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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卷 嚴嵩用事(2)


  二十六年秋七月,以尚寶司少卿嚴世蕃為太常寺少卿,仍掌尚寶司事。世蕃納賄日盛,嵩憚夏言知之,乃疏遣世蕃歸。帝特命馳驛往還,世蕃益橫。

  二十七年春正月,夏言罷。嵩既忌言,都督陸炳亦怨言持已,陰比嵩圖之。會都禦史曾銑議複河套,言主之。而嵩則極言其不可,語頗侵言。及言請給誓劍,得專僇節帥以下,上亦稍稍惡之。會澄城山崩裂,又京師大風,上益疑。以套議問嵩,嵩因詆言「擅權自用」。及退,複上疏劾銑「開邊起釁」,言「雷同誤國」。並自求去甚力。上溫旨留嵩,而切責言。於是吏部尚書聞淵、禮部尚書費寀、左都禦史屠僑皆謂言誤國。帝乃命緹騎捕銑至京,因盡奪言師傅,俾以尚書致仕。

  三月,殺都禦史曾銑。銑既被逮,嚴嵩複令仇鸞訐之。刑部侍郎詹瀚、左都禦史屠僑、錦衣衛都督陸炳阿嵩意,謂銑行賄夏言,論斬,棄西市。

  冬十月,殺大學士夏言。先是,言既歸,舟至丹陽。複就逮至京,上疏極陳為嚴嵩所陷。帝不聽。刑部尚書喻茂堅等據曾銑律以請,而謂言實當「入議」所謂「議貴」、「議能」者。帝怒,責茂堅等阿附言。值居庸報警,嵩複以開釁力持,竟坐與銑交通律,棄西市。言既死,大權悉歸嵩矣。

  十二月,給事中厲汝進劾嚴嵩及子世蕃奸惡,謫為典史,尋以大計削籍。

  二十八年五月,杖給事中沈束于闕廷。初,大同總兵周尚文屢立邊功,卒,其家奏求恤典。不報。沈束上疏請恤尚文,語侵嚴嵩。嵩恚,乃下束法司訊鞫。法司論贖刑上,嵩恨未泄,仍予廷杖,長系鎮撫司。

  二十九年夏六月,以仇鸞為宣大總兵。鸞坐廢已久,以重賂嚴世蕃得之。

  八月,加嚴嵩上柱國。嵩力辭,謂「人臣無上」,引郭子儀不敢當尚書令為比。帝悅,進嚴世蕃為太常寺卿,仍行尚寶司事。奄答薄都城,令人持書入朝求入貢,言多悖嫚。上召嚴嵩及禮部尚書徐階于西苑,曰:「事勢至此奈何?」嵩曰:「此窮寇乞食耳,毋足患。」帝曰:「何以應之?」嵩無以對。乃命階集群臣議,司業趙貞吉抗言其不可,帝壯之。予金五萬,募戰士。而敕中無督戰語,不得統攝諸將。因謁嵩,嵩故與貞吉有郤,辭。貞吉怒,會通政趙文華趨入,謂曰:「公休矣!天下事當徐議之。」貞吉愈怒,罵曰:「汝權門犬,何知天下事!」叱守門者,嵩大恨。已而貞吉單騎出城,遍諭諸營將,諸將皆感奮。而大將軍仇鸞獨難之。比覆命,嵩謂貞吉狂誕,且追論其申理周尚文、沈束非是,廷杖,謫嶺南。

  殺兵部尚書丁汝夔。初,奄答薄都城,嵩授汝夔計。謂:「地近喪師難掩,當令諸將勿輕戰,寇飽自去。」諸將固怯戰,輒相謂曰:「有禁勿戰。」故民間歸罪汝夔。及被逮,嵩恐露前畫,紿曰:「毋慮吾為若地。」汝夔信之,弗自辨。臨刑,乃大呼曰:「賊嵩誤我!」遂棄市。

