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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光武帝紀(4)


  更始二年〔公元24年〕

  春正月,公到薊。王郎購公十萬戶,薊中驚恐,言郎使者方至,太守已下皆出城迎。公見官屬議,耿弇曰:「今兵從南方來,不可南行。上谷太守耿況,即弇父也;漁陽太守彭寵,公邑人也。發此兩郡控弦強弩萬騎,所向無前,邯鄲不足平也。」公曰:「卿言善!」時公官屬盡南方人,莫有欲北者,皆曰:「死南首,奈何北行?」公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公駕出,官屬不盡相及,弇與公相失。道路擾攘,皆欲擊公,銚期奮戟在前,嗔目叱之。至城門,已閉矣,攻之得出。兼晨夜,蒙霜雪,所過城邑不敢入,或絕日不食。至饒陽蕪蔞亭,馮異進豆粥,公曰:「得公孫豆粥,饑寒俱解。」公將出,或曰:「閉之。」亭長曰:「天下詎可知,何閉長者為!」遂南行。

  至呼沱河,導吏還言河水流澌,無船,不可渡。官屬皆失色。公遣王霸視之,信然。霸恐驚眾,雖不可渡,且前依水為阻,即言:「冰堅可渡。」士眾大喜。比至,冰合可涉既渡,公謂霸曰:「安吾眾令渡者,卿力也。」霸曰:「此明公至德,神靈之佑,雖武王渡河白魚之應,無以加也。」公曰:「王霸權時以安眾,是王瑞也。為善不賞,無以勸後。」以霸為軍正,賜爵關內侯。

  於是未知所之,有老公在道旁,曰:「信都為長安守,去此八十裡。」乃至信都。太守任光、都尉李忠聞世祖至,開門出迎。世祖見光喜,曰:「伯卿,兵少不足用,如何?」光曰:「可發奔命,攻旁縣,不降者掠之。兵貪財物,可大致也。」以光為左大將軍,封武成侯。忠為右大將軍,封武固侯。

  光字伯卿,南陽宛人。好黃老言,為人純厚,鄉里愛之。漢兵至宛,或見光衣服鮮明,欲殺之。解衣未已,會安城侯劉賜適至,見光容貌長者,救全之。因率與黨從賜,為偏將軍,與世祖共破二公兵于昆陽。後,更始拜光為信都太守。

  李忠字仲卿,東萊人。以好禮稱。王莽時,為信都都尉。更始立,以忠郡中為所敬信,即拜忠為都尉,兼璽書勞勉焉。王郎起,光與忠發兵固守。廷掾有持郎檄詣府者,光斬之,以令百姓。

  邳彤字偉君,信都人。王莽時,分巨鹿為和成郡,以彤為郡卒正。公之平河北,彤舉城降,複以彤為太守。是時,郡縣得王郎檄,皆望風向應,唯信都、和成二郡不降。彤聞公來失眾,使五官掾張萬將精騎二千詣公所。彤與公會信都,議者或言可因信都兵,自送入關。彤庭對曰:「議者之言皆非也。何者?吏民思漢久矣,故更始之立,天下向應。當此之時,一夫大呼,無不捐城遁逃,虜伏請降。自上古已來,用兵之盛,未有如此者也。邯鄲劉鬍子等假此威勢,惑亂吏民,詐以卜有王郎為成帝子,擁而立之。其眾烏合,無有根本之固。明公奮二郡之兵,揚向應之威,以攻,則何城不克,以戰,則何軍不服!今釋此而西歸,非徒亡失河北,又驚動三輔,其隳損威重,安可量也。明公審無征伐之計,則雖信都之眾,難可合也。何者?明公西,則邯鄲、和成民不肯捐棄親戚,而千里送公,其離散逃亡,誠可必見。」以彤為後大將軍。

  世祖使宗廣守信都,李忠、邳彤征伐。

  耿純率宗族二百余人,老者載棺而隨之,及賓客二千人,並衣襦迎公於貫。巨鹿人劉植亦率賓客數十人,開城門迎。公大悅,以純為前將軍,植為驍騎將軍。耿純攻下曲陽,皆下之。眾益盛,乃渡呼沱,攻中山。所過郡縣,望風影附。耿純使從弟欣歸燒宗室廬舍。公以問純,純曰:「竊見明公單車臨河北,非有府藏之畜,重賞甘餌,以聚人者也。接下以至誠,待之以恩德,是以士眾旁來,思樂僵僕。今邯鄲自立,北州疑惑,純雖舉宗歸命,老弱充行,猶恐宗人賓客卒有異心,無以自固,燔燒廬舍,絕其反顧之望。」公善之。

