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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兩疏見機辭官歸裡 三書迭奏罷兵屯田(2)


  宣帝聞信,默思朝中諸將,只有趙充國最識羌情,可惜他年逾七十,未便臨敵,乃特使御史大夫丙吉,往問充國,何人可督兵西征?充國慨然答道:「欲征西羌,今日當無過老臣!」【可謂老當益壯。 】

  丙吉返報宣帝,宣帝又遣人問道:「將軍今日出征,應用多少人馬?」

  充國道:「百聞不如一見,今臣尚在都中,無從遙決,臣願馳至金城,熟窺虜勢,然後報聞。但羌戎小夷,逆天背叛,不久必亡,陛下誠委任老臣,臣自有方略,盡可勿憂!」

  這數語傳達宣帝,宣帝含笑應諾。充國即拜命起行,直抵金城,調集兵馬萬騎,指令渡河。又恐為虜騎所遮,待至夜半,先遣三營人馬,銜枚潛渡,立定營寨,再由充國率師複渡。到了天明,已得全軍過河,遙見虜騎數百,前來挑戰。諸將請開營接仗,充國道:「我軍遠來疲倦,不可輕動,況虜騎並皆輕銳,明明是誘我出營。我聞擊虜以殄滅為期,小利切不可貪,當圖大功!」

  說罷,遂下令軍中,毋得出擊,違令者斬!軍士奉令維謹,自然堅守勿出。充國即密遣偵騎,探得前面四望峽中,並無守虜,乃複靜候天晚,潛師夜進。逾四望峽,徑抵落都山,方命下寨,欣然語諸將道:「我料羌虜已無能為,若使先遣數千人馬,守住四望峽中,我軍寧能飛渡呢?」

  未幾又拔寨西行,進至西部都尉府,作為行轅,安然住著。每日宴饗將士,但令靜守,不准妄動。羌人連番搦戰,始終不出一兵,直伺羌眾退去,才遣輕騎追躡,捕得生口數名,溫顏慰問。聽他答說,已知羌人互相埋怨,求戰不得,各生貳心,乃即縱使歸去,仍然按兵不發,坐待乖離。

  從前先零、罕幵,本為仇敵,先零意欲叛漢,始遣人與罕幵講和。罕幵酋長靡當兒,疑信參半,特使弟雕靡來見西部都尉,說是先零將反,都尉暫留雕靡,派人偵察,才閱數日,果得先零反狀。又聞雕靡部下,亦有通同先零,與謀叛事,遂把雕靡拘住,不肯放歸。

  充國將計就計,索性放出雕靡,當面撫慰道:「汝本無罪,我可放汝回去;但汝須傳告各部,速與叛人斷絕關係,免致滅亡。現今天子有詔,令汝羌人自誅叛黨,誅一大豪,得賞錢四十萬,誅一中豪,得賞錢十五萬,誅一小豪,得賞錢二萬,就是誅一壯丁,亦賞錢三千,誅一女子或老幼,每人賞千錢,且將所捕妻子財物,悉數給與。此機一失,後悔難追,汝宜謹記此詔,宣告毋違!」

  雕靡唯唯受命,歡躍而去。

  會有詔使到來,報稱天子大發兵馬,得六萬人,出屯邊疆,作為聲援。又由酒泉太守辛武賢奏請,願分兵出擊罕幵。充國與諸將會議道:「武賢遠道出征,勞師費餉,如何取勝?況先零叛漢,罕酖雖與通和,並未明言助逆,現宜暫舍罕 幵,獨對先零。先零一破,罕幵自不戰可服了!」

  諸將也以為然,遂即送回詔使,上陳計議,宣帝得書,又令公卿集議,群臣俱謂須先破罕幵,然後先零勢孤,容易蕩平。宣帝乃命樂成侯許延壽為強弩將軍,辛武賢為破羌將軍,合討罕 幵。且責充國逗留勿進,飭令從速進兵,遙為援應。充國又上書極陳利害,略言先零為寇,罕幵未嘗入犯,今釋有罪,討無辜,起一難,就兩害,實為非計。且先零欲叛,故與罕幵結好,今若先擊罕 幵,先零必發兵往助,交堅黨合,不易蕩平,故臣以為必先平先零,始可收服罕幵。宣帝見了此奏,方才省悟,乃報從充國計議。

  充國因引兵至先零,先零已經懈弛,總道充國但守勿戰,不意漢兵遽至,統皆駭走,充國雖率兵追逐,卻是徐徐進行,並不急趕。部將請諸充國,願從急進;充國道:「這是窮寇,不宜過迫,我若急進,彼無處逃生,必然拚死返鬥,反致不妙。」