  冬十二月,帝以奄答故,詔群臣令人人盡言。刑部郎中徐學詩上言:「外攘之備,在急修內治;內治之要,貴先正本原。今大學士嵩,位極人臣,貪瀆無厭,內而勳貴之結納,外而群小之趨承,輔政十年,日甚一日。釀成敵患,其來有漸。而嵩泄泄自得,謬引『佳兵不詳』之說,以漫清問。縱子世蕃,受失事李鳳鳴金,使任薊州總兵。又受郭琮金,使補漕運。私徒南還,輜車數十乘,軿車四十乘,潞河樓船十餘艘,貯載而歸,悉假別署封識,以誑道路。嵩謀已得,如君父何?今士大夫語嵩父子,無不歎憤,而莫有一人敢抵牾者,誠以內外盤結,上下比周,積久而勢成也。世蕃狡鷙,擅執父政。凡諸司奏請稍涉疑畏者,必關白然後上聞。蓋嵩之機械足以先發制人;利勢足以廣交耳目;乘機構隙足以示威脅眾;文詞便給足以飾非強辨;精神敏給,揣摩巧中,足以趨避利害;而彌縫闕失,私交密會,令色脂言,足以結歡當路,而緘奪人口。故凡諸論嵩者,嵩雖不能顯禍之於正言直指之時,亦必托事假人,陰中之於遷除考察之際。如給事中王煜、陳愷,禦史謝瑜、童漢臣等,當時已蒙聖恩寬宥,今則安在?天下之人,視嵩父子如鬼如蜮,不可測識。痛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者,誠畏其陰中之也。臣請亟罷嵩父子,以清本源。」疏入,帝謂其乘間報復,下鎮撫司拷訊,斥為民。

  三十年春正月,杖錦衣衛經歷沈錬于闕廷。初,奄答薄都城,求通貢,趙貞吉以為不可。錬在眾中,申貞吉旨不休。吏部尚書夏邦奇目之曰:「何小吏而言若是!」錬曰:「大吏弗言,故小吏言之。」已而上疏,請「以萬騎護陵寢萬騎護通州軍儲,而合勤王師邀擊其惰歸,必大捷」。是時大學士嵩用事,數寢格邊檄,不以上聞,故錬書奏不報。錬乃抗疏言:「嵩受國重任,貪婪愚鄙,不聞諮諏方略,治國安邊,惟與子世蕃為全家保妻子計。以朝廷之賞罰為已出,故人皆計嵩愛僧,不知朝廷恩威。」因歷數其十大罪,請戮之,以謝天下。詔以錬詆誣大臣,廷杖之,謫田保安。

  三月,大計京官。嚴嵩授指吏部,中傷善類甚眾。以徐學詩劾已,削籍,並黜其兄中書舍人應豐。吏部奏上,帝察其枉,留之,然亦不問。

  三十一年冬十月,禦史王宗茂疏論嚴嵩負國大罪入。帝謂其狂率,謫平陽縣丞。

  三十二年春正月朔,日食,陰雨不見。巡按禦史趙錦請罷嵩,以應天變。疏上,帝方以供奉青詞悅,嵩命逮系錦衣獄,久之,削籍為民。

  兵部員外郎楊繼盛上疏論嚴嵩十大罪、五奸,略曰:「方今在外之賊為奄答,在內之賊惟嚴嵩。賊有內外,攻宜有先後,未有內賊不去而外賊可除者。故臣請誅賊嵩,當在剿絕奄答之先。嵩之罪惡,徐學詩、沈錬、王宗茂等論之已詳。然皆止言貪污之小,而未嘗發其僭竊之大。去年春,雷久不聲,占雲:『大臣專政。』夫大臣專政,孰有過於嵩者?又冬,日下有赤色,占雲:『下有叛臣。』凡心背君者,皆叛也。夫人臣背君,又孰有過於嵩者?如四方地震與夫日、月交食之變,其災皆感應賊嵩之身,乃日侍左右而不覺。上天警告之心,亦恐怠且孤矣。不意陛下聰明剛斷,乃甘受嵩欺。人言不信,雖上天示警,亦不省悟,以至於此。

