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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淫荒(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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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六月丙寅,立皇后趙氏,大赦天下。皇后既立,寵少衰,而其女弟絕幸,為昭儀,居昭陽舍,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髹漆,切皆銅遝,黃金塗,白玉階,壁帶往往為黃金釭,函藍田璧、明珠、翠羽飾之,自後宮未嘗有焉。趙後居別館,多通侍郎、宮奴多子者。昭儀嘗謂帝曰:「妾姊性剛,有如為人構陷,則趙氏無種矣。」因泣下淒惻。帝信之,有白後奸狀者,帝輒殺之。由是後公為淫恣,無敢言者,然卒無子。 光祿大夫劉向以為王教由內及外,自近者始,於是採取《詩》、《書》所載賢妃、貞婦興國顯家及孽嬖、亂亡者,序次為《列女傳》,凡八篇。及采傳記行事,著《新序》、《說苑》凡十五篇,奏之。數上疏言得失,陳法戒。書數十上,以助觀覽,補遺闕。上雖不能盡用,然內嘉其言,常嗟歎之。 二年。谷永為涼州刺史,奏事京師,訖,當之部,上使尚書問永,受所欲言。永對曰:「臣聞王天下有國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聞。如使危亡之言輒上聞,則商、周不易姓而迭興,三正不變改而更用。夏、商之將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惡日廣而不自知,大命傾而不自寤。《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陛下誠垂寬明之聽,無忌諱之誅,使芻蕘之臣得盡所聞於前,群臣之上願,社稷之長福也。元年九月,黑龍見。其晦,日有食之。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隕。乙酉,日有食之。六月之間,大異四發,二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亂,未嘗有也。臣聞三代所以隕社稷、喪宗廟者,皆由婦人與群惡沈湎於酒。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養生泰奢,奉終泰厚也。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請略陳其效。建始、河平之際,許、班之貴,傾動前朝,薰灼四方,女寵至極,不可上矣。今之後起,什倍於前。廢先帝法度,聽用其言,官秩不當,縱釋王誅,驕其親屬,假之威權,從橫亂政,刺舉之吏,莫敢奉憲。又以掖庭獄大為亂阱,榜棰㿊於炮烙,絕滅人命,主為趙、李報德複怨。反除白罪,逮治正吏,多系無辜,掠立迫恐,至為人起責,分利受謝,生入死出者不可勝數。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王者必先自絕,然後天絕之。陛下棄萬乘之至貴,樂家人之賤事,厭高美之尊號,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輕無義小人以為私客,數離深宮之固,挺身晨夜,與群小相隨,烏集雜會,醉飽吏民之家,亂服共坐,沈湎媟嫚,溷殽無別,黽勉遁樂,晝夜在路,典門戶、奉宿衛之臣執干戈而守空宮,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積數年矣。王者以民為基,民以財為本,財竭則下畔,下畔則上亡。是以明王愛養基本,不敢窮極,使民如承大祭。今陛下輕奪民財,不愛民力,聽邪臣之計,去高敞初陵,改作昌陵,役百幹溪,費擬驪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後反故。百姓愁恨感天,饑饉仍臻,流散冗食,喂死於道,以百萬數。公家無一年之畜,百姓無旬日之儲,上下俱匱,無以相救。《詩》雲:殷監不遠,在夏後之世。願陛下追觀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鏡考已行,有不合者,臣當伏妄言之誅。漢興九世,百九十餘載,繼體之主七,皆承天順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興,或以治安。至於陛下,獨違道縱欲,輕身妄行,當盛壯之隆,無繼嗣之福,有危亡之憂,積失君道,不合天意,亦以多矣。為人後嗣,守人功業如此,豈不負哉。方今社稷、宗廟禍福安危之機在於陛下,陛下誠肯昭然遠寤,專心反道,舊愆畢改,新德既章,則赫赫大異庶幾可銷,天命去就庶幾可複,社稷宗廟庶幾可保。唯陛下留神反復,熟省臣言。」 帝性寬,好文辭,而溺于燕樂,皆皇太后與諸舅夙夜所常憂。至親難數言,故推永等使因天變而切諫,勸上納用之。永自知有內應,展意所無依違,每言事輒見答禮。