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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敦之亂(3)


  十一月,以臨潁元公荀組為太尉。辛酉,薨。罷司徒,並丞相府。王敦以司徒官屬為留府。

  帝憂憤成疾,閏月己醜,崩。司空王導受遺詔輔政。帝恭儉有餘而明斷不足,故大業未複而禍亂內興。庚寅,太子即皇帝位,大赦。

  明帝太甯元年。王敦謀篡位,諷朝廷征已。帝手詔征之。夏四月,加敦黃鉞、班劍,奏事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敦移鎮姑孰,屯於湖,以司空導為司徒,敦自領揚州牧。敦欲為逆,王彬諫之甚苦。敦變色,目左右,將收之。彬正色曰:「君昔歲殺兄,今又殺弟耶?」敦乃止,以彬為豫章太守。

  帝畏王敦之逼,欲以郤鑒為外援,拜鑒兗州刺史,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鎮合肥。王敦忌之,表鑒為尚書令。八月,詔征鑒還,道經姑孰,敦與之論西朝人士,曰:「樂彥輔短才耳,考其實,豈勝滿武秋邪?」鑒曰:「彥輔道韻平淡,湣懷之廢,柔而能正。武秋失節之士,安得擬之。」敦曰:「當是時,危機交急。」鑒曰:「丈夫當死生以之。」敦惡其言,不復相見,久留不遣。敦黨皆勸敦殺之,敦不從。鑒還台,遂與帝謀討敦。

  王敦從子允之,方總角,敦愛其聰警,常以自隨。敦嘗夜飲,允之辭醉先臥。敦與錢鳳謀為逆,允之悉聞其言,即於臥處大吐,衣面並汙。鳳出,敦果照視,見允之臥於吐中,不復疑之。會其父舒拜廷尉,允之求歸省父,悉以敦、鳳之謀白舒。舒與王導俱啟帝,陰為之備。敦欲強其宗族,陵弱帝室,冬十一月,徙王含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王舒為荊州刺史,監荊州沔南諸軍事,王彬為江州刺史。

  是歲,會稽內史周劄一門五侯,宗族強盛,吳士莫與為比,王敦忌之。敦有疾,錢鳳勸敦早除周氏,敦然之。周嵩以兄顗之死,心常憤憤。敦無子,養王含子應為嗣,嵩嘗於眾中言應不宜統兵,敦惡之。嵩與劄兄子筵皆為敦從事中郎。道士李脫以妖術惑眾,士民頗信事之。

  二年春正月,王敦誣周嵩、周筵與李脫謀為不軌,收嵩、筵於軍中殺之。遣參軍賀鸞就沈充于吳,盡殺周劄諸兄子。進兵襲會稽,劄拒戰而死。

  夏五月,王敦疾甚,矯詔拜王應為武衛將軍以自副,以王含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錢鳳謂敦曰:「脫有不諱,便當以後事付應邪?」敦曰:「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為。且應少年,豈堪大事。我死之後,莫若釋兵散眾,歸身朝廷,保全門戶,上計也。退還武昌,收兵自,守貢獻不廢,中計也。及吾尚存,悉眾而下,萬一僥倖,下計也。」鳳謂其黨曰:「公之下計,乃上策也。」遂與沈充定謀,俟敦死,即作亂。又以宿衛尚多,奏令三番休二。

