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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東太后中計暴崩 恭親王遭讒去職(2)


  各王大臣向她行過了禮,分立兩旁。但聞西太后道:「東太后向無大病,日來也不聞動靜。忽然遭此變故,真是令人難測!」

  各王大臣相率頓首,統把虛言勸慰。只恭王奏請道:「東太后大行,想尚未曾小殮,例應傳她戚屬,入宮瞻視。」

  西太后道:「已小殮了,你等可去瞻視一番。」

  恭王奉命率各大臣進內寢,只見東太后面色如土,目未全瞑。穗帳淒清,孤幃慘淡。各王大臣睹這情形,不知不覺地流下淚來。當下舉哀齊哭,寢側妃嬪人等亦一律號啕。約數刻,西太后也進來道:「已死不能複生,哭亦無益;你等不如出議喪禮,教辦理周到一點,便算對得住東太后了。」語帶蹊蹺。

  左宗棠滿腔不悅,只是不便開口,沒奈何隨著大眾怏怏出宮,到了軍機辦事處,還思與恭王迫究病源。恭王道:「也不必說了,現擬遺詔要緊。」

  便由李鴻藻起草,擬定數行,恭王等統共瞧過,隨著宮監進呈西太后。有頃,宮監複捧遺詔出來,約已易過數字,當即抄發出去。其文道:

  予以薄德,祗承文宗顯皇帝冊命,備位宮壺。迨穆宗毅皇帝寅紹丕基,孝思純篤,承歡奉養,必敬必誠,今皇帝入纘大統,視膳問安,秉性誠孝。且自禦極以來,典學維勤,克懋敬德。予心彌深欣慰!雖當時事多艱,昕宵勤政,然幸氣體素深強健,或冀克享遐齡,得資頤養。本月初九日,偶染微屙。皇帝侍藥問安,祈予速痊。不意初十日病勢陡重,延至戌時,神思漸散,遂至彌留。年四十有五。母儀尊養,垂二十年,屢逢慶典,迭晉徽稱,夫複何憾!

  第念皇帝遭茲大故,自極哀傷。惟人主一身,關係天下,務當勉節哀思,一以國事為重,以仰慰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皇太后教育之心。中外文武恪供厥職,共襄郅治。予靈爽實與嘉之。其喪服酌遵舊典:皇帝持服二十七日而除。大祀固不可疏,群祀亦不可輟,再,予以向儉約朴索為宮闈先,一切事關典禮,固不容矯從抑損;至於飾終遺物,也可稍從儉約者,務惜物力,即所以副予之素願也。故茲詔諭,其各遵行。

  *

  這道遺詔經西太后竄改過的,也不知是那幾個字眼,小子無從證實,不敢妄談。只西太后徽號,上文敘過的尚只六字,此詔內加入四字,小子前未敘明,不得不於此補入,昭豫二字,乃四十萬壽時加添的;莊誠二字,乃光緒帝即位時加添的。

  東太后崩後,諡法擬定孝貞二字,西太后並不持服。或說是西太后密令進鴆;或說是暗囑御醫用藥不對病的方劑,藥死東太后。小子不好妄斷,只人云亦云罷了。敘述清楚。

  喪葬既畢,西太后處置國政獨斷獨行,任所欲為。只嫌左宗棠自仗老成,常多建白,竟命他出督兩江,把劉坤一暫且投閑。越年,直隸總督李鴻章丁母憂,命張樹聲署理督篆。適值朝鮮內亂,張署督聞風調將,遣提督吳長慶、丁汝昌等赴朝鮮。

  原來朝鮮國王李熙,以支派入承大統,本生父大院君李是應素攬大權。後來國王娶了一個閔妃,才貌超群,國王很是愛她。一人有福,帶著千人上屋,因此閔氏子弟陸續登用,把大院君的權勢,漸漸奪去。大院君原是懷恨,大院君的黨羽尤為失望。巧值兵士索餉致變,亂兵怨吏,集作一堆,舉大院君為主,攻進京城,揚言入清君側,逢人即剁。不管什麼閔不閔,統賞他一刀兩段,就是香肌玉骨的閔妃,也被砍作肉泥,並將國王禁入密室。當下殺得興起,又四出焚掠,毀壞日本使館,殺了日本人數名。日本發兵到朝鮮,偏被清將走了先著,將大院君誘入營內,執送天津,並將他黨人殺掉一百多個,至日兵入朝京,京內已煙消霧解。那時日人不好妄動,只要朝鮮賠償人命,築還使館。清將擄了大院君,已是喜出望外,管什麼朝日交涉!朝鮮自與日本講和,償金開埠,定約而去。朝鮮為我屬國,如何令它自由立約。

  大院君解到天津,張樹聲著人飛奏,請旨發落。朝議紛紛不一,獨西太后恩威並用,特沛綸音,

  命將李是應安置保定,好生看待;又令提督吳長慶,暫時駐兵朝鮮。日本聞清兵駐紮,那裡還肯放手,自然也遣兵代戍,與清兵勢成犄角,兩不相下,免不得日後生事了。預伏下文。

  中外承平,萬機無闕。台官等沒有事情,只探聽貪官污吏消息,訐奏了好幾本:戶部堂官景廉、王文韶,均以失察被譴。侍郎寶廷典試福建,路過江心,巧碰著一個民女,芙蓉為面,楊柳為腰,他竟戀戀不捨,仗著自己財勢,買為側室。名為清流,實同濁流。

