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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寵閹豎屈死蕭望之 惑讒言再貶周少傅(2)


  更生本與望之友善,只恐望之被小人所嫉,把他構陷,常思上書陳明,因恐同黨嫌疑,特托外親代上封事。內稱地震星變,都為弘恭石顯等所致,今宜黜去恭顯,進用蕭望之等,方可返災為祥。這書呈入,即被弘恭石顯聞知,兩人互相猜測,料是更生所為。便面奏元帝,請將上書人究治,元帝忽又依議,竟令推究上書人,上書人不堪威嚇,供出劉更生主使是實,劉更生複致坐罪,免為庶人。謀之不臧,更生亦難辭咎。

  蕭望之聞更生得禍,只恐自己株連,特令子蕭伋上書,訴說前次無辜遭黜,應求伸雪。【多去尋禍。】元帝令群臣會議,群臣阿附權勢,複稱望之不知自省,反教子上書訟冤,失大臣體,應照不敬論罪,捕他下獄。元帝見群臣不直望之,也疑望之有罪,沈吟良久道:「太傅性剛,怎肯就吏?」

  弘恭石顯在旁應聲道:「人命至重!望之所坐,不過語言薄罪,何必自戕。」

  元帝乃准照複奏,令謁者往召望之。石顯藉端作威,出發執金吾車騎,往圍望之府第,望之陡遭此變,便思自盡。獨望之妻從旁勸阻,謂不如靜待後命。適門下生朱雲入省,望之即令他一決。雲系魯人,夙負氣節,竟直答望之,不如自裁。

  望之仰天長歎道:「我嘗備位宰相,年過六十,還要再入牢獄,有何面目?原不如速死罷!」

  便呼朱雲速取鴆來,雲即將鴆酒取進,由望之一口喝盡,毒發即亡。【望之原是枉死,但亦有取死之咎。】

  謁者返報元帝,元帝正要進膳,聽得望之死耗,輟食流涕道:「我原知望之不肯就獄,今果如此!殺我賢傅,可惜可恨!」

  說到此處,又召入恭顯兩人,責他迫死望之。兩人佯作驚慌,免冠叩頭。累得元帝又發慈悲,不忍加罪,但將兩人喝退。傳詔令望之子伋嗣爵關內侯,每值歲時,遣使致祭望之塋墓。一面擢用周堪為光祿勳,並使堪弟子張猛為給事中。

  弘恭石顯,又欲謀害周堪師弟,一時無從下手,恭即病死。石顯代恭為中書令,擅權如故,他聞望之死後,輿論不平,卻想出一條計策,結交一位經術名家,自蓋前愆。原來元帝即位,嘗徵召王吉 、貢禹二人。二人應召入都,吉不幸道死,禹詣闕進見,得拜諫大夫,尋遷光祿大夫。吉禹二人免歸,見八十五回。朝臣因他明經潔行,交相敬禮,顯更知禹束身自愛,與望之情性不同,樂得前去通意,親自往拜。

  禹不便峻拒,只好虛與周旋。偏顯格外巴結,屢在元帝面前,稱揚禹美。會值御史大夫陳萬年出缺,即薦禹繼任,禹得列公卿,也不免感念顯惠,所以前後上書,但勸元帝省官減役,慎教明刑。至若宦官外戚的關係,絕口不談。且年已八十有餘,做了幾個月御史大夫,便即病歿,別用長信少府薛廣德繼任。

  時光易逝,已是初元五年的殘冬,越年改元永光,元帝出郊泰畤。禮畢未歸,擬暫留射獵,廣德進諫道:「關東連歲遇災,人民困苦,流離四方。陛下乃居聽絲竹,出娛遊畋,臣意以為不可!況士卒暴露,從官勞倦,還請陛下即日返宮,思與民同憂樂,天下幸甚!」

  元帝總算聽從,立命回蹕。是年秋天,元帝又往祭宗廟,向便門出發,欲乘樓船。廣德忙攔住乘輿,免冠跪叩道:「陛下宜過橋,不宜乘船!」

  元帝命左右傳諭道:「大夫可戴冠。」

  廣德道:「陛下若不聽臣,臣當自刎,把頸血染汙車輪,陛下恐難入廟了。」

  元帝莫明其妙,面有慍色。旁有光祿大夫張猛,亟上前解說道:「臣聞主聖臣直,乘船危,就橋安,聖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從。」

  元帝方才省悟,顧語左右道:「曉人應該如此。」

  遂令廣德起來,命駕過橋,往返皆安,廣德直聲,著聞朝廷。可惜是注意小節。

  偏自元帝嗣阼,水旱連年,言官多歸咎大臣,車騎將軍史高,丞相于定國,與薛廣德同時辭職。元帝各賜車馬金帛,准令還家,三人並得壽終。史高亦甘引退,還算不是奸邪。元帝因三人退職,召用韋玄成為御史大夫,未幾即擢為丞相,襲父爵為扶陽侯。玄成父子,俱以儒生拜相,閭裡稱榮。他本是魯國鄒人,鄒魯有歌謠雲:「遺子黃金滿 籯,不如一經。」

