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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天語傳宣循章選秀 雲程發跡應旨入宮(2)


  蘭兒知是真情,便移步出房。聞他母親噥噥唧唧,方說個不休。仔細一聽,乃是推說女兒年輕,尚難與選,等語。她不覺心下一怔,竟三腳兩步的走了出去。只見一個部吏模樣,立在門右,巧與自己打個照面。他竟嚷道:「這……這不是你家閨女麼?不但年齡及格,就是這般美貌,也是寡二少雙,看來定中聖意。他日得著榮封,咱們還要叨賞哩!」

  惠太太尚未答說,蘭兒即向前道:「尊駕說的什麼?」

  來人道:「聖上要冊立皇后,另須選秀女數十人,作為差遣。這數十人內,但教福命生得好,怕不是排著妃嬪。沒有官職的人家,有了女兒,一生世都想不著,你家老太太,遭此際遇,偏要左推右諉,真正不解!」

  蘭兒道:「聖旨已頒下麼?」

  來人道:「已頒下兩日了。」說至此,便在懷中取出一紙,遞與蘭兒。蘭兒見紙上錄著諭旨,略謂:凡滿洲秀女,至當選之年,容貌端正者,著內務府報名候選。此外不過普通話頭。閱畢,將紙條遞還。並問道:「既然聖上要選秀女,我就去。」成竹在胸。

  惠太太聽了一怔,扯著蘭兒衣,向她耳旁密談了好幾句。蘭兒搖頭道:「母親亦太多慮,兒自有處置。」

  面向來人道:「尊駕想是內務府承值,請少坐賜教。」

  來人應聲稱「是」,便在炕上坐定。蘭兒道:「要去應選,是否先要報名?」

  來人道:「這個自然,現請書就,交我便是。只籍貫、名字、三代、住址、年齡,統須開列,不可缺一。」

  蘭兒答了「是」字,便轉身進房,一一寫就,複出去交與來人。

  來人細閱一遍,起身告別道:「日後恭喜,再來領賞。」言畢徑去。

  惠太太卻沉著臉道:「蘭兒,這是你自家情願的,將來不要怨我。」

  蘭兒道:「母親何出此言?」

  惠太太道:「你年紀尚輕,全不曉得秀女入宮的苦處。你父親在日,我是聽他說過的。秀女選入宮中,永遠不能出來,連父母都成永訣。所以我們旗員遇著點選秀女的日子,有錢的出錢買免,沒錢的也要設法隱瞞。你為什麼大膽出來敢去報名,自投死路!」從惠太太口中敘述原因,方將上文的寓意說明。

  蘭兒笑道:「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人家看得這般困苦,我偏要親去一行。若照母親說來,是本朝點選秀女,簡直是沒人應命呢,恐怕沒有此事。」

  惠太太道:「那是沒法兒的人,只好拚著一個女兒,令她應選。」

  蘭兒道:「我家窮苦得很,正是沒法兒的時候,兒願拚生出去,不愁中選,但愁不中選,中選了,或尚可尋條出路,他日弟妹兩人也好從中援手。不中選了,那便一生不出頭呢!」人棄我取,這正是冒險精神。

  惠太太聽了,倒覺有理,就也不與計較。

  蘭兒略略辦些衣飾,準備入宮。已有把握。轉瞬間,選期已到,內務府的差人先來報知。屆期這一日,蘭兒淩晨起床,加意梳洗,輕勻粉靨,淡掃蛾眉。妝罷,添著了幾件新衣,複對著鏡子,整理了一會,然後緩步出房。

  這時惠太太已起,在堂前焚香爇燭,令蘭兒拜別祖先。蘭兒恭恭敬敬的行了全禮,轉身向母親跪將下去。惠太太含著淚道:「此去若不中選,不必說了,若中了選,得蒙恩寵,休要忘了我。」

  「我」字未曾說完,那喉嚨已哽咽不住,眼淚亦垂將下來。蘭兒看這情形,也是心中一酸,偏強顏為笑道:「養育深恩,寧敢忘懷?得蒙中選,好歹要出來省視,請母親勿憂。」說得到,做得到,預為下文伏筆。

