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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士奇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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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師楊公傳(王直) 公楊氏,字士奇,其先葉陰人。南唐虞部府君輅始居廬陵,再世從吉水,後至允素,乃徙居太和,故今為太和人。曾祖景行,仕元,累官以翰林侍制致仕,有傳在國史。祖公榮,父子將,皆不仕,而皆以文學行義重于時。 公早孤,母夫人陳氏教育之,甫六七歲,告以世德之詳,公即感奮力學,雖甚貧,親執勞事,然未嘗廢卷。時喪亂雖平,而苦無書,《四書》《五經》皆手鈔以讀。海桑陳先生,夫人世父也,甚愛公,早夜訓飭,使鹹由道。 年十五,褎然為人師,學行日益有聞,縉紳君子禮重焉。郡縣交舉為學官,皆不就。久之,朝廷以博學征入翰林,任編纂。共事者皆天下宿儒,雅公精博。未幾,令吏部考第其文,授以官,又以公為第一,授親王府審理副,然猶執筆在翰林。 太宗皇帝即位,遂擢為編修。時方開內閣於東角門內,命解縉、黃淮、胡廣、胡儼、楊榮、金幼孜及公七人處其中,典機密,尋升侍講。上嘗諭公曰:「朕知爾文學,親擢置此。爾但盡心,勿自疑畏。」公感上知遇,忠勤不解,早夜孜孜,以修其職。仁宗皇帝為皇太子,又以本官兼左春坊左中允,益見寵任。文華殿嘗講大學,公呈講義於上前,覽畢,上曰:「先儒謂堯典『克明峻德』章一部,大學皆具。」公因奏曰:「二帝三王所以修諸身,施之國家天下,皆大學之道。」上複曰:「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講說之際,必以前古為證,庶幾易入。」侍講學士王逵講乾九四舉儲貳為說,皇太子疑其言,問公。公曰:「此宋儒胡瑗說也。」曰:「與常人言,亦舉此說乎?」公曰:「程子嘗言,卦中六爻,人人有用,聖賢有聖賢用,眾人有眾人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無所不通。王昭素嘗為宋太祖言之矣。講臣非有據,豈敢妄出意見哉!」 皇太子嘗閱真德秀所輯文章正宗,喜其有益於學者。公曰:「德秀道學之儒,志誠甚正。其著《大學衍義》,尤有益於朝廷,君臣皆不可不知。」皇太子即取視,且命飜刻以賜,諸子亦以賜公,曰:「予倚卿為輔,卿亦當留意也。」 饒州士人朱季支獻所著書,斥廉、洛、關、閩之說。上覽之,怒曰:「此儒之賊也。」時禮部尚書李至剛、翰林學士解縉、侍讀胡廣及公侍側,上示之其書,縉曰:「惑世誣民,莫甚於此。」至剛曰:「不罪之,無以示儆,宜杖之,擯之四裔。」公曰:「當盡毀所著書,庶幾不誤後人。」廣曰:「聞其人已七十,毀書示儆足矣。」上曰:「謗先賢,毀正道,治之可拘常例耶?」遣行人押季支還饒州,會布政司及府州縣官與其鄉士人,明諭其罪,而笞以示罰,悉索其所著書焚之。上複諭群臣曰:「除惡不可不盡。」