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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峻之亂(1)


  晉成帝咸和元年。初,王導輔政,以寬和得眾。及庾亮用事,任法裁物,頗失人心。豫州刺史祖約,自以名輩不後郗、卞,而不豫顧命,又望開府複不得,及諸表請多不見許,遂懷怨望。及遺詔褒進大臣,又不及約與陶侃,二人皆疑庾亮刪之。曆陽內史蘇峻有功于國,威望漸著,有銳卒萬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而峻頗懷驕溢,有輕朝廷之志,招納亡命,眾力日多,皆仰食縣官,運漕相屬,稍不如意,輒肆忿言。亮既疑峻、約又畏侃之得眾,八月,以丹陽尹溫嶠為都督江州諸軍事、江州刺史,鎮武昌。尚書僕射王舒為會稽內史,以廣聲援。又修石頭以備之。

  丹陽尹阮孚以太后臨朝,政出舅族,謂所親曰:「今江東創業尚淺,主幼時艱,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觀之,亂將作矣。」遂求出為廣州刺史。孚,鹹之子也。

  冬十月,南頓王宗自以失職怨望,又素與蘇峻善,庾亮欲誅之,宗亦欲廢執政。禦史中丞鐘雅劾宗謀反,亮使右衛將軍趙胤收之。宗以兵拒戰,為胤所殺,貶其族為馬氏,三子綽、超、演皆廢為庶人。免太宰西陽王羕,降封弋陽縣王,大宗正虞胤左遷桂陽太守。宗,宗室近屬。羕,先帝保傅。亮一旦翦黜,由是愈失遠近之心。宗党卞闡亡奔蘇峻,亮符峻送闡,峻保匿不與。宗之死也,帝不之知,久之,帝問亮曰:「常日白頭公何在。」亮對以謀反伏誅。帝泣曰:「舅言人作賊便殺之,人言舅作賊當如何。」亮懼,變色。

  二年冬十月,庾亮以蘇峻在曆陽,終為禍亂,欲下詔征之,訪于司徒導。導曰:「峻猜險,必不奉詔,不若且包容之。」亮言於朝曰:「峻狼子野心,終必為亂。今日征之,縱不順命,為禍猶淺。若複經年,不可複製,猶七國之於漢也。」朝臣無敢難者,獨光祿大夫卞壼爭之曰:「峻擁強兵,逼近京邑,路不終朝,一旦有變,易為蹉跌,宜深思之。」亮不從。壼知必敗,與溫嶠書曰:「元規召峻意定,此國之大事。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是更速其禍也,必縱毒蠚以向朝廷。朝廷威力雖盛,不知果可擒不。王公亦同此情。吾與之爭,甚懇切,不能如之何。本出足下以為外援,而今更恨足下在外,不得相與共諫止之,或當相從從耳。」嶠亦累書止亮。舉朝以為不可,亮皆不聽。

  峻聞之,遣司馬何仍詣亮曰:「討賊外任,遠近惟命,至於內輔,實非所堪。」亮不許。召北中郎將郭默為後將軍、領屯騎校尉,司徒右長史庾冰為吳國內史,皆將兵以備峻。冰,亮之弟也。於是下優詔征峻為大司農,加散騎常侍,位特進,以弟逸代領部曲。峻上表曰:「昔明皇帝親執臣手,使臣北討胡寇。今中原未靖臣何敢即安,乞補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鷹犬之用。」複不許。峻嚴裝將赴召,猶豫未決。參軍任讓謂峻曰:「將軍求處荒郡而不見許,事勢如此,恐無生路,不如勒兵自守。」阜陵令匡術亦勸峻反。峻遂不應命。

  溫嶠聞之,即欲帥眾下衛建康,三吳亦欲起義兵。亮並不聽,而報嶠書曰:「吾憂西陲,過於曆陽,足下無過雷池一步也。」朝廷遣使諭峻,峻曰:「台下雲我欲反,豈得活邪。我甯山頭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頭。往者國家危如累卵,非我不濟。狡兔既死,獵犬宜烹,但當死報造謀者耳。」

  峻知祖約怨朝廷,乃遣參軍徐會推崇約,請共討庾亮。約大喜,其從子智、衍並勸成之。譙國內史桓宣謂智曰:「本以強胡未滅,將戮力討之。使君若欲為雄霸,何不助國討峻,則威名自舉。今乃與峻俱反,此安得久乎?」智不從。宣詣約請見,約知其欲諫,拒而不內。宣遂絕約,不與之同。十一月,約遣兄子汴內史渙、女婿淮南太守許柳以兵會峻。逖妻,柳之姊也,固諫不從。詔複以卞壼為尚書令、領右衛將軍,以會稽內史王舒行揚州刺史事,吳興太守虞潭督三吳等諸郡軍事。

  尚書左丞孔垣、司徒司馬丹陽陶回言于王導,請「及峻未至,急斷阜陵守江西當利諸口,彼少我眾,一戰決矣。若峻未來,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至,峻至則人心危駭,難與戰矣。此時不可失也。」導然之,庾亮不從。十二月辛亥,蘇峻使其將韓晃、張健等襲陷姑孰,取鹽、米,亮方悔之。