  禦史風聞此事,又上一本彈章。寶廷忙自請處分,已是下旨革職。其時慷慨敢言,筆鋒犀利的人物,要算清流黨魁張佩綸。西太后嘉他忠直,立擢為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劾人不劾己,樂得做點好名聲。

  佩綸上疏固辭,優旨不許。為中法開戰張本。

  輦轂以下,又家誦口祝,說什麼主聖臣直,國泰民安,西太后聞這頌辭,欣慰的了不得,竟把張佩綸作為盛朝柱石,聖世良臣,格外青眼看待。

  會越南事起,法人攻越,殺得越人大敗虧輸,喪師失地,不得已與法定約,認為法人保護國。又是朝鮮之續。

  清廷以越南為我潘屬,法人不得擅奪,遂由總理衙門出面與法使交涉。適李鴻章起復原職,保奏張佩綸具外交才,不妨重任。西太后覽奏合意,遂命佩綸在總理衙門行走,準備著唇槍舌劍,嚇倒法人。誰意法人仗著實力,一些兒不去怕他,任你筆舌交乘,簡直是我行我事,毫不理會。景廷廣十萬橫磨劍,有何明處?

  一日又一日,已是光緒十年。是年冬季,為西太后五旬壽辰。元旦降旨,已命禮部衙門,敬謹籌備慶祝事宜。過了數日,左宗棠因病開缺,朝旨調曾國荃署督兩江。又命彭玉鱗往粵,會同雲南巡撫唐炯,廣西巡撫徐延旭,辦理海防,籌劃越南事務。軍機處與總理衙門,因中法交涉日棘,議和議戰,正在倉皇的時候,忽降諭內閣,道:

  朕奉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皇太后懿旨,現值國家元氣未充,時艱猶巨,政多叢脞,民未敉安,內外事務,必須得人而理,而軍機處實為內外用人行政之樞紐。恭親王奕訢,始尚小心匡弼,繼則委蛇保榮;近年爵祿日崇,因循日甚,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謬執成見,不肯實力奉行,屢經言者論列,或目為壅蔽,或劾其委靡,或謂簠簋不飭,或謂昧於知人。本朝家法繤嚴,若謂其如前代之竊權亂政,不惟居心所不敢,亦實法律所不容。只以上數端,貽誤已非淺鮮,若仍不改圖,專務姑息,何以仰副列聖之偉業貽謀!將來皇上親政,又安能臻諸上理。言念及此,良用惻然。恭親王奕訢、大學士寶鋆,入直最久,責備宜嚴。姑念一系多病,一系年老,茲特錄其前勞,全其末路。奕訢著加恩仍留世襲罔替親王,賞食親王全俸,開去一切差使,並撤去恩加雙俸,家居養疾;寶鋆著原品休致。

  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李鴻藻,內廷當差有年,只為囿於才識,遂致辦事竭蹶;兵部尚書景廉,只能循分供職,經濟非其所長,均著開去一切差使,降二級調用。工部尚書翁同和,甫直樞廷,適當多事,惟既別無建白,亦有應得之咎,著加恩革職留任,仍在毓慶宮行走,以示區別。朝廷于該王大臣之居心行事,默察已久,知其決難振作,誠恐貽誤愈重,是以曲示矜全,從輕予譴。初不因尋常一眚之微,小臣一疏之劾,遽將親藩大臣投閑降級也!嗣後內外臣工,務當痛戒因循,各抒忠悃。建言者秉公獻替,務期遠大,朝廷但察其心,不責無跡,苟於國事有補,無不虛衷嘉納;倘有門戶之弊,標榜之風,假公濟私,傾軋攻訐,甚至品行卑鄙,為人驅使,就中受賄,必當立抉其隱,按法懲治不貸。將此通諭知之。欽此!

  *

  王大臣等瞧著此諭,無不驚訝。都說現在外交吃緊,國務倥傯,如何有此特旨?別人革職降級,還是沒甚要緊,如恭王爺諳練老成,如何令他退閑?況恭王並未多病,諭旨從何處得來,這真出人意外。有幾個與恭王莫逆的大臣,赴恭邸慰問。

  恭王微笑道:「我早知有今日了,東太后崩後,我已防有此著。忽忽間已隔三年,還算慈恩高厚。諭旨責我委蛇保榮,我也承認。我若不是這般做法,恐怕閱三月就要發作,那裡能延到三年哩!唯近今時事多艱,交涉日亟,還望諸位竭忠報國。我雖退閑也很感激呢!」語有含蓄,然忠心恰還未泯。

  諸人俱稱遵命。又慰藉了數語,告別去了。恭王遂退出政界,反樂得優遊卒歲,遵養晦時。小子恰有一詩道:

  自古功高易受嫌,何如歸去效陶潛!
  懿親且爾遑他問,為囑群臣口早箝。

  恭王退職,朝政如何處置,容俟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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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太后與恭親王,西太后之所深嫉也。詐稱割臂,密囑進鴆,輿議幾同一律,並非作者無端臆造。現此可知西太后為人陰險實甚。世間最毒婦人心,豈虛語哉。東太后崩,西太后捽去恭王,易如反掌。其所以隱忍不發者,一則自顧懷慚,既死東宮,不應遽斥親王,以致反唇相譏;一則國際清時,無詞可借,姑待變故發生,方可論罪予遣也。至中法之交涉起,借力圖振作為名,可以罷斥恭王,並其黨而盡去之。其處心積慮,可謂深矣。春秋以誅心為主,是書亦取法春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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