悉毀其所著書。 最是。廣東布政徐奇朝京師,載嶺南藤簟諸物,將以遺廷臣。或得其單目以進,上閱視無公名,乃獨召公問故,將以私交罪之。公曰:「奇自都給事中受命赴廣時,眾皆作詩文贈之,故有此饋。臣不與名者,以當時病未有作,不然亦不免。今眾名雖具,然受否未可知,且物微甚,當無他。」上意解,命中官毀其目,一無所問。升左春坊左諭德兼侍講。禮部尚書鄭賜為侍郎趙羽所間,憂鬱感疾,勉強奉職如平時,忽以卒告。上疑其自盡,召翰林諸臣問之,眾未及對,公進曰:「臣觀賜病數日,但未敢即安。昨晚同立右順門下,賜忽僕地,旁人怪賜無人氣,臣遽命其屬官掖出午門外。」上聞公言,曰:「微汝言,幾誤疑賜。賜本君子,顧才不足耳。」命工部與棺,禮部往祭之。 六年冬,以巡狩北京詔告天下,命公視草。上稱善,又命與諸尚書觀之。兵部尚書劉儁私於公曰:「請以『有』字易『自』字。」公善之。眾謂二義不相遠,且上既稱善,不必易。公奏曰:「國家大體,當用儁言。」上喜公能服善,曰:「則何有敗事?」由是益屬意於公。明年,車駕巡狩北京,皇太子監國。上命蹇義、金忠、黃淮與公職輔導。義於事多疑少斷,常持兩端,曰:「事當熟慮,不然必有後憂。」公曰:「事豈得不思,但多思則惑,惟當據理而行。」皇太子聞而笑曰:「此須兼知行勇。自今擇事議當理者從之,不必多思致惑也。」然皇太子知公誠篤,惟公言是從。或初若有疑,而終必見用。由是少有闕失,而上下。 安春坊贊善王汝玉每以詩法進,皇太子以問公,公曰:「詩以言志,明良喜起之歌,南熏之詩,可見舜之志。漢高祖大風、唐太宗雪恥酬百王,除凶報千古之作,所尚者霸,力非王道。漢武秋風辭,志氣已衰,若隋煬帝、陳後主,皆滛靡不足道。殿下明經講道之暇,娛意文事,兩漢詔令皆可觀,非但文辭高古,亦可禆益治道,詩非所急也。」皇太子曰:「儒者亦作詩否?」公曰:「儒者固皆作詩,然儒之品有高下,有德行之儒,有經濟之儒,專意詞章,君子謂之俗儒,人主尤當辨於此。」皇太子喜讀易,凡決疑必用蓍,而以易斷命。公取朱子本義纂其要以進,名周易直指。公因進曰:「易固為蔔筮作,然文王、周公、孔子所繫辭,凡修齊治平之道悉具,請編輯以備觀覽。」書成以進,名曰《周易大義》。 九年,上還南京。一日退朝,召公問曰:「爾輔東宮久,果何如?」公以孝敬對。上使言其實,對曰:「凡有事宗廟,祭品祭器皆親閱。去年將時享,頭風作,醫言當汗,殿下曰:『汗即不敢蒞祭』。左右請遣人代,斥之曰:『上以命我,又可遣人代乎』?遂親祭。祭畢,汗遍體勿藥,疾自愈。每進御用物,皆躬閱封識遣行,不輕信下人。車駕北征,殿下不敢甯居,恒日中昃始食,駕還而後能安。」上曰:「此子道當然。」公曰:「古聖賢亦皆盡其當然者。且殿下天資高,或有過未嘗不知,知之未嘗不速改。又其存心以愛人為本,將來必不負陛下付託之重。」上悅。 十二年正旦,日食。先數日,上問禮部及翰林諸臣:「正旦日食,百官行賀禮乎?」尚書呂震曰:「日食與朝賀不同時,當賀。」侍郎儀智曰:「終然同日,宜免賀。」公對曰:「日食,天變之大者也。宋仁宗時,元正日食,富弼請罷宴徹樂,宰相呂夷簡不從。弼曰:『萬一契丹行之,為中國羞』。後有自契丹還者,言於是日罷宴,仁宗悔。今誠宜免賀。」上曰:「君子愛人以德,士奇與智言是也。」遂免賀及宴。 