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東藩 > 唐史通俗演義 | 上頁 下頁
第七十六回 諫佛骨韓愈遭貶 縛逆首劉悟倒戈(3)


  且說李師道本欲歸命,遣子入質,因為妻魏氏所阻,遂有悔意。魏氏更連接婢妾蒲氏袁氏,家奴胡惟堪楊自溫,及孔目官王再升,進語師道,略謂:「先司徒撫有十二州,如何無端割獻?現計境內兵士,約數十萬,不獻三州,不過以兵相加,若力戰不勝,獻地未遲。」

  力戰不勝,恐要汝等首級,豈獻地所能免麼?師道遂決計抗命。至朝旨已調兵進討,他尚推在軍士身上。謂眾情不願納質割地,臣亦不便專主等語。憲宗越覺氣忿,下詔宣佈師道罪狀。又以李願多病,鄭權新任,未便戰陣,特調李愬為武甯節度使。願系愬兄,召入為刑部尚書,再徙烏重胤為橫海節度使,令鄭權移鎮邠寧。愬既代兄任,與魏博節度使田弘正,進逼平盧,累戰皆捷,獲得平盧兵馬使李澄等四十七人,悉送入都。憲宗概令免誅,各發遣行營,效力贖罪。且遙命行營諸將道:「所遣諸徒,如家有父母,意欲歸省,僅可給貲遣回,朕惟誅師道,餘皆不問。」

  此詔一下,平盧士卒,相繼來降。

  師道素信判官李文會及孔目官林英,所有舊吏高沐郭昈李存等,俱為文會等所譖,沐被殺,昈存被囚。又有幕僚賈直言,冒刃諫師道二次,輿櫬諫師道一次,並繪檻車囚系妻孥圖上獻,也被師道囚住,連前時勸他歸命的李公度,並羈入獄中。牙將李英曇,且遭勒斃。及官軍四臨平盧,兵勢日蹙,將士譁然。師道不得已釋放囚犯,令還幕府,出李文會攝登州刺史。但勢已無及,屢戰屢敗。李愬進拔金鄉,韓弘進克考城,楚州刺史李聽,又由淮南節度使李夷簡差遣,趨海州,下沐陽朐山,進戍東海;田弘正進戰東阿陽谷,連破戍卒;李光顏攻濮陽,進收斗門杜莊二屯,仿佛四面楚歌,同時趨集,嚇得師道腳忙手亂,憂悸成疾。至李愬破魚台,入丞縣,鄆州益危。師道募民夫修治城塹,整繕守備,男子不足,役及婦人,鄆城恟恟,怨言蜂起。都知兵馬使劉悟,曾由師道遣守陽谷,拒田弘正。悟務為寬惠,頗得上心,軍中號為劉父,但與魏博軍接仗,往往敗績。有人入白師道,謂:「悟不修軍法,專收眾心,後必為患,亟應除去。」

  師道乃潛遣二使,齎帖授行營副使張暹,令乘便殺悟。暹與悟善,懷帖相示,悟即使人潛執二使,立刻殺死。悟召諸將與語道:「悟與公等不顧死亡,出抗官軍,自思原不負司空,今司空過信讒言,來取悟首,悟死,諸公恐亦不免了。今官軍奉天子命,只誅司空一人,我輩何為隨他族滅?不若卷旂束甲,同還鄆城,奉行朝命,剷除逆首,非但可免危亡,富貴且可立致呢。」

  兵馬副使趙垂棘,當先立著,半晌才答道:「事果濟否?」

  悟應聲叱道:「汝與司空合謀為逆麼?」

  便即拔出佩刀,將趙剁斃,且複宣言道:「今當赴鄆,違令立斬!」

  將士尚未敢遽應,又被悟殺死三十餘人。余眾股栗,乃皆戰聲道:「惟都頭命!」【軍中稱都將為都頭。】

  悟又下令道:「入鄆城後,每人賞錢百緡,惟不得擅取軍帑,逆党與仇家,任令掠取。」

  軍皆允諾,遂令士卒飽食執兵,夜半即行。人銜枚、馬縛口,悄悄的進薄鄆城。及至城下,天尚未明,先遣十人叩門,但說劉都頭接奉密帖,連夜馳歸,門吏尚未知有變,開城出見,請俟入報師道,然後迎入。十人拔刀相向,門吏竄去。悟引軍趨至,直入外城,內城守卒,亦開門納悟,只有牙城還是鍵閉,不肯遽啟。悟督軍縱火,劈開城門,牙兵不滿五百,起初尚發矢相拒,嗣見悟軍如潮湧至,料知不支,俱執弓投地,一哄而散。悟勒兵升廳,使捕索師道,師道方才起床,驚悉巨變,忙入白師古妻裴氏道:「嫂!……劉悟已反,奈何奈何?」【何不求教床頭人,乃與嫂言何益?】

  裴氏是個女流,有甚麼方法,但以淚珠兒相報。師道越加惶急,即退出嫂室,聞外面已洶洶搜捕,急覓得二子弘方,走匿廁所。不意廁旁有隙,竟被悟兵瞧著,大踏步走了進來,七手八腳,把師道父子抓去,牽至廳前。悟不欲見師道,但使人傳語道:「悟奉密詔,送司空歸闕,但司空尚有何顏,往見天子?」

  師道尚流涕乞憐。弘方二子,卻慨然道:「事已至此,速死為幸。」【雖是與父同盡,卻還有些氣節。】

  當下由悟傳令,推出師道父子,至牙門外隙地,一併斬首。悟再命兩都虞侯巡行城市,禁止擄掠,自卯至午,全城安定。又經悟大集兵民,親自慰諭,但將逆党二十餘人,按罪伏誅,餘皆令照舊辦事。文武將吏,且懼且喜,聯翩入賀。悟見李公度賈直言兩人,下座與語,握手唏噓,遂引入幕府,令為參佐。一面函師道父子三首,遣使送魏博軍田弘正營,一面搜得師道妻魏氏,及奴妾蒲氏袁氏等,一一審訊。魏氏本有三分姿色,更兼伶牙俐齒,宛轉動人,就是蒲袁二氏,也是鄆城尤物,已經牽到案前,匍伏乞哀,個個是顰眉淚眼,楚楚可憐,那倒戈逞志的劉悟,本也是個屠狗英雄,偏遇了這幾個長舌婦人,不由的易威為愛,化剛成柔。小子有詩歎道:

  到底蛾眉善盅人,未經洞口已迷津。
  任他鐵石心腸似,不及紅顏一笑顰。

  欲知劉悟如何處置,且至下回分解。

  *==*==*

  韓退之一生學術,以《諫佛骨》一疏,為最著名之條件,其次莫如《淮西碑》文。《淮西碑》歸美君相,並非虛諛,乃以婦人一訴,遂令剗滅,憲宗已不能無失,佛骨何物?不必論其真偽,試問其有何用處,乃欲虔誠奉迎乎?疏中結末一段,最為削切,而憲宗不悟,反欲置諸死地,是何蒙昧,一至於此?其能平淮西,下淄青,實屬一時之幸事,憲宗固非真中興主也。

  吳元濟本非梟雄、李師道尤為懦怯,良言不用,反受教于妻妾臧獲,謀及婦人,宜其死也,何足怪乎?劉悟一入而全州瓦解,父子授首,左右之芒刃,嚴於朝廷之斧鉞,徒致身亡家沒,貽穢千秋。師道之愚,固較元濟為尤甚歟?然憲宗亦志滿意驕,因是速死矣。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