  更始將相皆山東人也,鹹勸更始都洛陽。丞相長史鄭興說更始曰:「陛下起自荊楚,無施於民,舉號南陽,而雄傑已誅王莽,開門而迎者,何也?苦王氏,思高祖之舊德也。今不久撫之,臣恐百姓心動,盜賊複起。議者欲平赤眉而後入關,是不守其本而爭其末也。恐國家之守轉在函穀,雖臥洛陽,得安枕邪?」更始曰:「朕西,決矣!」乃以興為梁州刺史。

  二月,更始西至長安。自王莽之敗,西宮燔燒,東宮、府、市里、太倉、武庫皆如故。更始居於東宮,郎吏以次侍,更始媿不能視。諸將後至者,更始勞之曰:「掠得幾返?」左右大驚。

  李松、趙萌說更始宜立諸功臣為王,以報其功。朱鮪以為高祖之約,非劉氏不得王。更始乃先封宗室:劉祉為定陶王,劉賜為宛王,劉慶為燕王,劉歙為元氏王,劉嘉為漢中王。後遂立王匡為比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張邛為淮陽王,王常為鄧王,廖湛為殷王,申屠建為平氏王,胡殷為隨王,李通為西平王,李軼為武陰王,成丹為襄邑王,陳茂為陰平王,宋佻為穎陰王。以李松為丞相,趙萌為大司馬,隗囂為御史大夫。

  即拜張步為輔漢大將軍,步弟弘為衛將軍,藍玄武將軍,壽高密太守。步乃分兵略地,盡得琅邪、泰山、城陽、東萊、高密、膠東、北海、齊郡、濟南。拜董憲為臨淮太守。憲還東海,攻利城。拜劉芳為騎都尉,使鎮撫安定以西。

  更始以趙萌女為夫人,有寵,委政於萌。更始日在後宮,與婦女飲酒。諸將欲言事,更始醉不能見,請者數來,不得已,令侍中於帷中與語。諸將又識非更始聲,皆怨曰:「天下未可知,欲見不得!」而韓夫人尤嗜酒,手自滴酒,謂常侍曰:「帝方對我樂飲,間時多,正用飲時即事來為!」起,抵書按破之。議郎有諫者言「萌放縱,縣官但用趙氏家語署耳」,更始怒,拔劍斫議郎。時御史大夫隗囂在旁,起謂左右曰:「無漏泄省中事。」萌嘗以私事扶侍中下斬之,侍中呼曰:「陛下救我!」更始言:「大司馬哀縱之。」萌曰:「臣不奉詔!」遂斬之。如此者數。李軼等擅命於外,所置牧守交錯,州郡不知所從,強者為右。王匡、張卬之屬橫暴長安,三輔苦之。又所署官爵多群小,長安為之語曰:「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由是四方不信,豪傑離心。

  博士李淑諫曰:「方今賊臣始誅,王化未行,百官有司宜得其人。陛下本因下江、平林之勢,假以成業,斯亦臨時之宜。事定之後,宜厘改制度,更延英俊,以匡王國。今者公卿尚書,皆戎陣亭長凡庸之隸,而當輔佐之任。望其有益,猶緣木求魚,終無所獲。海內望此,知漢祚未興。臣非有憎疾以求進也,但為陛下惜此舉措。願陛下更選英彥,以充廊廟,永隆周文濟濟之盛。」更始怒,收淑系之詔獄歷年,至更始之敗,乃免。

  初,隗囂被征將行,方望止之曰:「更始未可保,且觀百姓所歸。」囂不聽,以書謝囂曰:「足下將建伊、呂之業,任存亡之權,大事草創,雄傑未集。以望異域之人,疵瑕未暴於眾,可且依託,亦有所宗,望知大指,順風不讓。幸賴將軍尊賢廣謀,動有功,發中權,基業已定,英傑雲集,思為羽翮比肩是也。望久以羈旅抱空,資托賓客之上,誠自媿也。假望懷介然之節,潔去就之分,又不貳其志矣。何則?范蠡收續于姑蘇,狐犯謝罪於始入。夫以二子之勤,從君二十餘年,蠡苞七術之機,犯為舅氏之親,然至際會,猶釋罪削跡,請命乞身,蓋亦宜也。望聞烏氏有龍池之山,微徑南通,與漢相連,其旁有奇人,聊及閒暇,廣求其真。願將軍勉之而已。」囂固留,望遂去。

  囂詣長安,更始以囂為右將軍,季父崔為白虎將軍,義為左將軍。既而崔、義謀叛西歸,囂懼並誅,即求見而告其謀,二人誅死。更始以囂為忠,故以為御史大夫。

  方望既去隗囂,遂說安陵人弓林曰:「更始必敗,劉氏真人當受命。劉嬰本當嗣孝平帝,王莽以嬰為孺子,依託周公,以奪其位,以為安定公,今在民間,此當是也。」林等信之,于長安求得嬰,將至臨涇,聚黨數千人,立嬰為天子,望為丞相,林為大司馬。更始遣李松、蘇茂等擊,皆斬之。