至上此對,上大怒,衛將軍商密擿永令發去。上使侍御史收永,敕過交道廄者勿追。禦史不及永,還,上意亦解,自悔。 上嘗與張放及趙、李諸侍中共宴飲禁中,皆引滿舉白,談笑大噱。時乘輿幄坐張畫屏風,畫紂醉踞妲己,作長夜之樂。侍中、光祿大夫班伯久疾新起,上顧指畫而問伯曰:「紂為無道,至於是乎?」對曰:「《書》雲乃用婦人之言,何有踞肆於朝。所謂眾惡歸之,不如是之甚者也。」上曰:「苟不若此,此圖何戒。」對曰:「沈湎於酒,微子所以告去也。式號式謼,《大雅》所以流連也。《詩》、《書》淫亂之戒,其原皆在於酒。」上乃喟然歎曰:「吾久不見班生,今日複聞讜言。」放等不懌,稍自引起,更衣,因罷出。 時長信庭林表適使來,聞見之。後上朝東宮,太后泣曰:「帝間顏色瘦黑。班侍中本大將軍所舉,宜寵異之,益求其比,以輔聖德。宜遣富平侯且就國。」上曰:「諾」上諸舅聞之,以風丞相、禦史,求放過失。於是丞相宣、御史大夫方進奏「放驕蹇縱恣,奢淫不制,拒閉使者,賊傷無辜,從者支屬並乘權勢,為暴虐。請免放就國。」上不得已,左遷放為北地都尉。其後比年數有災變,故放久不得還,璽書勞問不絕。敬武公主有疾,詔征放歸第視母疾。數月,主有瘳,後複出放為河東都尉。上雖愛放,然上迫太后,下用大臣,故常涕泣而遣之。 元延元年秋七月,有星孛于東井。上以災變,博謀群臣。北地太守谷永對曰:「王者躬行道德,承順天地,則五征時序,百姓壽考,符瑞並降。失道妄行,逆天暴物,則咎征著郵,妖孽並見,饑饉薦臻。終不改寤,惡洽變備,不復譴告,更命有德。此天地之常經,百王之所同也。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質有長短,時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陛下承八世之功業,當陽數之標季,涉三七之節紀,遭無妄之卦運,直百六之災阸,三難異料,雜焉同會。建始元年以來,二十載間,群災大異,交錯蜂起,多於《春秋》所書。內則為深宮後庭,將有驕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敗,北宮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間之處征舒、崔杼之亂。外則為諸夏下土,將有樊並、蘇令、陳勝、項梁奮臂之禍。安危之分界,宗廟之至憂,臣永所以破膽寒心,豫言之累年。下有其萌,然後變見於上,可不致慎。禍起細微,奸生所易。願陛下正君臣之義,無複與群小媟黷燕飲。勤三綱之嚴,修後宮之政,抑遠驕妒之寵,崇近婉順之行。朝覲法駕而後出,陳兵清道而後行,無複輕身獨出,飲食臣妾之家。三者既除,內亂之路塞矣。諸夏舉兵,萌在民饑饉而吏不恤,興于百姓困而賦斂重,發於下怨離而上不知。《傳》曰:饑而不損,茲謂泰,厥咎亡。比年郡國傷於水災,禾麥不收,宜損常稅之時,而有司奏請加賦。甚繆經義,逆于民心,市怨趨禍之道也。臣願陛下勿許加賦之奏,益減奢泰之費,流恩廣施,振贍困乏,敕勸耕桑,以慰綏元元之心,諸夏之亂庶幾可息。」 中壘校尉劉向上書曰:「臣聞帝舜戒伯禹毋若丹朱敖,周公戒成王毋若殷王紂。聖帝明王,當以敗亂自戒,不諱廢興,故臣敢極陳其愚,唯陛下留神察焉。謹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食三十六。今連三年比食,自建始以來,二十歲間而八食,率二歲六月而一發,古今罕有。異有小大希稠,佔有舒疾緩急,觀秦、漢之易世,覽惠、昭之無後,察昌邑之不終,視孝宣之紹起,皆有變異著有漢紀。天之去就,豈不昭昭然哉。臣幸得托末屬,誠見陛下寬明之德,冀銷大異而興高宗、成王之聲,以崇劉氏,故懇懇數奸死亡之誅。天文難以相曉,臣雖圖上,猶須口說然後可知。願賜清燕之間,指圖陳狀。」上輒入之,然終不能用也。 十二月,北地都尉張放到官數月,複征入侍中。太后與上書曰:「前所道尚未效,富平侯反復來,其能默乎?」上謝曰:「請今奉詔。」上於是出放為天水屬國都尉,引少府許商、光祿勳師丹為光祿大夫,班伯為水衡都尉,並侍中,皆秩中二千石。每朝東宮,常從。及大政,俱使諭指於公卿。上亦稍厭遊宴,複修經書之業,太后甚悅。 綏和二年三月丙戌,帝崩于未央宮。帝素強,無疾病。是時,楚思王衍、梁王立來朝,明旦當辭去,上宿,供張白虎殿。又欲拜左將軍孔光為丞相,已刻侯印,書贊。昏夜,平善。鄉晨,傅絝襪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晝漏上十刻而崩。民間讙嘩,咸歸罪趙昭儀。皇太后詔大司馬莽雜與禦史、丞相、廷尉治,問皇帝起居發病狀,趙昭儀自殺。 班彪贊曰:臣姑充後宮為倢伃,父子、昆弟侍帷幄,數為臣言:「成帝善修容儀,升車正立,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臨朝淵嘿,尊嚴若神,可謂有穆穆天子之容者矣。博覽古今,容受直辭,公卿奏議可述。遭世承平,上下和睦。然湛乎酒色,趙氏亂內,外家擅權,言之可為於邑。」建始以來,王氏始執國命,哀、平短祚,莽遂篡位,蓋其威福所由來者漸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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