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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介墓誌銘


  ▼唐質肅公介墓誌銘〔王珪〕

  熙甯元年正月,制以權三司使、給事中唐公為參知政事。明年三月,遽寢疾不朝,上遣太醫日夜視公疾。四月乙未,幸其第臨問,公寖劇不能言。上泫然出涕曰:「能複為朕起乎?」明日,公薨,乘輿複臨奠,哭之慟,廢朝二日,贈禮部尚書。其家上狀于太常,而博士安燾議以公正而不阿,剛而能斷,請諡曰質肅。既而判尚書都省司馬光與其屬一百五十有七人,皆請如其議。四年二月辛酉,葬江陵龍山之東原。前此,其孤以餘職在太史,使人來京師求銘以納其墓中。且餘觀公之所以進,所以黜,其節皆有足以動後人,蓋為序而銘之。

  公諱介,字子方。其先晉昌人,唐末避亂于余杭,自其祖始徙家江陵,今為江陵人。公年甫十三,父卒官漳州,家貧,州人有欲賻助之,公皆辭不受。及歸江陵,閉戶讀書者七年。其為學務窮聖賢大原,不以辭律自羈束也。

  天聖八年進士及第,為鼎州武陵尉,又以為岳州沅江令。州民李氏巨有貲,吏數以事動之,既不厭所求,乃言其家歲殺人祠鬼。會知州事孟合喜刻深,悉捕繋李氏家,無少長榜笞,久莫伏。以公治縣有能名,命更詳之。公按劾無它狀,合怒,以其事聞朝廷,詔遣殿中侍御史方偕徙其獄於澧州,已而不異公所劾。其後州吏皆坐罪去,偕以活死者得官,公終不自言也。改武康軍節度推官,知夔州奉節縣。方陝西用兵,詔舉三路知縣,公用薦者,得遷著作佐郎,徙莫州任丘縣。自契丹約和,遣使往來歲不絕,凡誅索百出,驛吏比多破產而去。

  公嘗坐驛門上,戒曰:「自今非常所饋物,一切毋得共。有輒壞什器者,執之必以法。」繇是過公境者,無敢有所擾。緣邊塘水,夏秋害民田,中人楊懷敏用事,欲取縣西十一林之地以瀦漲水,吏畏埶不敢言。公為募丁夫,自高陽築堤以障之,至今以為利。丁光國太夫人憂,服除,以秘書丞知相州安陽縣,徙通判德州。河決商胡,大為河北患。前宰相賈魏公鎮大名,上《漯川圖》,請複河故道。朝廷適遣使行視其地,眾莫敢輒議。公獨坐上抗言曰:「故道之堙久矣,尚可複邪?」聽者皆踧然。轉運使崔嶧以庫帛配民而過估之。

  公即移書安撫司曰:「河北仍年被水菑,民困不聊,轉運使不為之恤,然則為上存民者,不在安撫司乎?」嶧聞,怒,安撫留牒不即下,公終不從,嶧亦不能果行。遷太常博士,又徙通判廣信軍。召為監察禦史裡行,改尚書主客員外郎、殿中侍御史裡行,賜五品服。內侍盧昭序造龍鳳車於啟聖院,內出珠玉為之飾。公言:「太宗神禦在啟聖,不可慢,況為後宮奇靡之器哉!」帝趣令毀去。三司使張堯佐一日除宣徽、節度、景靈、群牧四使,公與諫官包拯等七人力爭上前,既又請禦史中丞留百官班,卒奪堯佐宣徽、景靈二使。

  頃之,複除宣徽使,公獨爭之,不可得。求全臺上殿,不許;自求貶,亦不報。於是劾奏宰相,並言諫官附會事,其言無所避。帝怒,急召二府,以其章示之。公猶立殿上不去。樞密副使梁適叱公下殿,即貶春州別駕。明日,改英州。又明日,罷宰相,逐諫官。當是之時,公卿大夫莫不相顧自警敕,而天下之人,識與不識,皆諮嗟稱詠而不能已。公雖斥,其名遂重于一時。

  踰年,授檢校水部員外郎、全州團練副使、監郴州酒。複秘書丞、主客員外郎、通判潭州。又複殿中侍御史裡行、知複州。道改殿中侍御史,充言事禦史。帝特遣內侍齎告敕賜之。公至,不以一語自明。帝曰:「卿被謫以來,未嘗以私書至京師,可謂不易所守矣。」公第頓首謝。它日,因對曰:「臣言不行,將固爭,爭之重以累陛下,願聽以言職辭。」乃以為工部員外郎、直集賢院、開封府判官,出知揚州,賜三品服。徙江東轉運使。禦史裡行吳中複上言,公方正有守,不宜久在外。

  時文潞公複為宰相,因奏曰:「唐某之疏臣事固多中,初以貶太重,而未得蒙顯擢,宜複召用之。」止改戶部員外郎、河東轉運使。虜盜耕河西田,而知麟州武戡謀築堡以限其侵地。會虜兵猝至,兵官皆戰歿。既罷太原帥,以權領帥事,於是大發兵境上,以張軍勢,且戒邊吏毋得與互市。虜數僒,果遣人來,願得更定封土,實出公策。曆淮南江浙荊湖制置發運使,三司度支副使,遂除天章閣待制、知諫院、同提舉萬壽觀,同詳定《寬恤民力》。奉使契丹。還,進禮部郎中、權發遣開封府事。

