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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斬郅支陳湯立奇功 嫁匈奴王嬙留遺恨(2)


  湯上書自訟,略言臣與吏士,共誅郅支,萬里還朝,應有使臣迎勞道路。今聞司隸校尉,反令地方官按驗,是為郅支報仇,令臣不解。元帝得書,乃收回成命,令沿途縣吏,具備酒食,供給西征回來的軍士;及全師凱旋,論功行賞。石顯匡衡,複先後上奏,謂延壽湯擅自興兵,幸得不誅,若複加爵士,將來有人出使,各欲乘危僥倖,生事蠻夷,此風斷不可開,免得國家貽患等語。元帝以甘陳有功,意欲加封,只因石顯匡衡,是內外重臣,卻也未便違議,躊躇累日,歷久未決。

  此時劉更生已改名為向,請封甘陳兩人,大致說是:

  郅支單于,囚殺使者,傷威毀重,群臣皆閔焉。陛下赫然欲誅之意,未嘗有忘。西域都護延壽,副校尉湯,承聖旨,倚神靈,總百蠻之君,集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絕域,遂陷康居,屠重城,斬郅支之首,掃谷吉之恥,勳莫大焉!臣聞論大功者,不錄小過,舉大美者,不疵細瑕。宜以時除過勿治,尊寵爵位,以勸有功,則國家幸甚!

  這書呈入,元帝有詞可借,方封延壽為義成侯,官長水校尉;賜湯爵關內侯,官射聲校尉。一面告祠郊廟,大赦天下,群臣置酒上壽,慶賞了好幾天。有故建平侯杜延年子杜欽,乘機上書,追述馮奉世前破莎車功績,與甘陳相同,亦宜補封侯爵,不沒功臣。 【前也為馮昭儀獻諛。】

  元帝因奉世已歿,且破滅莎車,乃是先帝時事,不便重翻舊案,因將欽議擱起不提。會御史大夫繁延壽又歿,朝臣多舉薦大鴻臚馮野王,稱他行能第一。野王系奉世子,由左馮翊入任大鴻臚。石顯既與馮氏有嫌,自然仇視野王,當即入語元帝道:「現在九卿中,原無過野王,可惜野王系馮昭儀親兄,臣恐天下後世,還疑陛下偏私,專用後宮親屬呢!」【巧言如簧,令人不覺。】

  元帝聞言,不禁點首,遂別任太子少傅張譚,為御史大夫。奉世不得追封,當亦由石顯作梗。

  石顯專以狡黠取寵,此次排擠野王,令元帝自然中計,他尚恐為人所斥,特向元帝密奏道:「宮中有所徵發,不論早晚,若夜間宮門早閉,不及呈入,請陛下准令開門。」

  元帝不知有詐,便即照允。顯既邀允准,往往夤夜出取物件,故意延挨,待至宮門已閉,即傳詔開門,幾成慣例,果然有人劾奏石顯,矯詔開門。元帝付諸一笑,將原書取示石顯,顯忙跪下泣陳道:「陛下過寵小臣,特加重任,群下無不忌嫉,爭謀陷害,幸賴陛下聖明,不予嚴譴。此後願仍歸舊職,專備後宮掃除,免得他人側目,臣死亦無遺恨了!」

  元帝聽說,總道顯所言非誣,格外垂憐,好言撫慰,並給厚賞。後來遇有劾顯諸奏,概置不理,顯越得專寵,毫無忌憚。牢梁五鹿充宗等,倚顯為援,固寵希榮。都人交口作歌道:「牢耶,石耶!五鹿客耶!印何累累!綬何若若!」

  歌雖如此,傳不到元帝耳中,所以元帝一朝,石顯等安然無恙。事且慢表。

  且說建昭五年以後,複改元竟寧。竟甯元年,呼韓邪單于,自請入朝,奏詔批准,遂自塞外啟行,直抵長安。他因郅支受誅,且喜且懼,所以此次朝見,面乞和親,願為漢婿,元帝也欲羈糜呼韓邪,慨然允諾。待至呼韓邪退朝,暗想前代曾有和親故事,輒取宗室子女,充作公主,出嫁單于。今呼韓邪已經投降,迥非昔比,但將後宮女子,未曾召幸,隨便選擇一人,嫁與呼韓邪,便可了事。

  主見已定,即命左右取入宮女圖,展覽一周,任意提起御筆,點選一人,命有司代辦妝奩,揀選吉日,將御筆點出的宮女,送交呼韓邪客邸,賜與完婚。待至吉期已屆,那宮女裝束停當,至御座前辭行。元帝不瞧猶可,瞧了一眼,竟是一個芳容絕代的麗姝,雲鬟低翠,粉頰緋紅,體態身材,無不合度,最可憐的是兩道黛眉,淺顰微蹙,似乎有含著嗔怨的模樣。及見她柳腰輕折,拜倒座下,輕輕的囀著嬌喉道:「臣女王嬙見駕。」