  玄成為相,守正持重,不及乃父,惟文采比父為勝,且遇事遜讓,不與權幸爭權,所以進任宰輔,安固不搖。御史大夫一缺,即授了右扶風鄭弘,弘亦和平靜默,與人無忤。獨光祿勳周堪,及弟子張猛,剛正不阿,常為石顯所忌。劉更生時已失官,又恐堪等遭害,隱忍不住,複繕成奏草一篇,呈入闕廷,奏牘約有數千言,曆舉經傳中災異變遷,作為儆戒,大旨是要元帝黜邪崇正,趨吉避凶。 【出口興戎,何如不言!】

  石顯見了此書,明知是指斥自己,越想越恨。轉思劉更生毫無權位,不必怕他,現在且將周堪師弟除去,再作計較。於是約同許史子弟,待釁即動。會值夏令天寒,日青無光,顯與許史子弟,內外進讒,並言 周堪、張猛,擅權用事,致遭天變。元帝方信任周堪,不肯聽信。誰知滿朝公卿,又接連呈入奏章,爭劾堪猛二人,弄得元帝心中失主,將信將疑。【始終為庸柔所誤。】

  長安令楊興,具有小材,得蒙寵倖,有時入見元帝,嘗稱堪忠直可用。元帝以為興必助堪,乃召興入問道:「朝臣多說光祿勳過失,究屬何因?」

  興生性刁猾,聽了此問,還道元帝已欲黜堪,即應聲道:「光祿勳周堪,不但朝廷難容,就使退居鄉里,亦未必見容眾口。臣見前次朝臣劾奏周堪,謂與劉更生等謀毀骨肉,罪應加誅。臣以為陛下前日,育德青宮,堪曾做過少傅,故獨謂不宜誅堪,為國家養恩,並非真推重堪德呢!」【利口喋喋。 】

  元帝喟然道:「汝說亦是。但彼無大罪,如何加誅,今果應作何處置?」

  興答說道:「臣意可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勿使預政,是陛下得恩全師傅,望慰朝廷。一舉兩得,無如此計。」

  元帝略略點頭,待興辭退。暗想興亦斥堪,莫非堪真溺職不成。正在懷疑得很,忽又由城門校尉諸葛豐拜本進來,也是糾劾周堪、張猛,內說二人貞信不立,無以服人。元帝不禁懊恨起來,竟親寫詔書,傳諭禦史道:

  城門校尉豐,前與光祿勳堪光祿大夫猛在朝之時,數稱言堪猛之美,今反糾劾堪猛,實自相矛盾。豐前為司隸校尉,不順四時修法度,專作苛暴以獲虛威。朕不忍下吏,以為城門校尉。乃內不省諸己,而反怨堪猛以求報舉,告按無證之辭,暴揚難言之罪,毀譽恣意,不顧前言,不信之大也。朕憐豐耆老,不忍加刑,其免為庶人!

  看官閱此詔書,應疑諸葛豐所為,也與楊興相似。其實豐卻另有原因,激成過舉。元帝初年,豐由侍御史進任司隸校尉,秉性剛嚴,不避豪貴,且遵照漢朝故例,得持節捕逐奸邪,糾舉不法。長安吏民,見他有威可畏,編成短歌道:「間何闊,逢諸葛。」

  時有侍中許章,自恃外戚,結党橫行,有門下客為豐所獲,案情牽連許章身上,豐遂欲奏參許章。湊巧途中與許章相遇,便欲捕章下獄,舉節與語道:「可即停車!」

  章坐在車中,心虛情急,忙叫車夫速至宮門,車夫自然加鞭急趨,豐追趕不及,被章馳入宮門,進見元帝,只說豐擅欲捕臣。元帝正欲召豐問明,適值豐封章上奏,歷數章罪,元帝總覺豐專擅無禮,不直豐言,命收回豐所持節,降豐為城門校尉。豐很是氣憤,滿望 周堪、張猛,替他伸冤,好幾日不見音信。再貽書二人,自陳冤抑,又不見答。於是恨上加恨,還道周堪、張猛,也是投井下石,因此平時常稱譽堪猛,至此反列入彈章。【實是老悖。 】一朝小忿,自誤誤人,元帝既削奪豐官,索性將周堪、張猛,也左遷出去,堪為河東太守,猛為槐裡令。

  小子有詩歎道:

  濁世難容直道行,明夷端的利艱貞;
  小卿【周堪字】也號通經士,進退彷徨太自輕。

  堪猛既貶,石顯權焰益張,免不得黨同伐異,戮及無辜。

  欲知顯陷害何人,俟至下回說明。

  *==*==*

  蕭望之周堪劉更生三人,皆以經術著名,而于生平涵養之功,實無一得。望之失之傲,堪失之貪,更生則失之躁者也。丙吉為一時賢相,年高望重,望之且侮慢之,何有于史高,然其取死之咎,即在於此。周堪於望之死後,即宜引退,乃猶戀棧不去,並薦弟子張猛為給事中,植援固寵之譏,百口奚辭。

  劉更生則好為危論,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夫不可與言而與之言,是謂失言,智者不為也。更生學有餘而識不足,殆亦意氣用事之累歟?若元帝之優柔寡斷,徒受制于宦官外戚而已。虎父生犬子,吾于漢宣元亦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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