十四年,上在北京,聞高煦有異志,還京師,欲發其事,疑未決,獨召公問曰:「昨問蹇義漢府事,對曰:『不知。若朕有未知,爾輩疑有離間,不敢言。今朕既知矣,爾言之何害』?」公對曰:「臣與義事東宮外,無敢與臣等言者。但漢王始封國雲南,不肯行,改青州,又不肯行。今知將徙都北京,惟欲守南京,天下皆疑其心。惟陛下善處之,使早有定所,全父子之恩,為永世之利。」上默然,起還宮。後數日,悉得其反狀及所為戰具,大怒,褫其冠帶,縶之西華門內。東宮力捄解,乃免。遂命削其兩護衛,處之樂安州,曰:「去此北京甚邇,即其作禍,可朝發而夕擒也。」 是冬,周王、楚王來朝,謁孝陵。上命東宮、皇太孫及諸皇孫陪謁,問翰林諸臣拜位當何如?眾疑未有言。公對曰:「二王尊屬,當分列在前,東宮稍後居中,皇太孫又後,亦居中,諸皇孫與太孫同班,而分列兩傍。」上出片楮,所書位次與公言合,然下有六字未書,授筆命完足之,遣鴻臚寺丞周升持赴陵,俾率行之。少頃,覆命以宸翰,上遂以與公。公寶藏之,至今存焉。皇太孫勤于學問,上命吏部翰林舉老成正大儒者侍講讀。公與蹇義舉儀智,眾以為老。公曰:「儀智道理明,執守正,精神不衰。老成正大,廷臣未見其比。」上聞之,喜曰:「智雖老,識朝廷大體,能直言不阿。向言元正日食宜免賀,朕知之,可謂得人矣。」 二十二年八月,太宗皇帝北征,上賓學士楊榮歸自行在以聞,仁宗皇帝即遣皇太孫往迎梓宮。時京兵皆隨征在外,城中空虛,慮趙府兵為變,因秘未發喪。皇太孫然之,顧急未有所與,以問公。公言:「上所用東宮圖書,今請暫假之,行此一時之權,歸即追納。」上即取付太孫曰:「有啟事,以此封識。此亦久當歸汝,汝就留之。」既而謂公曰:「卿言誠是。昔大行臨禦,儲位久未定,浮議喧騰。吾今就以付之,浮議何由興?」且曰:「朝廷事,卿與蹇義當究心,吾當重用卿二人也。」公曰:「殿下嗣位,事無大小,皆當盡公,此收人心之機也。恩之所及,必先扈從征行之臣。漢文即位,首進宋昌,史書以為貶臣兩人,不應先及。」上初即位,有詔減冗費,而惜薪司准常例賦北京、山東棗八十萬斤,為香炭之用。 公入奏曰:「詔下甫二日而即有此,雖雲歲用,得無過多?」上曰:「數日事叢脞,此蓋急遽中答之,不暇致審耳。」即命減其半。九月癸未,尚書呂震言於上曰:「今喪服已踰二十七日,請如太祖仿漢制易吉服。」上時未有答。震退,徧語群臣,明旦易從吉。公謂震曰:「今未可比此例。蓋洪武中有遺詔,且仁孝皇后崩,太宗皇帝衰服後,仍素服衣冠絰帶者數月。今上於皇考可遽即吉乎?」震厲聲曰:「朝廷事,爾每執異。」尚書蹇義兼取二說。明旦,群臣皆就衣冠黑角帶,遂以聞,上亦未答。明旦,上素冠麻衣麻絰出視朝,文臣惟學士,武臣英國公如上所服。罷朝,上諭左右大臣曰:「呂震昨奏當易服,朕聽臣下易之。梓宮在殯,吾豈忍易?士奇所執是也。」公自左春坊大學士進禮部侍郎,兼華蓋殿大學士。 尋升少保。翰林以公等所受《誥草》進呈,上取筆親增二語曰:「勿謂崇高而難入,勿以有所從違而或怠。」顧謂公等曰:「此實朕心,卿其勉之。」公對:「聖德能容,臣等敢不勉。昔富弼有言,願不以同異為喜怒,不以喜怒為用舍。成湯改過不吝,所以為聖人。願陛下常以古人為法。」升少傅,階榮祿大夫。時天下方面大臣及群有司皆朝京師,兵部尚書李慶言於上曰:「民間馬畜蕃以散之軍伍,尚餘數千。請今朝覲官領之,少蘇民力。正官領牡馬,佐貳官領牝馬,太僕寺、苑馬寺歲課其息,有虧,罰與民同。」