  初,帝親任中書令溫嶠,敦惡之,請嶠為左司馬。嶠乃繆為勤敬,綜其府事,時進密謀以附其欲。深結錢鳳,為之聲譽,每曰:「錢世儀精神滿腹」。嶠素有藻鑒之名,鳳甚悅,深與嶠結好。會丹陽尹缺,嶠言於敦曰:「京尹咽喉之地,公宜自選其才,恐朝廷用人,或不盡理。」敦然之,問嶠「誰可者。」嶠曰:「愚謂無如錢鳳。」鳳亦推嶠,嶠偽辭之,敦不聽。六月,表嶠為丹陽尹,且使覘伺朝廷。嶠恐既去而錢鳳於後間止之,因敦餞別,嶠起行酒,至鳳,鳳未及飲,嶠偽醉,以手版擊鳳幘墜,作色曰:「錢鳳何人,溫太真行酒而敢不飲。」敦以為醉,兩釋之。嶠臨去與敦別,涕泗橫流,出合複入者再三。行後,鳳謂敦曰:「嶠於朝廷甚密,而與庾亮深交,未可信也。」敦曰:「太真昨醉,小加聲色,何得便爾相讒。」嶠至建康,盡以敦逆謀告帝,請先為之備,又與庾亮共畫討敦之謀。敦聞之,大怒,曰:「吾乃為小物所欺。」與司徒導書曰:「太真別來幾日,作如此事,當募人生致之,自抜其舌。」

  帝將討敦,以問光祿勳應詹,詹勸成之,帝意遂決。丁卯,加司徒導大都督、領揚州刺史,以溫嶠都督東安北部諸軍事,與右將軍卞敦守石頭,應詹為護軍將軍,都督前鋒及朱雀橋南諸軍事,郗鑒行衛將軍,都督從駕諸軍事,庾亮領左衛將軍。以吏部尚書卞壼行中軍將軍。郗鑒以為軍號無益事實,固辭不受,請召臨淮太守蘇峻、兗州刺史劉遐同討敦。詔征峻、遐及徐州刺史王邃、豫州刺史祖約、廣陵太守陶瞻等入衛京師。帝屯于中堂。司徒導聞敦疾篤,帥子弟為敦發哀,眾以為敦信死,鹹有奮志。於是尚書騰詔下敦府,列敦罪惡曰:「敦輒立兄息以自承代,未有宰相繼體而不由王命者也。頑凶要獎,無所顧忌,志騁凶醜,以窺神器。天不長奸,敦以隕斃。鳳承凶宄,彌複煽逆。今遣司徒導等虎旅三萬,十道並進,平西將軍邃等精銳三萬,水陸齊勢。朕親統諸軍,討鳳之罪。有能殺鳳送首,封五千戶侯。諸文武為敦所授用者,一無所問,無或猜嫌,以取誅滅。敦之將士,從敦彌年,違離家室,朕甚湣之。其單丁在軍,皆遣歸家,終身不調。其餘皆與假三年,休訖還台,當與宿衛同例三番。」

  敦見詔甚怒,而而病轉篤,不能自將。將舉兵寇京師,使記室郭璞筮之。璞曰:「無成」敦素疑璞助溫嶠、庾亮,及聞卦凶,乃問璞曰:「卿更筮吾壽幾何。」璞曰:「思向卦,明公起事,必禍不久。若住武昌,壽不可測。」敦大怒曰:「卿壽幾何。」曰:「命盡今日日中。」敦乃收璞斬之。

  敦使錢鳳及冠軍將軍鄧岳、前將軍周撫等帥眾向京師。王含謂敦曰:「此乃家事,吾當自行。」於是以含為元帥。鳳等問曰:「事克之日,天子雲何。」敦曰:「尚未南郊,何得稱天子。便盡卿兵勢,保護東海王及裴妃而已。」乃上疏,以誅奸臣溫嶠等為名。秋七月壬申朔,王含等水陸五萬奄至江甯南岸,人情恟懼。溫嶠移屯水北,燒朱雀桁以挫其鋒,含等不得渡。帝欲親將兵擊之,聞橋已絕,大怒。嶠曰:「今宿衛寡弱,徵兵未至,若賊豕突,危及社稷,宗廟且恐不保,何愛一橋乎?」

  司徒導遺含書曰:「近承大將軍困篤,或雲已有不諱。尋知錢鳳大嚴,欲肆奸逆。謂兄當抑制不逞,還藩武昌,今乃與犬羊俱下。兄之此舉,謂可得如大將軍昔年之事乎。昔年佞臣亂朝,人懷不寧,如導之徒,心思外濟。今則不然。大將軍來屯于湖,漸失人心,君子危怖,百姓勞弊。臨終之日,委重安期,安期斷乳幾日,又于時望,便可襲宰相之跡邪。自開闢以來,頗有宰相以孺子為之者乎。諸有耳者,皆知將為禪代,非人臣之事也。先帝中興,遺愛在民。聖主聰明,德洽朝野。兄乃欲妄萌逆節,凡在人臣,誰不憤歎。導門戶小大受國厚恩,今日之事,明目張膽,為六軍之首,甯為忠臣而死,不為無賴而生矣。」含不答。