  嘗援天禧故事,請增置台諫員,以廣言路。又言:「比詔諸路監司薦舉人,而多得文法小吏,無以禆盛化。請令中書門下謹擇端良敦樸之士,毋令與憸薄者並進,乃稱明詔。凡內降予恩澤事不關中書,此皆婦人女子甘言悲辭之托,以亂聖德,宜早抑絕之。宮禁嬪御賜予之費,多先朝時十數倍,且日加無窮,亦當有所損減。兗國公主夜開皇城門,昔漢光武出獵,還,從中東門入,明日,貶中東門候。蓋宮門之禁,以備非常。今公主所過內外宮殿門,主吏宜重劾罪以聞。夫賞罰不可私于人,孫沔、呂溱前坐縱侈不法,而皆過貸之。若爾,在下者恐未易懲也。天下刺配人日益蕃,至死不得赦,在律則不然,可量所犯輕而數更赦者,聽自便,庶幾廣上恩。仍令有司更議《刺配法》。」帝多開納之。

  會禦史中丞言宰相,宰相方就第待罪,禦史中丞輒自去官,號召不出。公乃與台諫官連章請辨是非。既黜禦史中丞,公亦自請外,乃以知荊南。知門下封駁事何郯封還所下敕。未幾,又論新除樞密副使不當進,其事久不決。公論列不已,卒罷新樞密副使,出公知洪州。翰林學士胡宿等七人皆上書願留公,不可得。

  明年,拜龍圖閣直學士、河北都轉運使。英宗即位,遷吏部郎中,以樞密直學士徙高陽關路安撫使、知瀛州。召為右諫議大夫、權禦史中丞、理檢使。英宗面諭曰:「卿在先朝有直聲,今出自朕選,非繇左右言也。」公曰:「臣無狀,蒙陛下過聽。臣竊思自昔欲治之主,亦非求絕世驚俗之術,要在順人情而已。祖宗之遺德餘烈,在人耳目固未遠,願陛下攬已成之業以為鑒,牧詳慮之策以為知,則天下不勝蒙福。」居數月,又以為龍圖閣學士、河東路經略安撫使、知太原府。初,代州岢嵐軍虜騎時入鈔邊,公則大合諸將兵,盡驅之使遠去,毀虜所置堡寨。西戎寇大順城,環慶路檄出兵以牽制賊埶。公曰:「虜小入一方,顧自可支,若此道遽出兵,必生一邊患不息也。」

  公在太原三年,常戒邊吏務從容持重,毋得輕出兵,故終公之去,塞下無少事。今天子嗣位,遷給事中、權三司使,罷京師增官屋僦錢,複汴河漕舟以轉江、湖之粟。其與政事議論,益有所感發。上或以某事為是,公輒曰:「非進退天下士大夫,皆直言其可否,不避怨,不立恩。」其年,上欲親祠南郊,議者或以居喪為不可,上未知其所從,以問大臣。公對曰:「古者天子諒陰之禮,與下不同。況郊有定歲,其可以卑而廢尊?」及下議兩制,莫不如其言。公天資剛直,其在言路久,名敢言,自非有益於朝廷,亦未嘗言。其為政則寬靜而有體,位顯矣,奉養猶若平素時。始公薨,上至其家,見畫像不類公,即命中使取禁中《舊傳》本賜其家。素見重如此。享年六十。

  曾祖諱仁恭,贈太子太保;妣盛氏,追封英國太夫人。祖諱渭,贈太子太傅;妣夏侯氏,追封崇國太夫人。父諱拱,贈太子太師;妣二崔氏,追封嘉、光二國太夫人。

  娶楊氏,封京兆郡夫人,正家有賢德。

  五男子:淑問,殿中丞、監察禦史裡行;義問,大理評事;待問,早卒。嘉問、之問,並太常寺太祝。

  二女子,以歸淮南轉運使、屯田郎中謝景溫,衛尉寺丞王泰。

  六孫男子:懋,太常寺奉禮郎;願、恕、意、愚,並秘書省校書郎;憑,未仕。

  銘曰:

  唐初晉昌,晚徙于荊。代雖繼食,未侈厥聲。
  有聲渾鍠,實公自發。其滀有來,公發莫遏。
  凡位在下,難見節義。公獨嶄嶄,言駭眾視。
  誰薦諸朝,行禦史中。以卑犯顏,萬死不容。

  繇天子明,卒起荒陋。曆淩阻夷,豈不一守?
  乃貳政事,其心益丹。天子曰可,公曰未安。
  進退賢否,不問黨讎。人莫我私,我德不求。
  誰其中止,猶未大施?帝心念公,趣駕再之。

  既見公像,曾莫公及。出圖殿中,嶷若廷立。
  其孰公如,譽榮初終。葬豈雲遠,祖考是從。
  南望章華,左雲右夢。公名不亡,萬世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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