公謂慶不可,慶忿不納。公獨奏曰:「朝廷求賢任官,今乃使養馬,而課責與民同,豈貴畜賤賢之意乎?」明日複奏曰:「必行此令,天下賢者誰複肯仕?蓋虧損一馬,必責陪償,破家產,累子孫,朝廷可為負此名於天下後世乎?」 上許出內批罷其事,不報。明日,公又言:「兵部已督朝覲官領馬,所領多駒,南人脆弱,不能控制,立視其奔逸,號泣于道路。臣恐將來遠慮者,非但不願仕,亦無志學問,此令之失非小。」上曰:「吾偶忘之,當即批出不爽也。」午刻,上禦思善門,召公諭曰:「內批豈真忘之?朕聞李慶、呂震輩皆忿卿,朕念孤立,恐為眾所傷,不欲因卿言而罷,今有名矣。」出示一章,乃陝西按察使陳智言畜馬不便。命公據此草敕止散馬。公頓首言:「陛下知臣,臣不孤矣。但馬已領者當何如?」上曰:「已領者,准洪武中官員乘例,不責生息,虧損不責償,未給者止勿給。」複謂公曰:「繼今令有不便,惟密與朕言。李慶輩不識大體,不足語也。」上以梓宮在殯,命禮部尚書呂震新正朝儀不用樂,及鴻臚習禮儀,仍用蓋震主之。公與黃淮等入疏言:「前已議不用樂,今仍用,不可,乞敕禮部設而不作。」未報。乃複進奏,侍廷中至夜漏下十刻,遂有旨如公言。 越三日,上召公等諭之曰:「呂震每事誤朕,卿等所奏停樂,是臣以能直言為賢。如用震言,今悔何及!」洪熙元年正月,命公兼兵部尚書。公辭曰:「臣為少傅、大學士,已踰涯分,尚書一職,更不敢當。」上厲色曰:「黃淮、楊榮、金幼孜皆三職,卿獨二職,人將謂何?卿勿辭。」公請辭俸,上曰:「卿于朕勞勤二十年,故賙以此祿,何用辭?」公曰:「尚書月俸六十石,可養壯士六十人。臣受二俸已過分,安敢複加?」尚書蹇義言:「宜聽辭學士俸。」公言:「辭祿當辭厚,何用取虛名?」上曰:「朕成卿志,乃聽辭。」顧義曰:「廉貪之風,士奇有焉。」於是黃淮亦辭戶部尚書俸。上監國時,禦史舒仲成嘗以事迕旨,後已升為湖廣按察副使矣。及即位,尚書蹇義因以他事奏仲成,即命都禦史逮治之。公上疏曰:「向來小人得罪者多,陛下即位皆宥之,令追理仲成,即詔書不信。漢景帝為太子,召衛綰不赴,即位用綰,前史韙之。」上喜,罷治仲成,賜公米及鈔幣,且降敕獎諭曰:「卿導朕以仁,助朕以德,欲朕為唐虞之君,誠忠臣股肱之臣也。有卿如此,朕複何憂?」 洪熙元年二月,上以田二頃賜公。時蹇義先以受賜,公懇辭。上曰:「卿事朕表裡一誠,資益良多,朕心不忘。卿前辭祿,今又辭田,何執之固也?」公曰:「臣起自寒微,今受恩踰分,豈可不知止是幸少延殘喘,得更事陛下三二年,獲全歸山林,受賜多矣。」上曰:「汝勿憂終身,吾送汝入土,身後事皆勿憂。」公曰:「聖仁在上,臣複何憂?」遂聽辭。明日,諭蹇義曰:「士奇真能廉,使仕者皆如此,世豈有贓吏乎?」四月,人上書頌太平者,上以示公及蹇義、夏原吉、楊榮。義等曰:「陛下即位,所行皆仁政,百姓無科斂徭役,可謂治世矣。」公對曰:「陛下恩澤已敷,但流徙尚有未歸,瘡痍尚有未複,遠近猶有艱食之人,須再休息二三年,庶幾人皆得所。」上笑曰:「朕與卿輩相與出自誠心。去年各與繩愆糾繆圖書,切望匡輔。惟士奇曾上五章,朕皆從所言,卿三人未有一言,豈朝政果無闕,生民果皆安乎?卿輩吾所倚任,事有未當,皆須直言,勿有所隱。」大理少卿戈謙數言事過於矯激。尚書呂震、吳中,都禦史劉觀、侍郎吳廷用等交奏其賣直沽名,上頗厭之。