  或以為「王含、錢鳳眾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軍勢未成,大駕自出拒戰。」郗鑒曰:「群逆縱逸,勢不可當,可以謀屈,難以力競。且含等號令不一,抄盜相尋,吏民懲往年暴掠,皆人自為守。乘逆順之勢,何憂不克。且賊無經略遠圖,惟恃豕突一戰,曠日持久,必啟義士之心,令智力得展。今以此弱力敵彼強寇,決勝負於一朝,定成敗于呼吸,萬一蹉跌,雖有申胥之徒,義存投袂,何補於既往哉。」帝乃止。

  帝帥諸軍出屯南皇堂。癸酉夜,募壯士,遣將軍段秀、中軍司馬曹渾等帥甲卒千人渡水,掩其未備。平旦,戰於越城,大破之,斬其前鋒將何康。秀,匹磾之弟也。

  敦聞含敗,大怒曰:「我兄老婢耳。門戶衰,世事去矣。」顧謂參軍呂寶曰:「我當力行。」因作勢而起,困乏,複臥。乃謂其舅少府羊鑒及王應曰:「我死,應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後營葬事。敦尋卒,應秘不發喪,裹屍以席,蠟塗其外,埋於聽事中。與諸葛瑤等日夜縱酒淫樂。帝使吳興沈楨說沈充,許以為司空。充曰:「三司具曕之重,豈吾所任。幣厚言甘,古人所畏也。且丈夫共事,終始當同,豈可中道改易,人誰容我乎?」遂舉兵趣建康。宗正卿虞潭以疾歸會稽,聞之,起兵餘姚以討充。帝以潭領會稽內史。前安東將軍劉超、宣城內史鐘雅皆起兵以討充。義興人周蹇殺王敦所署太守劉芳,平西將軍祖約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

  沈充師眾萬餘人與王含軍合,司馬顧颺說充曰:「今舉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咽喉,鋒摧氣沮,相持日久,必鼓禍敗。今若決破柵塘,因湖水以灌京邑,乘水勢,縱舟師以攻之,此上策也。藉初至之銳,並東西軍之力,十道俱進,眾寡過倍,理必摧陷,中策也。轉禍為福,召錢鳳計事,因斬之以降,下策也。」充皆不能用,颺逃歸於吳。

  丁亥,劉遐、蘇峻等帥精卒萬人至,帝夜見,勞之,賜將士各有差。沈充、錢鳳欲因北軍初到疲困,擊之。乙未夜,充、鳳從竹格渚渡淮,護軍將軍應詹、建威將軍趙胤等拒戰,不利。充鳳至宣陽門,抜柵,將戰,劉遐、蘇峻自南塘橫擊,大破之,赴水死者三千人。遐又破沈充於青溪。潯陽太守周光聞敦舉兵,帥千餘人來赴。既至,求見敦,王應辭以疾。光退曰:「今我遠來而不得見,公其死乎?」遽見其兄撫曰:「王公已死,兄何為與錢鳳作賊。」眾皆愕然。

  丙申,王含等燒營夜遁。丁酉,帝還宮,大赦,惟敦党不原。命庾亮督蘇峻等追沈充于吳興,溫嶠督劉遐等追王含、錢鳳于江寧,分命諸將追其黨與。劉遐軍人頗縱虜掠,嶠責之曰:「天道助順,故王含剿絕,豈可因亂為亂也。」遐惶恐拜謝。