  壬子,彭城王雄、章武王休叛奔峻。雄,釋之子也。

  庚申,京師戒嚴,假庾亮節,都督征討諸軍事。以左衛將軍趙胤為曆陽太守,使左將軍司馬流將兵據慈湖以拒峻。以前射聲校尉劉超為左衛將軍,侍中褚翜典征討軍事。亮使弟翼以白衣領數百人備石頭。

  宣城內史桓彝欲起兵以赴朝廷,其長史裨惠以郡兵寡弱,山民易擾,謂宜且案甲以待之。彝厲色曰:「見無禮於其君者,若鷹鸇之逐鳥雀。今社稷危逼,義無宴安。」辛未,彝進屯蕪湖,韓晃擊破之,因進攻宣城。彝退保廣德,晃大掠諸縣而還。徐州刺史郗鑒欲帥所領赴難,詔以北寇,不許。

  三年春正月,溫嶠入救建康,軍于潯陽。韓晃襲司馬流於慈湖。流素懦怯,將戰,食炙不知口處,兵敗而死。

  丁未,蘇峻帥祖渙、許柳等眾二萬人,濟自橫江,登牛渚,軍於陵口。台兵禦之,屢敗。二月庚戌,峻至蔣陵覆舟山。陶回謂庾亮曰:「峻知石頭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陽,南道步來。宜伏兵邀之,可一戰擒也。」亮不從。峻果自小丹陽來,迷失道,夜行,無複部分。亮聞,乃悔之。朝士以京邑危逼,多遣家人入東避難,左衛將軍劉超獨遷妻孥入居宮內。

  詔以卞壼都督大桁東諸軍事,與侍中鐘雅帥郭默趙胤等軍及峻戰於西陵。壼等大敗,死傷以千數。丙辰,峻攻青溪柵,卞壼帥諸軍拒擊,不能禁。峻因風縱火,燒台省及諸營寺署,一時蕩盡。壼背癰新愈,創猶未合,力疾帥左右苦戰而死。二子眕、盱隨父後亦赴敵而死。其母撫屍哭曰:「父為忠臣,子為孝子,夫何恨乎?」

  丹陽尹羊曼勒兵守雲龍門,與黃門侍郎周導、廬江太守陶瞻皆戰死。庾亮帥眾將陳于宜陽門內,未及成列,士眾皆棄甲走,亮與弟懌、條、翼及郭默、趙胤俱奔潯陽。將行,顧謂鐘雅曰:「後事深以相委。」雅曰:「棟折榱崩,誰之咎也。」亮曰:「今日之事,不容複言。」亮乘小船,亂兵相剝掠。亮左手射賊,誤中柂工,應弦而倒。船上鹹失色,欲散,亮不動,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賊。」眾乃安。

  峻兵入台城,司徒導謂侍中褚翜曰詒「至尊當禦正殿,君可啟令速出。」翜即入上合,躬自抱帝登太極前殿,導及光祿大夫陸曄、荀嵩、尚書張闓共登禦床,擁衛帝。以劉超為右衛將軍,使與鐘雅、褚翜侍立左右,太常孔愉朝服守宗廟。時百官奔散,殿省蕭然。峻兵既入,叱褚翜令下。翜正立不動,呵之曰:「蘇冠軍來覲至尊,軍人豈得侵逼。」由是峻兵不敢上殿,突入後宮,宮人及太后左右侍人皆見掠奪。峻兵驅役百官,光祿勳王彬等皆被捶撻,令負擔登蔣山。裸剝士女,皆以環席苫草自鄣,無草者坐地以土自覆,哀號之聲,震動內外。

  初,姑孰既陷,尚書左丞孔垣謂人曰:「觀峻之勢,必破台城,自非戰士,不須戎服。」及台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無他。時官有布二十萬匹,金銀五十斤,錢億萬,絹數萬匹,他物稱是,峻盡費之,太官惟有燒餘米數石以供禦膳。

  或謂鐘雅曰:「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仇,蓋早為之計。」雅曰:「國亂不能匡,君危不能濟,各遁逃以求免,何以為臣?」

  丁巳,峻稱詔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以王導有德望,猶使以本官居已之右。祖約為侍中、太尉、尚書令,峻自為驃騎將軍、錄尚書事,許柳為丹陽尹,馬雄為左衛將軍,祖渙為驍騎將軍。弋陽王羕詣峻,稱述峻功,峻複以羕為西陽王、太宰、錄尚書事。

  峻遣兵攻吳國內史庾冰,冰不能禦,棄郡奔會稽,至浙江,峻購之甚急。吳鈴下卒引冰入船,以蘧蒢覆之,吟嘯鼓枻,溯流而去。每逢邏所,輒以杖叩船曰:「何處覓庾冰,庾冰正在此。」人以為醉,不疑之,冰僅免。峻以侍中蔡謨為吳國內史。

  溫嶠聞建康不守,號慟。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對。

  庾亮至潯陽,宣太后詔,以嶠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又加徐州刺史郗鑒司空。嶠曰:「今日當以滅賊為急,未有功而先拜官,將何以示天下?」遂不受。嶠素重亮,亮雖奔敗,嶠愈推奉之,分兵給亮。

  三月,蘇峻南屯於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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