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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列宮眷供直坤闈 近天顏仰承帝澤(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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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蘭兒移步上階,趨入禁中,見地上鋪著紅氈,料是拜跪的地方,當即遵著總監的諄囑,恭恭敬敬的跪下,口稱蘭兒叩見,並照例叩了幾個頭。但聞上面諭,著令她抬起頭來。她遵了旨,偷眼一瞧,見上面坐著一位老年旗婦,和顏悅色,仿佛如西池王母一般,料想定是皇太后。稍差了些。再從右首旁矚,巧與咸豐帝的龍目覷個正著。 咸豐帝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她。她不禁又驚又喜,暗忖這少年天子,莫非已看中了麼?情腸一轉,羞態橫生,又不好垂頭,只好微掩秋波,由他諦視。誰知她梨頰嬌姿,越形嫵媚,紅中帶白,白裡含紅,又經那兩鬢烏雲籠住春色,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弄得咸豐帝越看越愛,好一歇沒有聲響。旁立的宮監們、侍女們,也覺納罕得很,若非宮禁森嚴,幾乎要喝起采來。極力摹寫。那上座的旗婦道:「此女頗有福相。」 這一句話,傳到咸豐帝耳中,方回視道:「慈鑒定然不錯!」 遂握著朱筆,把名單上圏了兩圈,遂諭貼身宮監,令他引去。未幾罷選。後來由蘭兒探聽,方知這番點選秀女,報名的共六十人,中選的只二十八名,有三十二人不中選,一律送回。上座的乃是皇太妃博爾濟吉特氏,咸豐元年,尊封為康慈皇貴太妃,至五年間,始上尊號為康慈皇太后。原來咸豐帝系孝全成皇后所生,道光二十年春月,孝全成皇后崩逝,咸豐帝尚在童年,全賴這位皇太妃撫育,所以咸豐帝非常感激。道光帝續立孝和睿皇后,至道光二十九年間,睿皇后又複謝世。因此咸豐改元,只剩這位皇太妃,算是宮闈裡面的領柚。咸豐帝先奉她居永春宮,複移居壽康宮,問安視膳,習以為常,差不多與親生母一般。此次揀選秀女,特地到壽康宮,也是尊重皇太妃的意思。元元本本不稍模糊。這且休表。 且說蘭兒中選後,由宮監領入別宮,當由總監奉了上命,派往坤甯宮當差。這坤甯宮系皇后所居,自孝和睿皇后梓宮奉移昌陵後,坤甯宮民已闃寂二年。這時預備立後,又要熱鬧起來,一切佈置,隨處需人,所以此番中選的秀女,多派往坤甯宮承值。蘭兒也得了這差,自晨至晚,奉職維勤,暇時與各選女晤談瑣事,倒也不嫌寂寞。 且蘭兒足智多才,又用出一番溫和手段對待別人,大眾都與她親近,沒一個挾怨生嫌。因此,蘭兒在宮充役,尚覺愜意。但久別思親,人情同然,蘭兒自入宮後,把家中消息隔斷,一些兒沒有聞知,未免心中懸念老母是否平安?弱妹幼弟是否馴擾?饑飽若何?寒暖若何?都一一掛肚牽腸。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心事,在下也不能不摹擬出來。體貼入微。奉詔應選時,曾蒙咸豐帝格外端詳,垂著青眼,滿擬一入宮中,即邀寵倖。 誰知過了數旬,杳無喜信。皇上又整日不來,就使來了一兩次,也是足跡不停,無從見面。若長此過去,哪裡有出頭日子,恐怕要應那母親的前言,如何是好?轉又自解自勸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入宮不到數月,何能驟沐皇恩。只好靜俟機緣,再作計較。目下立後的吉期,日近一日,皇后一到,皇上必時常臨幸。我在這地當差,不怕不覲見天顏,那時憑我這般才色,對著皇上總有機會可乘。就此一想,萬種幽愁,不知不覺地消了一半。 看官,上文說的蘭兒見駕,咸豐帝很是愛她,如何中選多日,並未召幸,難道真貴人善忘麼?這正是一大疑團,看官試―猜之。說來又是話長,在下又不能不敘。 當咸豐帝挑選秀女時,他因旗女的顏色,多是平常,曾想選幾個漢女入侍宮闈,作為妃嬪。可奈神武門內,懸有厲禁。在昔,順治初年奉皇太后懿旨,有以纏足女子入宮者,斬。祖訓煌煌,不能違背,未免愁煩得很。誰料那先意承旨的宮監,探得咸豐帝口風,竟向外省民間采了絕色漢女好幾名,送入圓明園中。逢君之惡,統由若輩。 這圓明園是清室第一個靈囿,由雍正時開手建築,至乾隆朝方才吿成。宏敞壯麗,曠古無兩,連園門都有十八座,就中龍樓鳳閣,桂殿蘭宮,瑤草瓊葩,珍禽異獸,實是數不勝數,賞不勝賞,就使左思的三都賦,司馬相如的上林賦,摛藻揚華,尚不能仿佛二三。是誇張浯,亦是諷刺。雍乾以後的嗣君,每值朝政餘閒,在園中游幸,作為消遣。