  「臣敢以嵩之專政、叛君十大罪,為陛下陳之:我太祖高皇帝詔罷中書丞相,而立五府、九卿,分理庶政。殿閣之臣,唯備顧問、視制草,故載諸訓有曰:『建言設立丞相者,本人淩遲,全家處死。』及嵩為輔臣,儼然以丞相自居。挾一人之權,侵百司之事。凡府部題覆,先面稟而後敢啟槁。嵩之直房,百官奔走如市;府部堂司,嵩指使絡繹不絕。一或少違,顯禍立見。及至失事,又嫁罪於人。是嵩無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權;有丞相之權,而無丞相之責。壞祖宗之成法,一大罪也。權者,人君所以統禦天下之具,不可一日下移。嵩一以票本自任,遂作威福。用一人,即先謂曰:『我薦之也。』罰一人,則又號於眾,曰:『此得罪於我,故報之也。』群臣感嵩,甚于感陛下;畏嵩,甚于畏陛下。竊君上之大權,二大罪也。人臣善則稱君,過則歸已。今陛下苟有一善,嵩必令子世蕃傳於人,曰:『上故無此意,我議而成之。』將聖諭及嵩所進揭帖,刻板刊行為書,名曰《嘉靖疏義》,欲使天下後世謂陛下所行之善,盡出於彼而後已。掩君上之治功,三大罪也。陛下之令嵩票本,蓋取君逸臣勞義也。嵩何所取?而令子世蕃代票。又何所取?而約諸義子趙文華等群會而擬。題疏方上,滿朝紛然。既下,若合符契。如錦衣衛經歷沈錬劾嵩疏,發大學士李本擬旨。本即叩之世蕃,乃同趙文華自擬以上,此人所共知也。嵩既以臣而弄君之權,世蕃複以子而弄父之柄。京師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謠。縱奸子之僭竊,四大罪也。邊事廢壞,皆原於功罪賞罰之不明。嵩為輔臣,欲令孫冒功于兩廣,故置其表侄歐陽必進為總督。朋奸比党,將長孫嚴效忠冒功奏捷,遂升鎮撫。效忠告病,嚴鵠襲代,加升錦衣千戶。效忠、嚴鵠皆世蕃豢養乳臭子。冒朝廷之軍功,五大罪也。

  「仇鸞總兵甘肅,以貪虐論革。世蕃乃受鸞重賄,薦為大將。後知陛下疑鸞,遂互相誹謗,以掩初跡。是通寇者逆鸞,而受賄引用鸞者,嵩與世蕃也。進不肖,蒙顯戮。引悖逆之奸臣,六大罪也。奄答犯內深入,《兵法》:『擊其惰歸。』嵩乃曰:『京、邊不同勢。敗子邊可掩,敗於京不可掩。且奄答飽自退耳。』故丁汝夔傳令不戰。及汝夔臨刑,而後知為嵩所紿。誤國家之軍機,七大罪也。刑部郎中徐學詩,以論劾嵩、世蕃,革任為民矣。又于考察京官之時,罷其兄中書舍人徐應豐。戶科給事中厲汝進,以劾嵩、世蕃,降為典史矣。嵩于考察外官之時,逼吏部削汝進籍。夫考察,巨典也。陛下持之,以激厲天下之人心;賊嵩竊之,以中傷天下之善類。亂黜陟之大柄,八大罪也。府、部之權,皆撓於嵩。而吏、兵二部,尤大利所在。將官既納賄于嵩,不得不剝削乎軍士;有司既納賄於嵩,不得不濫取于百姓。皇上雖累加撫恤,豈足以當嵩殘虐之害?臣恐天下之患,不在塞外而在域中。失天下之人心,九大罪也。先朝風俗淳厚,近自逆瑾用事,始一少變。至嵩為輔臣,守法度者,以為固滯;尚巧滑者,以為通材。勵節介者,以為矯激;善奔走者,以為練事。風俗之壞,未有甚於此者。壞天下之風俗,十大罪也。嵩有十大罪,昭人耳目。