公進曰:「謙雖昧于大體,蓋亦感恩圖報耳。古人有言:主聖則臣直,惟陛下容之。」上以眾言猶不懌,因免謙朝,而使視事如故。 公又進言曰:「陛下有詔求言,言不當者不之罪。今謙因言取咎,朝臣皆以為戒。且四方朝覲之臣鹹在,豈能盡知謙過失?若傳之遠人,將謂朝廷不能容直言。」上惕然曰:「朕非惡謙言事,其言自有過實者,卿可以朕心諭眾人。」公曰:「此非臣言所能言,當以璽書開諭可也。」上遂命公書敕引過,而待謙如初,令百官言事,毋以謙為戒。由是天下知聖德之實。上念公匡輔之力,賜公璽書,其略曰:「朕膺監國之命,而卿侍左右,同心合德,狥國忘身,屢曆艱虞,曾不易志。及朕嗣位以來,嘉謨嘉猷,入告於內,期予於治,以惠黎元,正固無二,簡在朕心。茲以已意,創制楊真一印一枚賜卿,用藏於家,傳之後世。惟卿子孫,由是知卿克致顯榮不易惟艱,思保守之。惟朕子孫,亦由是知卿弼朕之功,以保全爾。與國咸休,永世無斁。」 上嘗論科舉須是取南北士。上曰:「北人學問不逮南人。」公曰:「長材大器,多出北方,豈但南人有文可用也?」上曰:「然則將如何?」公曰:「試卷例緘其姓名,請於外書南北二字。如當取百人,則南六十,北四十,南北人材皆就用矣。」上曰:「壯士得進,則北方學者亦感發興起。往年壯士少自科目進,故怠惰成風。卿言良是。」往與禮部計議,以議定未上,而宮車晏駕。宣宗即位,遂行之。宣德元年,高煦反,車駕親征。罪人既得,尚書陳山來迎見上,請乘勢移師彰德,襲執趙王,則朝廷永無憂矣。上疑之,以問楊榮,榮力贊其決。又語蹇義、夏原吉,二人依違其間。榮遂傳旨,令公草敕詰趙王。公曰:「事當有實,天地鬼神其可欺乎?今當以何為辭?」榮曰:「令逆黨言實,與趙謀即是矣,何患無辭。」 公曰:「如此能服人心否乎?」往見蹇、夏,反復言不可狀。蹇、夏曰:「即如公言,當若何?」公曰:「朝廷重尊屬,厚待之,有疑則嚴防之,當必無虞,而國體正矣。」二人曰:「上今特信榮言,不系吾輩可否也。」公複見榮曰:「太宗皇帝惟三子,今上惟二叔,其有罪者不可恕,無罪者當加厚,庶幾仰慰皇祖之靈。」榮意未解,曰:「汝不草敕,則吾當以聞。」時惟楊溥與公意合,溥曰:「吾二人俱請入見,明其大義。」榮先趨入,公二人繼之,門者不內。俄複召蹇、夏,蹇、夏以公言白之,上不懌而止。車駕還京師,意大悟,不復論彰德事。然言者猶喋喋,上皆不聽,特召公曰:「論趙王者日益多,當如何?」公對曰:「今日宗室,惟趙于陛下最親,當思保全之,豈可惑群言?」上曰:「吾亦思之,皇考于趙最友愛,且吾惟此一叔,奈何不愛?今思所以保全之道,欲封群言示之,俾自處。」公曰:「更得一璽書諭之尤好。」遂遣廣平侯袁容、都禦史劉觀持敇書往諭,且示以眾言。趙王得書,喜曰:「吾生矣。」即獻護衛,上表謝恩,而言者頓息。上待趙王日親厚,而薄陳山,竟永斥之。 久之,召公諭曰:「吾侍趙叔,不失親親之禮,爾有力焉。」賜公白金、文綺、楮幣。 二年十月,黎利遣人進前安南陳王嫡孫暠《表》,乞立為陳氏後,詞甚懇切。上亦厭兵,欲從之。大臣有言此黎利之譎,當亦發兵誅之。或以為與之無名,徒爾示弱。上召公與楊榮謀之,榮曰:「永樂中費數萬人命得此,至今勞者未息,困者未蘇,因其請而與之便。」公曰:「榮言當從。初求立陳氏後者,太宗皇帝之心,求之未得,乃郡縣其地耳。