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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光武帝紀(6)


  建武元年〔公元25年〕

  春正月,鄧禹攻安邑。

  王匡、成丹、劉均等合兵十余萬,共擊禹。禹與戰不利,驍騎將軍樊崇臨陣死。會日暮,兵疲,韓歆及諸將見戰敗而敵盛,皆諫禹,欲夜去,禹不聽。明且癸亥,匡等以六甲窮日不出,禹得益治兵。敕軍中曰:「匡等雖出,無妄動,令至營下乃擊。」匡等悉至,禹鼓而並進,大破之,斬劉均、河東太守楊寶,遂定河東。禹承制拜軍祭酒李文為太守,悉更置令鎮撫之。

  王擊銅馬於元氏,使耿弇、吳漢將精兵在前,大破之。追至慎水北,漢兵乘勝薄之,賊皆殊死戰,漢軍大壞。王親揮刃以禦賊,未交鋒,耿弇射之,賊不得前。岸高不得上,王自投馬下。值突騎王豐,豐以馬授王,王撫豐肩曰:「幾為賊所突。」馬武在後,戰甚用力,故賊不得進。軍士奔散者先保范陽,或言「王已沒矣」,軍中恐懼,不知所為。吳漢曰:「王兄子在南陽,何憂!」有頃,王至,眾乃複振。夜,賊引去,退入漁陽,破之。吳漢別追至右北平,斬首三千餘級。

  更始遣廩丘王田立、大司馬朱鮪、白虎公陳僑將三十萬眾,助李軼守洛陽。馮異與李軼書曰:「愚聞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也。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項伯叛楚而歸漢,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廢昌邑。彼皆畏天知命,重祖宗而憂萬民,睹存亡之符效,見廢興之必然,故能成功于一時,垂業于萬世。今長安壞亂,赤眉在郊,王侯構難,大臣分離,朝無紀綱,而四方分崩,異姓並起,此劉氏之憂也。故蕭王跋涉霜雪,躬當矢石,經營河北。英俊雲集,百姓歸往,豳岐見慕,不足為喻。今馬子張皆複親幸爵位如此,謝躬達戾伏辜如彼,又明效也。季文誠能覺悟,亟斷大計,論功古人,轉禍為福,在此時矣。如猛將長驅,嚴兵圍城,雖有悔恨,亦無及已矣。」

  初,軼譖害伯升,欲降而不自安,冀王開納之。乃報異書曰:「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約結死生,邂逅中道別離。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唯有深達蕭王,冀得進愚策,以得佐國安人。」異奏軼書,王報異曰:「季文多詐,人不能得其要領。今移其書告守、尉當警備者。」眾以軼擁大眾,據名都,欲有降意,怪上露之也。軼書既布,朱鮪得其書,使人殺軼,雒陽大眾乖離,多出降者。

  蕭王之北,朱鮪使蘇茂將三萬人,渡河襲溫,鮪自將數萬人攻平陰。寇恂乃發屬縣兵,令與恂會溫。軍吏皆諫曰:「洛陽兵渡河,前後不絕,宜待眾兵畢至,乃可擊之。」恂曰:「溫者,郡之藩蔽,如失溫,郡不可得守也。」遂馳赴之。明旦,陳兵未合,而馮異適至,恂乃令士卒乘城鼓噪曰:「公兵至!」茂陣動,因奔擊,大破之。茂兵自投河死者過半,斬其副將賈強,遂乘勝渡河,環洛陽城乃還。自是洛陽震恐,城門晝閉。初,傳聞朱鮪破河內,有頃恂檄至,上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

  三月,李松與赤眉戰於蓩鄉,松大敗。

  李熊說公孫述曰:「山東饑饉,人民相食,百姓塗炭,城邑丘墟。今蜀土豐沃,稼穡嘗熟,果實所生,不穀而飽。女工之業,覆衣天下。陸有器械之用,水浮轉漕之便。北據漢中,杜褒、斜之險;東守巴郡,拒扞關之口。地方數千里,戰士百萬。見利則出兵而略地,無利則堅守而力農。東浮漢水以窺秦地,南順江流以震荊、揚。所謂用天因地,成功之資也。今君王之聲聞於天下,號位不定,志士狐疑,宜即大位,使遠人有知。」述然其言。有龍出府殿中,夜有光,述以為符瑞。