此次漢女入值,乃是破題兒第一遭。漢女的裝束比旗女秀媚得多,旗女是天足圓趺,縱有三分姿色,終未能婀娜動人。漢女素來纏足,于體育上原是有礙,於姿態上實屬增嬌,裙下雙彎,真個銷魂。作者殆亦喜纏足女子耶,一笑! 而且咸豐帝生長禁中,從小兒跟旗女廝混,定然數見不鮮,驟遇漢女入園,哪得不刮目相看。當下天顏大悅,厚賞宮監,贊他變通古制,易宮至園,無違祖訓,克慰朕心,真是敏幹得很!遂派各漢女分居亭館,自己做個花國蜂王,任情恣采,今夕是這個當禦,明夕是那個侍寢。得寵最甚的,計有四人,都各賜她芳名,叫作牡丹春,海棠春,杏花春,武陵春。四春佳麗聞名天下。看官試想,這咸豐帝戀著四春,已是應接不暇,還有什麼心腸,憶著蘭兒!所以蘭兒入宮,竟落得長門寂寂的樣子。原來如此。 轉瞬是小春時光,立後的佳期已到。咸豐帝先遣官祭告天地、宗廟、社稷,隨後命大學士裕誠為正使,禮部尚書奕湘為副使,持節齎冊,立貴妃鈕祜祿氏為皇后。乾德當陽,坤儀正位,這是極大的典禮,宮裡面忙碌得很。 咸豐帝出禦乾清宮,受皇后禮;皇后入禦坤甯宮,受妃嬪以下各人的朝賀。蘭兒也列入末班,一同拜謁,禮成後,宮內外供差的人,都沐恩賜,連蘭兒也得了厚賚。自是蘭兒手頭頗有些寬綽起來。起初入宮,因家況艱難,只置了幾件布衣粗服,至此蒙恩受賞,把衣飾盡行掉換,越顯得玉質金相。俗語說得好,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確是閱歷有得的話頭。打扮得身子兒乍,準備著神女會襄王。 自皇后冊定後,坤甯宮內,御駕頗常往來。只皇后的品貌雖也齊整,性情兒卻很是幽嫻,一切行動舉止,統是大大方方,半點兒不露輕狂。這番由妃升後,暗中是康慈皇太妃主張,咸豐帝奉命面行,面上頗還相敬,心中不甚加愛。這蘭兒聆音察理,鑒貌辨色,已覺得窺透三分。本想搭渡過橋,先從皇后身上用些揣摩迎合的工夫,令皇后歡喜了她,隨時入侍,好借此親近天顏。怎奈皇后秉性誠樸,不喜逢迎,任你如何巴結,她總淡淡兒的對付。慣作頓挫之筆。蘭兒無從入手,頗覺憂煩。 過了一月有餘,御駕且不甚臨幸。皇后還未曾注意,蘭兒卻很是縈愁。她從各宮監處探問底細。宮監因與她莫逆,稍稍得著外面的風聲,就私自報聞,甚麼海棠牡丹的名號,說得天花亂墜。那蘭兒不聽猶可,聽了這種消息,耐不住心頭撞鹿。統是對頭。外面雖強作歡笑,意中是著實焦勞。有幾個狡黠的宮監,從她一顰一笑中,覷著愁腸,也猜不透有什麼心事。 各選女或與她同情,喑自希望,總不及蘭兒的著急。只選女中有一位鈕祜祿氏,乃是皇后的妹子,承恩侯穆揚阿次女。穆揚阿得隴望蜀,又把次女應選,選入後,也在坤甯宮承值。皇后誼篤同胞,自然另眼相待,朝夕不離。蘭兒背地裡常叫她作西宮娘娘,及見了面,恰是備極謙和,異常親昵。她道蘭兒是真心要好,因在皇后前代為揄揚。皇后本沒有成見,聞妹子時常說項,也便惦記在胸,略略優待。本是—個大對頭,恰成一條大引線。蘭兒得步進步,就向皇后寢室間時去侍奉。 無巧不成話,這日,皇后正赴壽康宮請皇太妃早安,許久不回,偏偏聖駕趨至。各侍女統隨皇后出去,只有蘭兒一人獨自接駕。機緣到了。咸豐帝一入寢門,蘭兒即款步上前,折腰屈膝,俯伏地下,口稱:「婢子蘭兒謁見萬歲爺。」 這九個字本是尋常例語,偏經那蘭兒口中道出,恰似嚦嚦鶯聲,清脆的了不得。咸豐帝聽這嬌喉,已是可愛,又聞著蘭兒兩字,不由的兜上心來。便道:「你且起來,皇后到哪裡去了?」 蘭兒謝過恩,稟過皇后請安的事情,方亭亭起立,站著一旁。咸豐帝留心一瞧,但見她豐容盛鬋,皓齒明眸,身量苗條,肌膚瑩潔,濯濯如春月楊柳,灩灩似出水芙蓉。寫得極豔。不禁暗忖道:「這個俏面龐,我曾在哪裡瞧過,只今日比著往時,又覺得嬌豔多了。」 左思右想,一時記憶不出,上林春色迷離甚。莫怪東皇記不清。便揀一座兒坐下,問蘭兒道:「你到此有多少日子了?」 蘭兒又要跪稟,經咸豐帝賜她特恩,令她立對。蘭兒此時獨運慧心,輕啟繡口,道:「沐恩承值已閱半年。」 咸豐帝道:「照你說來,敢是本年入宮麼?」 蘭兒道:「本年五月內,奉詔應選。」 咸豐帝不待說畢,就爽然道:「不錯,不錯。你是從秀女選進來的,我因政務匆忙,竟至失記。」朝政耶?園政耶?我卻想替蘭兒一問。 蘭兒聽了,恰微帶笑容,別具一種嫣然態度。好做作。咸豐帝又問道:「你今年有若干歲數?」 蘭兒道:「已一十六歲了。」 咸豐帝道:「你的父母尚在麼?」 蘭兒道:「婢子的父親,去世已經三年,家中只一老母,及弟妹兩人。」 咸豐帝道:「你父親名什麼?」 蘭兒道:「名叫惠徵,曾蒙先皇帝特恩,賞給道員,分發安徽。」 咸豐帝道:「想你也隨任有年?」 蘭兒答一「是」字。咸豐帝道:「怪不得你有南音,連身材兒都像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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