數年來,兵民困於交址極矣,此皆祖宗之赤子。體祖宗之初心,保祖宗之赤子,正陛下盛德,何謂無名?漢棄珠厓,前史以為美,何謂示弱?臣侍仁宗皇帝久,聖心每憾此事有意外之慮,願陛下勿疑。」上意遂決。 五年二月,上以四方屢有水旱,欲下寬恤之令,獨召公議之。上曰:「被災之處,稅糧首當免。民間有欠孶畜馬騾,官責償甚急,民苦之,亦所當恤。凡爾所知者,當悉為朕言。」公曰:「百姓積欠薪芻及採買諸物,官府但知督責,而民不能輸。官糧額重,民困無聊,多有委棄逃徙者,當量與減除。部符坐征買辦諸物,不問其地有無,一概趣辦。民費價十倍,不能完,唯當於產有處取之,無者勿強也。年來刑獄不清,旱潦恐由於此。宜戒飭法司,敦用平恕,務求實情。四方工匠丁男皆徵集京師,役於公者無幾,受私役者十六七。身既勞困,而妻孥顧未免怨歎。當命官察治,丁多免其半,單丁者皆免,老病無丁者除其籍。其本非匠,誣引為匠者,察實除之。今軍民若漕運,而倉廋無關防,奸盜相繼,恬不畏法,宜命風憲官巡察。」上稱善,即書敕,明旦行之,民大感悅。 七年二月,上諭公曰:「憶前下令恤民,今已再期,民事不又有可恤乎?」公曰:「官田減租,民間皆感聖恩,而戶部不行追如舊,此循習之弊。」上色怫然曰:「今欲再下敕寬恤,必舉此為首。如再格不行,必罪之。」因問事之當寬恤者,公曰:「逃移之民,朝廷既赦使複業,而家業盡喪,又有公逋私債之擾,所在官司不能恤,則必逃聚山林,相結為非。請下有司,凡逃民願歸者,郡縣善撫恤,免其征徭;不願歸者,聽於所在附籍,給以閒田,為經營居處,免徭役三年,庶使得安。」上曰:「在彼在此皆吾民,但得人安足矣。」公又言:「各處課程,先因鈔法不行,加倍征納,蓋一時權宜。今鈔法頗通,宜減倍征之額。天下課程皆納鈔,惟湖廣、廣西、浙江商稅、魚課舊皆納銀,請裁為一例。」上命納銀一兩者折鈔百貫。 又言:「小民之不安,皆原有司貪暴,請令風憲考察。」上曰:「然。若有廉能者,亦令以名聞,獎用之。」公又言:「方面及郡守,請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薦,務取公廉端厚,能為國為民者,吏部審其可用,奏授以官。後犯贓罪,並坐舉者。凡因保舉授官,如有指告其罪者,先逮問餘人,有驗,然後及之,庶不為小人所誣。年來吏員太冗,多有昏愚不通,請令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同考試,選擇而用之。軍民中有文學才行卓然出眾,智謀才勇精于武略者,亦宜察舉。唐虞之世,罰弗及嗣。今極刑之家,有賢子弟,例不許進用。」 上曰:「舜殛鯀用禹,聖人至公之心也。今除謀反大逆外,其餘犯者,子孫有文學才行,並聽用。」公又奏:「臣見聞不廣,願命大臣謹厚者一人共議之,得推廣仁恩,徧及天下。」上以胡濙謹厚,命與公密議,凡可行者悉以進,事皆施行。今上即位之初,惓惓以天下為心,率其同列,首言「當整肅軍政,飭邊防以奠安百姓。南京根本之地,雖有襄城伯李隆守備,其老成忠直如尚書黃福,當令參贊軍務,有事同議而後行,庶幾無闕。湖廣、河南、山東、江西去年旱災,人民艱食,慮有嘯聚為非者,宜委文武大臣各一人往鎮之,事定而歸。緣邊將士,所以警備非常,其無馬者,宜令於行在太僕寺、苑馬寺簡用。西蕃在諸處貢馬,有可充邊用,亦聽留。