  「以陛下之神聖,而若不知者,蓋有五奸以濟之。嵩知知陛下之意向者,莫過於左右侍從,厚以賄結之。聖意所愛憎,嵩皆預知,以得遂其逢迎之巧。是陛下之左右,皆嵩之間諜,其奸一。通政司,納言之官,嵩令義子趙文華為之。凡疏到,必有副本送嵩、世蕃先閱而後進,早為彌縫。是陛下之納言,乃嵩之鷹犬,其奸二。嵩既內外周密,所畏者,廠、衛之緝訪也。嵩則令世蕃籠絡廠、衛,締結姻親。陛下試詰嵩所娶者誰女,立可見矣。是陛下之爪牙,乃嵩之瓜葛,其奸三。廠、衛既已親矣。所畏者,科、道言之也。嵩于進士之初,非親知不得與中書、行人之選。知縣、推官,非通賄不得與給事、禦史之列。是陛下之耳目,皆嵩之奴隸,其奸四。科、道雖入其牢籠,而部臣如徐學詩之類,亦可懼也。嵩又令子世蕃將各部之有才望者,俱網羅門下。各官少有怨望者,嵩得早為斥逐。是陛下之臣工,多嵩之心腹,其奸五。

  「夫嵩之十罪,賴此五奸以濟之。五奸一破,則十罪立見。陛下何不忍割一賊臣,顧忍百萬蒼生之塗炭乎?陛下聽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問二王,令其面陳嵩惡。或詢諸閣臣,諭以勿畏嵩威。重則置之憲典,以正國法;輕則論令致仕,以全國體。內賊去,而後外賊可除也。」

  疏奏,帝怒其引用二王,命系錦衣獄,詰訊主使者,繼盛曰:「盡忠在已,豈必人主使乎!」又問引用二王故,繼盛大言曰:「奸臣誤國,非二王誰不畏嵩者。」獄具,杖百,送刑部。尚書何鼇受嵩意,欲坐以詐傳親王令旨。郎中史朝賓曰:「疏中但雲二王亦知嵩惡,原無親王令旨,三尺法豈可誣也!」嵩怒,降朝賓為高郵判官。侍郎王學益助成其說,竟坐絞系獄。

  二月,逮兵部郎中周冕下詔獄。初,楊繼盛劾嚴嵩父子,言及歐陽必進竄嚴效忠名,冒功濫擢事。必進上疏辨,請下兵部查核。世蕃乃自為題草,遣人遺武選司郎中周冕,欲冕依草上覆。冕奏之,略曰:「臣職司武職,敢以冒濫軍功一事為陛下陳之。按:二十七年十月,據通政司狀:『送嚴效忠,年十有六,考武舉不第,志欲報效。』本部資送兩廣聽用。次年,據兩廣總兵平江伯陳圭及都禦史歐陽必進題:『瓊州黎寇平,遣效忠奏捷。』即援故事,授錦衣衛鎮撫。無何,效忠病廢,嚴鵠以親弟應襲。又言:『效忠前斬賊首七級,例宜加升。』遂授千戶。問『效忠為誰?』曰:『嵩之廝役也。』『鵠為誰?』曰:『世蕃之子也。』不意嵩表率百僚,而壞朝亂紀,一至於此。今蒙明旨,下本部查核,世蕃猶私創覆草,架虛遺臣,欲臣依草覆奏。天地鬼神,照臨在上。其草見存,伏望聖明特賜究正,使內外臣工知有不可犯之法。」疏入,帝以冕為挾私,逮系詔獄,削籍。

  嚴嵩以十五載考滿,錄其二子。又以京師外城完,嵩與有閱視勞,遷世蕃為工部左侍郎。嵩辭,帝諭「以修城、贊玄,實為忠首」,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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