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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巾幗英雄桴鼓助戰 鬚眉豪氣舞劍吟詞(2)


  兀朮大喜,立畀千金,即令兵士往鑿。兵士都想逃命,一齊動手,即夕成渠,長約三十餘裡,遂移船趨建康。薄暮到了牛頭山,忽然鼓角齊鳴,一彪軍攔住去路,兀朮還道是留駐的金兵,前來相接,因即拍馬當先,自去探望。遙見前面列著黑衣軍,又當天色蒼茫,辨不出是金軍,是宋軍,正遲疑間,突有鐵甲銀鍪的大將,挺槍躍馬,帶著百騎,如旋風般殺來。兀朮忙回入陣中,大呼道:「來將是宋人,須小心對敵。」

  部眾亟持械迎鬥,那大將已馳突入陣,憑著一杆丈八金槍,盤旋飛舞,幾似神出鬼沒,無人可當。金人被刺死無數,並因日色愈昏,弄得自相攻擊,伏屍滿途。兀朮忙策馬返奔,一口氣跑至新城,才敢轉身回顧,見逃來的統是本部敗兵,後面卻沒有宋軍追著,心下稍稍寬慰,便問部眾道:「來將是什麼人?有這等厲害!」

  有一卒脫口應道:「就是岳爺爺。」

  兀朮道:「莫非就是嶽飛嗎?果然名不虛傳。」【從金人口中,敘出嶽飛,力避常套。】

  是晚在新城紮營,命邏卒留心防守。兀朮也不敢安寢,待到夜靜更闌,方覺矇矓欲睡,夢中聞小校急報道:「岳家軍來了!」當即霍然躍起,披甲上馬,棄營急走。金兵也跟著奔潰。怎奈岳家軍力追不舍,慢一步的,都做了刀下鬼,惟腳生得長,腿跑得快,還算僥倖脫網,隨兀朮逃至龍灣。兀朮見嶽軍已返,檢點兵士,十成中已傷亡三五成,忍不住長歎道:「我軍在建康時,只防這嶽飛截我後路,所以令偏將王權等,留駐廣德境內,倚作後援,難道王權等已經失敗麼?現在此路不得過去,如何是好?」

  將士等進言道:「我等不如回趨黃天蕩,再向原路渡江,想韓世忠疑我已去,不至照前預備哩。」

  兀朮沈吟半晌,方道:「除了此策,也沒有他法了。」

  遂自龍灣乘舟,再至黃天蕩。

  小子須補敘數語,表明嶽飛行蹤。

  岳飛自兀朮南行,曾令部軍在後追躡,行至廣德境內,可巧遇著金將王權,兩下交戰數次,王權哪裡敵得過嶽飛,活活的被他拿去。還有首領四十余,一併受擒。岳飛將王權斬首,餘眾殺了一半,留了一半;複縱火毀盡敵營,進軍鐘村,本思南下勤王,只因軍無現糧,不便遠涉,且料得兀朮不能持久,得了輜重,總要退歸原路,於是移駐牛頭山,專等兀朮回來,殺他一場爽快。至兀朮既經受創,仍逼還黃天蕩,又想江中有韓世忠守著,自己又帶著陸師,未合水戰,不如回攻建康,俟建康收復,再截兀朮未遲,於是自引兵向建康去了。【是承上起下之筆,萬不可少。】

  且說兀朮回走黃天蕩,只望韓世忠已經解嚴,好教他渡江北歸,好容易駛了數裡,將出蕩口,不意口外仍泊著一字兒戰船,旗纛上面,統是鬥大的韓字,又忍不住叫起苦來。將士等恰都切齒道:「殿下不要過憂,我等拚命殺去,總可獲殿下過江,難道他們都不怕死嗎?」

  兀朮道:「但願如此,尚可生還,今且休息一宵,養足銳氣,明日並力殺出便了。」

  是夕兩軍相持不動,到了翌晨,金兵飽食一餐,便磨拳擦掌,鼓噪而出。那口外的戰船,果被衝開,分作兩道。金兵乘勢駛去,不料駛了一程,各戰船忽自繞漩渦。一艘一艘的沉向江底去了。怪極。看官道是何故?原來世忠知兀朮此來,必拚命爭道,他卻預備鐵綆,貫著大鉤,分授舟中壯士,但俟敵舟沖出,便用鐵鉤搭住敵舟,每一牽動,舟便沉下。金兵怎知此計,就是溺死以後,魂入水晶宮,還不曉得是若何致死。兀朮見前船被沉,急命後船退回,還得保全了好幾十艘,但心中已焦急的了不得,只好請韓元帥答話。世忠即登樓與語,兀朮哀求假道,誓不再犯。也有此日。世忠朗聲道:「還我兩宮,複我疆土,我當寬汝一線,令汝逃生。」