官員冗濫,宜從吏部及內外風憲官考察。近詔寬恤軍民,內外諸司當體朝廷之意,凡事務從減省,宜令條奏,事有應行者,取自上裁。」詔如所言。 公等又上疏曰:「皇上肇登寶位,上繼列聖,下統萬邦,心明堯、舜、禹、湯、文、武之道,以興唐虞之治。去年十月,宣宗皇帝詔臣士奇曰:『明年春暖,東宮出文華殿讀書,凡外侍從,俱用慎擇賢良廉謹之人』。臣謂此第一事,望皇上留心。不幸大行上賓,臣未敢遽言。然此事至重,伏望山陵畢日,早開經筵,以進聖學。其所條奏,惟在慎擇儒臣及左右侍禦之臣。其學術不正,立心行已頗僻者,皆宜屏遠,使不得上惑聰明。宗社生民之福,實關於此。」疏奏,上與太皇太后皆嘉納焉。太皇太后遂告諭公等,專以擇講臣為務。尋升少師、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同知經筵事。 公又念今遣禦史清軍,有以陝西、山東、河南、北直隸之人往南方極邊補伍者,兩廣、四川、貴州、雲南、江西、福建、湖廣、浙江、南直隸之人,往北方極邊補伍者,其水土不相習,南人死於寒凍,北人死於瘴癘。且去鄉或萬里,或七八千里,道路遙遠,困於無資,多致死亡,深為可惜。在祖宗時已除逃軍仍舊,其餘軍丁南北各就近衛服役之。今兵部以文移煩勞,憚於改發,不念下人之艱苦,不思兵備之無實。 遂與少保楊溥計議具疏,而率同列上之,且曰:「臣愚欲以今後清出山東、山西、河南、陝西、北直隸軍丁皆發甘肅、寧夏、延安、大同、宣府、永平、遼東諸處;雲南、兩廣、貴州、四川、湖廣、江西、福建、浙江、南直隸軍丁皆發四川、雲南、貴州、兩廣及邊海衛所,待補足其缺,又以填腹裡之空,則兵備有實,下人不困。」上命公侯大臣議行之,天下便焉。 又言:「堯、湯之世不免水旱,而堯、湯之民不至甚病者,有備故也。我太祖皇帝篤意養民,其於備荒皆定制,天下郡縣悉出官鈔糴榖,各於四鄉置倉貯之,以時斂散。又相其地宜,開浚陂塘,修築圩岸閘壩,以備水旱。小大之民,各安其業,此萬世之利也。曆歲既久,奸弊日滋,豪猾侵漁,榖盡倉毀。凡諸水利,亦多堙廢,或被占奪。稍遇凶災,民無所賴。風憲不舉,守令漫不究心。事雖若緩,所系甚切。請令戶部擇遣京官廉幹者,往督有司。凡豐稔州縣,各出庫物平糴,儲以備荒。陂塘閘壩,皆令修復,具實奏聞。若有災之處,則候稔歲而後行。郡縣官滿,兼以此之廢舉為殿最。風憲官巡曆,各務稽考。仍有欺弊怠廢者,具奏罪之。若巡曆所至,不復問理,聽其堂上官糾治。庶幾官有實積,荒歲人民不至狼狽,耕農無旱潦之虞。仁政所施,無切於此。」 上曰:「此祖宗之良法美意。」命戶部亟行之。 時有言方面官及府州正官專用保舉,即是恩出於下,欲如洪武、永樂故事,皆令吏部選除。上命公與楊溥等議之。公等上疏曰:「宣德七年以前,藩憲二司及府州正官多不得人,百姓受害,是以宣宗皇帝勅令大臣舉保。自茲以後,多得其人。間有一二非才,蓋緣舉主審察不至,亦或實是狥私,所司不行糾舉,以致如此。大抵宣宗皇帝求賢養民之心,皆上體祖宗之心,非是有所更改。昔堯、舜、禹、湯、文、武及我朝祖宗相承為政,皆有因時損益之宜。宣宗皇帝臨禦之時,體祖宗之心以行仁民之政者尚多。」 「保官乃第一事,當時不聞人有異言,多以得人為喜。唐太宗力行仁義,命在京三品以上官舉郡守縣令,後來致天下斗米三錢之效,明鑒在前,可無疑也。