  芳名由她自呼,轉覺得旖旎動人。元帝忍不住問道:「汝從何時入宮?」

  王嬙具述年月。

  元帝一想,該女入宮有年,為何並未見過?可惜如此美貌,反讓與外夷享受,真正錯極。本欲將她留住,又恐失信外人,且被臣民訾議,謗我好色,愈覺不妙。沒奈何鎮定心神,囑咐數語,待她起身出去,拂袖入宮。再去查閱宮女圖,十分中僅得兩三分,還是草草描成,毫無生氣。嗣又把已經召幸的宮人,比較一番,覺得畫工精美,比本人要勝過幾分,不由的大怒道:「可恨畫工,故意毀損麗容。若非作弊,定有他因!」

  當即傳飭有司,查究畫工為誰?有司遵將長安畫工,一律傳訊,當場查出,乃是杜陵人毛延壽,曾繪王嬙面貌,索賄不獲,故意把花容玉貌,繪做泥塑木雕一般。案既審定,延壽欺君不道,讞成死刑。惟王嬙身世,應該略敘。

  嬙字昭君,系南郡秭歸人王穰女,當時被選入宮,例須先經畫工摹繪,然後呈上御覽,準備召幸。延壽本著名畫家,寫生最肖。只是生性貪鄙,屢向宮女索賄,宮女巴不得入宮見寵,大都傾囊相贈,延壽就從筆底上添出丰韻,能使易醜為妍。只有王昭君貌本天成,不煩藻采,她又生性奇傲,未肯無故費錢,因此毛延壽有心毀損,特將她易妍為醜,借泄私忿。元帝但憑畫圖選幸,怎知宮中有如此美人?到了昭君見面,才覺追悔,因將毛延壽處斬。

  延壽原是該死,只昭君自悲命薄,嫁了一個老番王,無可奈何,由他取樂。呼韓邪單于當然心歡,並向元帝上書,願代為保塞,免得中國勞師。廷臣皆以為可行,惟郎中侯應,熟習邊事,力言北塞邊防,萬不可撤。反復指陳利害,說得元帝憬然省悟,遂令車騎將軍許嘉,傳諭呼韓邪單于,略言中國邊防,並非專禦外患,實恐盜賊出塞,寇掠外人,單于雖懷好意,但尚有窒礙,不能遽從。

  呼韓邪單于乃願罷前議,入朝辭行。帶了王嬙出塞,號為甯胡閼氏。歲餘生下一男,叫作伊屠牙斯。後來呼韓邪單于病死,長子雕陶莫皋嗣立,號為複株纍同累。若鞮單于,見昭君華色未衰,複占為妻室。一介女流,怎能反抗,況且胡俗得妻後母,乃是向來老例,昭君也只好降尊從俗,得過且過。旋複生了二女,長女為須卜居次,次女為當于居次。須卜當於皆夫家氏族,居次注見前。昭君竟老死塞外,墓上草色獨青,與他處黃草不同,當時呼為青塚。

  後人因她紅粉飄零,遠入夷狄,特為譜入樂府,名《昭君怨》。或說她跨馬出塞,馬上自彈琵琶,創成此調,如泣如訴,後來不從胡禮,服毒自盡。這都是為色生憐,憑空臆造,證諸史傳,便可知是虛誣了。小子有詩歎道:

  婁敬和親號罪魁,宮妝辱沒劇堪哀。
  如何番虜投誠日,尚使紅顏出塞來?

  元帝既遣歸呼韓邪,尚是紀念王昭君,愁緒無聊,懨懨成疾,便要從此歸天了,欲知詳情,下文再當細表。

  *==*==*

  郅支單于,殺辱漢使,理應聲罪致討,上伸國威。元帝不使甘延壽陳湯,進討郅支,其庸弱已可見一斑。湯為副校尉,名位不逮甘延壽,獨能奮威雪恥,襲斬郅支,雖曰矯制,功莫大焉。況律以《春秋》之義,更覺無罪可言。匡衡號為經儒,乃甘媚權閹,妒功忌能,讀聖賢書,顧如是乎?

  郅支既死,呼韓邪二次請朝,此時匈奴衰弱,何必再襲婁敬和親之下計?直言拒絕,亦屬無傷,仍給以宮女王嬙,徒使絕代麗姝,終淪異域,嗟何及歟!或謂元帝不貪女色,示信外夷,猶有君人之度,詎知王道不外人情,一夫不獲,時予之辜,何忍摧殘紅粉,辱沒蠻夷!如果見色不貪,盡可使之出嫁才郎,諧成嘉耦。天子且不能庇一美人,謂非庸弱得乎?「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塚向黃昏。」

  讀杜少陵詩,竊為之感慨不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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