  兀朮語塞,轉舵退去。

  會聞金將孛堇太一【一譯作貝勒搭葉】由撻懶遣來,率兵駐紮江北,援應兀朮,兀朮遙見金幟,膽稍放壯,再求與韓元帥會敘。兩下答話時,兀朮仍請假道,世忠當然不從。兀朮道:「韓將軍你不要太輕視我!我總要設法渡江。他日整軍再來,當滅盡你宋室人民。」

  世忠不答,就從背後拈弓注矢欲射,畢竟兀朮乖巧,返入船內,連忙返棹。世忠一箭射去,只中著船篷罷了。兀朮退至黃天蕩,與諸將語道:「我看敵船甚大,恰來往如飛,差不多似使馬一般,奈何奈何?」

  諸將道:「前日鑿通老鸛河,是從懸賞得來,殿下何不再用此法?」

  兀朮道:「說得甚是。」

  遂又懸賞購募,求計破韓世忠。適有閩人王姓,登舟獻策,謂「應舟中載土,上鋪平板,並就船板鑿穴,當作劃槳,俟風息乃出。海舟無風不能動,可用火箭射他箬篷,當不攻自破了。」【又是一個漢奸。】

  兀朮大喜,依計而行。韓世忠恰未曾預防,反與梁夫人坐船賞月,酌酒談心。兩下裡飲了數巡,梁夫人忽顰眉歎道:「將軍不可因一時小勝,忘了大敵,我想兀朮是著名敵帥,倘若被他逃去,必來復仇,將軍未得成功,反致縱敵,豈不是轉功為罪麼?」

  世忠搖首道:「夫人也太多心了。兀朮已入死地,還有甚麼生理,待他糧盡道窮,管教他授首與我哩。」

  梁夫人道:「江南、江北統是金營,將軍總應小心。」【一再戒慎,是金玉良言。】

  世忠道:「江北的金兵,乃是陸師,不能入江,有何可慮?」

  言訖乘著三分酒興,拔劍起舞,將軍有驕色了。口吟《滿江紅》一闋,詞曰:

  萬里長江,淘不盡壯懷秋色。漫說道秦宮漢帳,瑤台銀闕,長劍倚天氛霧外。寶光掛日煙塵側,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
  龍虎嘯,風江泣,千古恨,憑誰說?對山河耿耿,淚沾襟血。汴水夜吹羌管笛,鸞輿步老遼陽幄。把唾壺敲碎,問蟾蜍,圓何缺?【此詞曾載《說岳全傳》。他書亦間或錄及,語語沈雄,確是好詞,因不忍割愛,故亦錄之。】

  吟罷,梁夫人見他已饒酒興,即請返寢,自語諸將道:「今夜月明如晝,想敵虜不敢來犯,但寧可謹慎為是。汝等應多備小舟,徹夜巡邏,以防不測。」

  諸將聽命。梁夫人乃自還寢處去了。誰料金兵一方面已用了閩人計,安排妥當,由兀朮刑牲祭天,竟乘著參橫月落,浪息風平的時候,驅眾殺來。

  正是:

  瞬息軍機生巨變,由來敗事出驕情。

  畢竟勝負如何,且至下回續敘。

  *==*==*

  余少時閱《說岳全傳》,嘗喜其敘事之熱鬧。及長,得覽《宋史》,乃知《嶽傳》中所載諸事,多半出諸臆造,並無確據,然猶謂小說性質,本與正史不同,非意外渲染,固不足醒閱者之目。迨閱及是編,載韓世忠、夫人與金兀術交戰黃天蕩事,與《說嶽傳》中相類。第彼則猶有增飾之詞,此則全從正史演出,而筆力之矯悍,獨出《說岳全傳》之上。乃知編著小說,不在偽飾,但能靠著一支筆力,縱橫鼓舞,即實事亦固具大觀也。人亦何苦為憑空架飾之小說,以愚人耳目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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