  夏四月,公孫述自立為天子。

  廣濮人李業,字巨遊。嘗為郎,王莽居攝,謝病去,不應辟召,隱跡山谷。述素聞業名,欲以為博士,因辭病不起。述羞不致業,乃遣大鴻臚尹融奉詔持鴆曰:「業起,則授大位;不起,則賜鴆。」融喻業曰:「今天下三分,孰非孰是,何為區區身投不測之泉!朝廷募名德,於子厚矣。宜上奉知己,下為妻子計之,身名俱全,不亦優乎?今阻疑眾心,凶禍立加,非計之得者也。」業乃歎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蓋為此也。君子見危授命,何可誘以高位哉?」融見持心彌堅,複曰:「宜呼室家計之。」業曰:「丈夫內斷于心久矣,何妻子之為乎?」遂仰鴆而死。

  袁宏曰:夫名者,心志之標牓也。故行著一家,一家稱焉;德播一鄉,一鄉舉焉。故博愛之謂仁,辨惑之謂智,犯難之謂勇,因實立名,未有殊其本者也。太上,遵理以修實,理著而名流。其次,存名以為己,故立名而物懟。最下,託名以勝物,故名盛而害深。故君子之人,洗心行道,唯恐德之不修,義之不高。崇善非以求名,而名彰於外;去惡非以邀譽,而譽宣於外。夫然,故名盛而人莫之害,譽高而世莫之爭。

  末世陵遲,大路巇險。雖持誡行己,不求聞達,而讒勝道消,民怨其上。懼令名之格物,或伐賢以示威;假仁義以濟欲,或禮賢以自重。於是有顛沛而不得其死,屈辱而不獲其所,此又賢人君子所宜深識遠鑒,退藏於密者也。

  易曰「無咎無譽」,衰世之道也。若夫潔己而不汙其操,守善而不遷其業,存亡若一,滅身不悔者,此亦貞操之士也。嗚呼!天道之行,萬物與聖賢並通。及其衰也,君子不得其死,哀哉!

  更始諸將懼赤眉至,申屠建等、御史大夫隗囂共勸更始讓帝位,更始不應。建等謀劫更始,未行其計,侍中劉能卿知其謀,告之。更始召申屠建斬之。張邛、廖湛、胡殷於是自為王,勒兵燒宮門,隗囂將賓客奔天水。更始與三王戰宮中,不勝,將妻子、車騎百餘人東至新豐,從大司馬趙萌。萌以為王匡、陳收、成丹皆與三王有謀,可收斬之。更始乃召陳收、成丹即斬之。王匡不應召,因並將收、丹兵歸長安,從三王於太子宮。趙萌、李松亦將其眾從更始於太倉中。

  五月,蕭王自漁陽過范陽,命收葬士卒死者。至中山,群臣上尊號曰:「大王初征昆陽則王莽敗亡,後伏邯鄲則北州平定,此豈人力哉!三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據土,帶甲百萬。武功論之,無所與爭;文德論之,無所與讓。宜正號位,為社稷計。」王不聽。諸將固請,王曰:「寇賊未平,四面受敵,如遽欲正位號乎?諸將出。」耿純進曰:「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從大王于矢石之間者,其計固望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志耳。今功業已定,天時人事已可知矣。而大王留時逆眾,不正位號,純恐士大夫望絕計窮,則有去歸之思,無從大王也。」王感其言,使馮異問以群臣之議。異至曰:「三王背叛,更始敗亡,天下無主,宗廟之憂,在於大王。宜從眾議,上以安社稷,下以濟百姓。」王曰:「我昨夢乘赤龍上天,覺悟,心中悸動,此何祥也?」異再拜賀曰:「此天帝命發於精神。心中悸動,大王重慎之至也。」會諸生強華自長安奉赤伏符詣鄗,群臣複請曰:「受命之符,人應為大,今萬里合信,周之白魚,焉足比乎?符瑞昭晢,宜答天神,以光上帝。」