  公之擊趙國,引兵入巨鹿,降廣阿。

  更始初立,遣使徇諸國,曰:「先降者複爵位。」上谷太守耿況出迎使者,上印綬,使者無還意。功曹寇恂勒兵入,請印綬。使者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脅之邪?」恂曰:「非敢脅使君,竊傷計之不詳也。今天下初定,國信未宣,使君立節銜命,以臨四方,郡國莫不延頸傾耳,望風歸命。今至上穀而隳,阻向化之心,生離叛之隙,何以複令他郡乎?且耿況在上穀,久為吏民所親,今易之,得賢則造次未安,不賢則為亂。為使君計,莫若複況,以安上穀,外以宣恩信。」使者不應。恂因顧叱左右,以使者教召況。況至,恂前取印綬帶況。使者不得已,承詔授之,況遂拜受而出。恂字子翼,上穀昌平人也,家世為郡縣之著姓。恂好學,為郡功曹,耿況甚重之。

  時,王郎使上穀發兵。恂與門下掾閔業議:「邯鄲拔起,不可信。王莽末時,所難伯升。今聞大司馬,伯升親弟,尊賢下士,所至見說,可歸附也。」況曰:「邯鄲兵強,不能獨距,如何?」對曰:「今據大郡,悉舉其眾,控弦萬騎,可以詳擇去就。恂請東約漁陽太守,與合為一,邯鄲不足圖也。」耿弇之與公相失也,間行歸上穀,會適至,勸況發兵,乃遣寇恂至漁陽說太守彭寵。

  初,吳漢說寵曰:「漁陽、上穀突騎,天下所聞也。君何不率勉上穀共遣精銳,以詣劉公,並力擊邯鄲,此一時之功也。」護軍蓋延、狐奴令王梁亦勸寵,寵欲從之,其官屬不聽。漢知寵不得自專,乃辭,去城外思所以調其眾者。時道多饑民,見一諸生,漢使人召之,乃問所聞見。此生具說劉公所過為郡縣所稱,言邯鄲劉子輿非劉氏也。漢乃獨為檄,發漁陽兵,使此生奉檄詣寵。寵官屬皆疑,會恂至,寵遂發兵。以漢行長史事,與都尉嚴宣、護軍蓋延、王梁等將步騎三千人,共攻薊,誅王郎大將趙閎等。所過攻下城邑,誅其將帥。

  將及廣阿,聞城中車騎甚眾,漢乃勒兵問曰:「此何兵?」曰:「大司馬公也。」時王郎亦遣大司馬略地,漢複問曰:「大司馬為何公也?」對曰:「劉公也。」漢聞之喜,即進兵城下。

  初聞二郡兵且至,或雲王郎來,甚憂之。及聞外有大兵,公親乘城勒兵傳問之,漢等答曰:「上谷兵,為劉公。」諸部莫不喜躍。「耿弇得所歸附矣?」耿弇拜於城下,具言發兵狀。公乃悉召入,笑曰:「邯鄲將帥數言我發漁陽、上穀兵,吾聊應一言『我亦發之』,何意二郡良為吾來!方與士大夫共此功名耳。」乃皆以為偏將軍,加況、寵大將軍,封列侯。

  吳漢為人質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辭自達,然沈勇有智略。鄧禹及諸將多知之,數相薦舉,乃得召見,遂見親信,常居門下。

  更始遣尚書令謝躬率六將軍討王郎,不能下。王郎遣將攻信都,信都大姓馬寵等開城內之,收太守宗廣及武固侯李忠母、妻,而令親屬招呼忠。時寵弟從忠為校尉,忠實時召見,責數以背恩反城,因格殺之。諸將皆驚曰:「家屬在人手中,殺其弟何猛也?」忠曰:「若縱賊不誅,則二心也。」公聞而美之,謂忠曰:「今吾兵已成矣,將軍可歸救老母妻子,宜自募吏民能得家屬者,賜錢千萬,來從我取。」忠曰:「蒙明公大恩,思得效命,誠不敢內顧宗親。」

  郎所置信都王捕系後大將軍邳彤父、弟及妻子,使為手書呼彤曰:「降者封爵,不降族滅。」彤涕泣報曰:「事君者不得顧家。彤親屬所以至今得安於信都者,劉公之恩也。公方爭國事,彤不得複念私也。」公乃使左大將軍任光將兵救信都,光兵於道散降王郎,無功而還。會更始所遣將攻拔信都,敗走王郎兵,忠、彤家屬悉全。公因使忠行太守事,還歸信都,誅郡中反者數百人。

  公東擊巨鹿,未下。耿純說公曰:「守巨鹿,士眾疲弊,雖屠其城,邯鄲存。不如以精銳擊邯鄲,若王郎已誅,巨鹿不戰自服矣。」公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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