聖旨所諭保官,則恩出於下。切緣眾臣舉保,吏部審擇,具名奏請,聖意允俞,然後授官,不允,即不得除授,恩實非出於下也。近年有等京官無人舉保,造為誘語,專欲隳壞先帝良法,則小人皆得升用,小人日進,君子日退,天下何由治平?伏望聖斷,只依先皇帝敕旨而行。但所舉之人,後有犯贓,必須明正舉主之罪,則人知警畏,不敢濫舉,官必得人。臣受四朝大恩,慚無寸補,惟念用人賢否,生民休戚,國家治忽所關,是以竭誠盡心,惟聖明裁擇。」 詔如公議。 五年,公聞四方雨澤不足,率其同列上疏曰:「皇上臨禦以來,凡百科征,一切停罷,官府通欠,悉皆宥免。民生既安,天休當應。然今猶旱災者,豈刑獄或未清歟?聖心惓切,惟恩施不虛,恐理官奉行未至,乞令三法司精選其屬清廉仁厚、公正無私者數人,賜之以敇,分行天下,審囚錄犯,親誥州縣,召集裡老親鄰,審問實情,具奏處置,不令有冤。輕罪有疑者,即與決斷,不得淹禁,致傷人命。兩京法司悉與疏理,庶幾可以回天意。」從之。公之在朝廷,處宥密之地,言動以理,不苟為異同,亦不惑於利害,惟以忠誠結主知,而仁宗皇帝知公尤深。 由是太皇太后亦知公為人。宣宗皇帝嘗奉太皇太后往謁陵,公與蹇義、楊榮等皆從。上傳太皇太后旨,命公等進見,勞問慰勉,加以厚賜。既數日,上諭公曰:「『太皇太后為朕言,皇考往年在宮中,談卿等姓名及行事甚熟,太后悉能記憶。其間才學優劣,孰肯任事不任事,皆有譏評。言蹇重厚小心,但多思少斷。卿能持正言,不避迂意。議事之際,先帝數不樂卿,然能從卿言,以不敗事。嘗有小失,甚悔不用卿言』。太后又謂朕曰:『凡正直之言爾,不可以為迂而不從。謹之,謹之』。」公對曰:「太皇太后之盛德,仁宗皇帝之盛德也。願陛下常奉聖訓。」公處心公正,論事必當大體,常扶君子而抑小人。群臣有羅譖毀而非辜者,必盡誠為之伸解。有恣貪邪不悛者,必正言其不可用。 三朝史事,皆公總裁,是是非非,悉征諸實。每與同列曰:「天下萬世之事,當以天下萬世之心處之。如有一毫出於私意,不論厚薄,皆當獲罪神明。」所舉賢才,列於中外者五十餘人,皆能正已恤民。蓋公取人,必先德行而後才能,無問識與不識,博詢於眾而信乃舉。以此不得於公者,怨誹忿興,不恤也。直道而行,不為阿狥。永樂、宣德中,同列有譖公於上者,皆賴上明不聽。公聞之,亦不為憾,待其人如初。篤故舊。解縉、尹昌隆之死,言於仁皇,皆存其後。 公秉謙執虛,未嘗自滿,薄利篤義,壯老一心。直嘗觀之宋歐陽文忠公以道德文章名天下,其功業之盛,亦既顯於當時。若君臣相得,內外無間,享其福祿榮名,而久於其位,蓋未之能也。今公德行文學,表之為四方之望,議論政事,施於朝廷者四十年。君明臣良,志同道合,軍國之務,知無不言,而言無不盡。典冊制命,皆出公手。在位之臣,事有可疑者,一於公決之。若公者,非書所謂「商老成人」、詩所謂「王之藎臣」也與?公嘗以其進於上,上之命於公者,備錄成書,曰:「此列聖大德所寓也,何可忘哉!」直從公久,其受教為多,而知公亦深。 公之細行皆可書,當別有備載之者。姑取其事有關於天下國家之大者為之傳,使後之君子有考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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