  王含欲奔荊州,王應曰:「不如江州。」含曰:「大將軍平素與江州雲何而欲歸之。」應曰:「此乃所以宜歸也。江州當人強盛時,能立同異,此非常人所及。今睹困厄,必有湣惻之心。荊州守文,豈能意外行事邪?」含不從,遂奔荊州。王舒遣軍迎之,沈含父子于江。王彬聞應當來,密具舟以待之。不至,深以為恨。錢鳳走至闔廬洲,周光斬之,詣闕自贖。沈充走失道,誤入故將吳儒家。儒誘充內重壁中,因笑謂充曰:「三千戶侯矣。」充曰:「爾以義存我,我家必厚報汝。若以利殺我,我死,汝族滅矣。」儒遂殺之,傳首建康。敦党悉平。充子勁當坐誅,鄉人錢舉匿之,得免。其後勁竟滅吳氏。

  有司發王敦瘞,出戶,焚其衣冠,跽而斬之,與沈充首同懸于南桁。郗鑒言於帝曰:「前朝誅楊駿等,皆先極官刑,後聽私殯。臣以為王誅加於上,私義行於下,宜聽敦家收葬,於義為弘。」帝許之。司徒導等皆以討敦功,受封賞。

  周撫與鄧嶽俱亡,周光欲資給其兄而取岳。撫怒曰:「我與伯山同亡,何不先斬我。」會嶽至,撫出門遙謂之曰:「何不速去。今骨肉尚欲相危,況他人乎?」嶽回舟而走,與撫共入西陽蠻中。明年,詔原敦黨,撫、嶽出首,得免死,禁錮。

  故吳內史張茂妻陸氏,傾家產,帥茂部曲為先登以討沈充,報其夫仇。充敗,陸氏詣闕上書,為茂謝不克之責,詔贈茂太僕。

  有司奏「王彬等敦之親族,皆當除名。」詔曰:「司徒導以大義滅親,猶將百世宥之,況彬等皆公之近親乎?」悉無所問。

  有詔「王敦綱紀除名,參佐禁錮。」溫嶠上疏曰:「王敦剛愎不仁,忍行殺戮,朝廷所不能制,骨肉所不能諫。處其朝者,恒懼危亡,故人士結舌,道路以目,誠賢人君子道窮數盡,遵養時晦之辰也。原其私心,豈遑晏處。如陸玩、劉胤、郭璞之徒常與臣言,備知之矣。必其贊導凶悖,自當正以典刑。如其枉陷奸黨,謂宜施之寬貸。臣以玩等之誠聞於聖聽,當受同賊之責,苟默而不言,實負其心。惟陛下仁聖裁之。」郗鑒以為「先王立君臣之教,貴於伏節死義。王敦佐吏,雖多逼迫,然進不能止其逆謀,退不能脫身遠遁,准之前訓,宜加義責。」帝卒從嶠議。

  冬十月,以司徒導為太保,領司徒,加殊禮,西陽王羕領太尉,應詹為江州刺史,劉遐為徐州刺史,代王邃鎮淮陰,蘇峻為曆陽內史,加庾亮護軍將軍,溫嶠前將軍。導固辭不受。應詹至江州,吏民未安,詹撫而懷之,莫不悅服。

  三年春二月,贈故譙王氶、甘卓、戴淵、周顗、虞望、郭璞、王澄等官。周劄故吏為劄訟冤。尚書卞壼議,以為「劄守石頭,開門延寇,不當贈諡。」司徒導以為「往年之事,敦奸逆未彰,自臣等有識以上皆所未悟,與劄無異。既悟其奸,劄便以身許國,尋取梟夷。臣謂宜與周、戴同例。」郗鑒以為「周、戴死節,周劄延寇,事異賞均,何以勸沮。如司徒議,謂往年有識以上皆與劄無異,則譙王、周、戴皆應受責,何贈諡之有。今三臣既褒,則劄宜受貶明矣。」導曰:「劄與譙王、周戴雖所見有異同,皆人臣之節也。」鑒曰:「敦之逆謀,履霜日久,緣劄開門,令王師不振。若敦前者之舉,義同桓、文,則先帝可為幽、厲邪?」然卒用導議,贈劄衛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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