隴右、河東、河西諸鎮,皆置節度使。 及范陽節度使安祿山反,犯京師,天子之兵弱,不能抗,遂陷兩京。肅宗起靈武,而諸鎮之兵共起誅賊。其後祿山子慶緒及史思明父子繼起,中國大亂,肅宗命李光弼等討之,號「九節度之師」。久之,大盜既滅,而武夫戰卒以功起行陣,列為侯王者,皆除節度使。由是方鎮相望於內地,大者連州十餘,小者猶兼三四。故兵驕則逐帥,帥強則叛上。或父死子握其兵而不肯代;或取捨由於士卒,往往自擇將吏,號為「留後」,以邀命於朝。天子顧力不能制,則忍恥含垢,因而撫之,謂之姑息之政。蓋姑息起於兵驕,兵驕由由方鎮,姑息愈甚,而兵將愈俱驕。由是號令自出,以相侵擊,虜其將帥,並其土地,天子熟視不知所為,反為和解之,莫肯聽命。 始時為朝廷患者,號「河朔三鎮」。及其末,朱全忠以梁兵、李克用以晉兵更犯京師,而李茂貞、韓建近據岐、華,妄一喜怒,兵已至於國門,天子為殺大臣、罪己悔過,然後去。及昭宗用崔胤召梁兵以誅宦官,劫天子奔岐,梁兵圍之逾年。當此之時,天下之兵無複勤王者。向之所謂三鎮者,徒能始禍而已。其他大鎮,南則吳、浙、荊、湖、閩、廣,西則岐、蜀,北則燕、晉,而梁盜據其中,自國門以外,皆分裂于方鎮矣。 故兵之始重於外也,土地、民賦非天子有;既其盛也,號令、征代非其有;又其甚也,至無尺土,而不能庇其妻子宗族,遂以亡滅。語曰:「兵猶火也,弗戢將自焚。」夫惡危亂而欲安全者,庸君常主之能知,至於措置之失,則所謂困天下以養亂也。唐之置兵,既外柄以授人,而末大本小,方區區自為捍衛之計,可不哀哉! 夫所謂天子禁軍者,南、北衙兵也。南衙,諸衛兵是也;北衙者,禁軍也。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