  惠太太點了頭,令她起立。但聞一聲嬌呼道:「阿姐少待,我與你同去。」

  蘭兒視之,乃是幼弟桂祥,偕妹子攜手同來,當即握著桂祥手道:「我不到別處去。」

  桂祥瞧著蘭兒道:「姐今日著了新衣,妝扮得這般齊整,莫非去見皇帝不成?」活肖童話。

  蘭兒道:「你倒有點聰明,我去皇帝殿上,取個頂戴給你可好麼?」躊躇滿志之言。

  桂祥道:「好,好!」

  蘭兒複語妹道:「妹子,你今年也十多歲了。我去後,今日若不回家,須要住在宮內。上奉老母,下顧弱弟,全靠你一人了,愚姐到要重托。」

  言罷,即向她一揖,慌得她妹子還禮不迭。忙道:「阿姐今日敢是在家演戲,怎麼拜起妹子來?」

  蘭兒正色道:「我是真話,願你無忘。若能得志,我也決不忘你。」都為後文伏案。

  她妹子見她認真,不禁淚隨聲下,道:「妹無才能,恐不勝所托。但願姐姐此去,遇著順風,遙為照顧方好。」此女吐屬也是大方,將來不愧為福晉。

  言未已,聽輿聲已轆轆到來。複有人在門外嚷道:「輿已到了,請姑娘即刻上輿,免誤時刻。」

  惠太太聽著,忙取出餑餑,令蘭兒吃著。蘭兒勉勉強強的吃了數枚,就向母親告辭,複與弟妹話別。兩下裡不免有點酸楚,還是蘭兒忍著淚道:「我去了!」一聲何滿子!

  匆匆出門,上輿徑去。惠太太送出門外,直至輿已不見,方轉身而入。這時桂祥被輿夫一嚷,好似鉗住了口,呆如木雞一般。惠太太又淌了無數眼淚。

  閑文少表。單說蘭兒自上輿後,由輿夫趲程前往,不到數刻,已達紫禁城,繞牆而行,至東華門,輿夫停住。由前導的部吏,令蘭兒下輿,引入門內。兩旁有衛兵站列,都執著亮晃晃的寶刀,門側設有公案,案右坐著一位藍頂的官兒,旁立衙役數人。有幾個進去的官員,統在案前驗照。那時部吏也取出一紙,由守門官驗畢,即遞向蘭兒道:「這是一張出入的憑據,你須好好攜著,休要失去。」

  蘭兒點頭會意。部吏又引入二門,內有宮監接著,由部吏報明蘭兒姓名,即轉身自去,蘭兒隨了宮監走入紫禁城。城內有一條甬道,用白石砌成,很是平坦。前行有幾個官員,想是去上朝的,又有幾個旗女,也有宮監帶著,想是去應選的。沿途有石凳好幾座,南北各有階級。拾級而上,又隨級而下,行了好一程,又過了幾重禁門,才見有官殿在前,建築壯麗,氣象巍峨。著書人定必到過禁城,所以敘述周到。宮監停住了腳,蘭兒也隨他站住,左顧右眺,已立著好幾十名旗女,多是脂粉盈盈,未能免俗,天然美麗的不過數人。

  蘭兒暗想道:「我的姿色難道不及她們麼!」

  正思念間,前面來了一員總監,叫各秀女站立兩旁,一一點驗執照。驗畢,教她御前儀注。待諸女各已領會,方從一殿旁導入。經過好幾條複道,始到宮門。蘭兒舉目仰望,門額有壽康宮三字,滿漢合璧。大眾齊到門前排班候駕。約過了兩小時,駕尚未至,各旗女都不免有些困倦,懊喪聲、愁怨聲,雜遝並作,惹得總監怒目道:「聖駕將到,不得歎息!」

  於是諸女皆屏息不敢出聲。俄頃間,有一簇侍衛,擁著―乘黃緞繡龍的禦輦,四平八穩的抬將過來。總監命諸女俯伏兩旁,自己亦俯伏在地,候禦輦過去,已入宮門,方才起立,令諸女亦一律立起,魚貫而入,靜候階下。俄聽裡面傳出姓名,一個一個的召入。蘭兒排在後列,又待了好多時。置蘭兒于後列,也是總監的私弊,誰知她竟後來居上呢。才聽得一語傳宣,令她見駕。蘭兒鎮攝心神,款款輕輕的走將進去。在下有詩詠蘭兒道:

  斂笑低鬟上玉墀,九重春色正遲遲。
  牝雞莫道長雌伏,振采堯階比鳳儀。

  未知蘭兒中選與否?待到下回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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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回為承上起下之文。以蘭兒為主,以惠太太及桂祥諸人為賓,信手寫來,都成妙諦。蘭兒近于癡,非真癡也。惠太太近于呆,非真呆也。若蘭兒之弟妹,亦自有過人處。作者處處顧著上下文,手揮五弦,目送飛鴻,故有含蓄不盡之妙。若第曰當時口吻固應爾爾,則猶一皮相之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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