  六月己未,即皇帝位於鄗。改年為建武元年,大赦天下,改鄗為高邑。

  袁宏曰:夫天生蒸民而樹之君,所以司牧群黎而為謀主。故權其所重而明之,則帝王之略也。因其所弘而申之,則風化之本也。夫以天下之大,群生之眾,舉一賢而加於民上,豈以資其私寵,養其厚大!將開物成務,正其性命,經綸會通,濟其所欲。故立君之道,有仁有義。

  夫崇長推仁,自然之理也。好治惡亂,萬物之心也。推仁則道足者宜君,惡亂則兼濟者必王。故上古之世,民心純樸,唯賢是授,揖讓而治,此蓋本乎天理,君以德建者也。

  夫愛敬忠信,出乎情性者也。故因其愛敬,則親疏尊卑之義彰焉;因其忠信,而存本懷舊之節著焉。有尊有親,則名器崇矣;有本有舊,則風教固矣。是以中古之世,繼體相承,服膺名教,而仁心不二。此又因於物性,君以義立者也。

  然則立君之道,唯德與義,一民之心,莫大於斯。先王所以維持天下,同民之極,陳之千載,不易之道。

  昔周秦之末,四海鼎沸,義心絕于姬氏,干戈加於嬴族,天下無君,六合無主,將求一時之傑,以成撥亂之功,必推百姓所與,以執萬乘之柄。雖名如義帝,強若西楚,焉得擬議斯事乎?由是觀之,則高祖之有天下,以德而建矣。

  逮于成、哀之間,國嗣三絕,王莽乘權,竊有神器。然繼體之政,未為失民,劉氏德澤,實系物心。故立其寢廟,百姓睹而懷舊;正其衣冠,父老見而垂泣。其感德存念如此之深也。如彼王郎、盧芳,臧獲之儔耳,一假名號,百姓為之雲集,而況劉氏之冑乎?

  于斯時也,君以義立。然則更始之起,乘義而動,號令稟乎一人,爵命班乎天下。及定咸陽而臨四海,清舊宮而饗宗廟,成為君矣。世祖經略,受節而出,奉辭征伐,臣道足矣。然則三王作亂,勤王之師不至;長安猶存,建武之號已立,雖南面而有天下,以為道未盡也。

  初,赤眉二道入關,至弘農,複大合,分其眾萬人為一營。軍中嘗有齊巫祠城陽景王,巫言:「景王大怒!當為縣官則可,何故為盜賊?」有笑巫言輒病。方望弟陽怨更始殺其兄,乃說樊崇等曰:「更始荒亂,政令不行。將軍擁百萬之眾,西向帝城,而無稱號,且為群賊,不可以久。不知挾宗室,以行誅伐,不敢不服!」崇等然之,又迫于巫言,乃求景王后,得七十餘人,唯盆子最親。

  是月,赤眉立盆子為天子。盆子年十五,被發徒跣,見眾人拜,恐怖欲啼。崇等自相署置。崇本先起,有勇力方略,自徐宣等皆宗之,然不能書。徐宣故獄吏,通《易經》。於是推宣為丞相,崇為御史大夫。

  盆子者,故式侯萌子。王莽時廢為家人。赤眉過式,略盆子與二兄恭、茂俱在軍中。崇等之詣洛陽,恭隨見南宮。恭前頓首曰:「故式侯世子,大漢復興,聖主在堂,不勝歡喜,願上壽。」有詔引上殿,稱壽曰:「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更始悅之,即封為式侯。恭通尚書,以明經數幸言事,擢為侍中,從更始入關。茂與盆子留赤眉中,嘗為劉俠卿牧牛。盆子即立,猶朝夕拜俠卿,俠卿為之跪。後祠景王于郭北,使盆子乘鮮車大馬。草中牧兒皆隨車觀曰:「盆子在是中。」至祠所,盆子拜,崇等皆為之拜。祠罷,複歸俠卿所,時欲出從牧兒戲;俠卿怒止,崇等亦不復候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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