  諸將始無異言,及追至湟水岸旁,先零兵各自奔命,紛紛南渡。船少人多,半被擠溺,再加充國從後趕至,益覺心慌。越慌越慢,越慢越僵,好幾百人,做了刀頭鬼。還有馬牛羊十萬余頭,車四千餘輛,不能急渡,盡被漢兵奪來。懲創先零,已經夠了。充國已經得勝,卻不令兵士休息,反促令大眾,馳入罕 幵境內,只准耀武,不准侵掠。罕幵聞知,相率喜語道:「漢兵果不來擊我了!」【正墮老將計中。】

  渠帥靡忘,守住罕幵邊疆,遣人至充國軍,願聽約束。充國飛書馳奏,道遠未得複詔,那靡忘複自詣軍前,來議和約。充國推誠相待,賜給酒食,囑他還諭部落,毋結先零,自取滅亡。靡忘頓首謝罪,情願遵囑。充國便欲遣歸,將佐等齊聲諫阻,統說是未奉朝旨,不宜輕縱。充國道:「諸君但貪小利,不顧公忠,我且與諸君道來。」

  說到此句,詔書已至,准令靡忘悔罪投誠。充國不必再與將校絮談,當即將靡忘放還,不到數日,便得罕幵酋長謝過書,全部效順,充國喜如所望,移軍再討先零,適值秋風肅殺,充國冒寒得病,腳腫下痢。雖仍籌畫軍情,不得不報知宣帝。有詔令破羌將軍辛武賢為副,約期冬季進兵。

  偏先零羌陸續來降,先後共萬餘人,充國乃複變計主撫,督兵屯田,靜待寇敝,因上屯田奏議,請罷騎兵,但留步兵萬餘人,分屯要害,且耕且守。這奏牘呈入闕廷,朝臣多半反對,說他迂遠難成,宣帝因複詔道:「如將軍計,虜何時得滅?兵何時得解?可即複奏!」

  充國乃再條陳利病道:

  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蠻夷習俗雖殊,然其欲避害就利,愛親戚,畏死亡,一也。今虜失其美地薦草,薦草謂稠草。骨肉離心,人有叛志,而明主班師罷兵,但留萬人屯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可勝之虜,雖未即伏辜,決可朞月收效。

  臣謹將不出兵與留田便宜十二事,逐條上陳。
  步兵九校,吏士萬人,因田致穀,威德並行,一也。
  排折羌虜,令不得居肥饒之地,勢窮眾渙,必至瓦解,二也。
  居民得共田作,不失農業,三也。
  軍馬一月之費,可支田卒一歲,罷騎兵以省大費,四也。
  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穀至臨羌,示羌威武,五也。
  以閒暇時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
  兵出,乘危僥倖;不出,令反叛之虜,竄於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
  無徑阻遠追死傷之害,八也。
  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九也。
  又無驚動河南大幵小幵,皆羌種。使生他變之憂,十也。
  治隍陿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從枕席上過師,十一也。
  大費既省,徭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唯明詔採擇!

  ***

  是書奏入,宣帝又複報充國,問他朞月期限,究在何時。且羌人若聞朝廷罷兵,乘虛進襲,屯田兵能否抵禦?必須妥行部署,方可定奪。充國又奏稱先零精兵,不過七八千人,分散饑凍,滅亡在即。待至來春虜馬瘦弱,更不敢率眾寇邊,就使稍有侵掠,亦不足慮。現在北有匈奴,西有烏桓,俱未平服,不能不備,若顧此失彼,兩處無成,於臣不忠,于國無福,請陛下明見賜決,勿誤浮言!

  這已是第三次奏請罷兵屯田。宣帝每得一奏,必詢諸眾議,第一次贊成充國,十人中不過二三;第二次便有一半贊成了;第三次的贊成,十中得八。宣帝因詰責從前反對的朝臣。群臣無詞可說,只得叩頭服罪。

  丞相魏相跪奏道:「臣愚昧不習兵事,後將軍規畫有方,定可成功,臣敢為陛下預賀!」【也是個順風敲鑼。】

  宣帝始決依充國計策,詔令罷兵屯田。小子有詩贊充國道:

  尚力何如且尚謀,平羌全仗幄中籌;
  屯田半載收功速,元老果然克壯猷。

  屯田策定,偏尚有人主張進攻。欲知是人為誰,待至下回再表。

  *==*==*

  兩疏請老,後人或稱之,或譏之。稱之者曰:兩疏為太子師傅,默窺太子庸懦,不堪教導,故有不去必悔之言,見幾而作,得明哲保身之道焉。譏之者曰:太子年甫十二,正當養正之時,兩疏既受師傅重任,應合力提攜,弼成君德,方可卸職告歸,奈何以後悔為懼,遽爾舍去。是二說者,各有理由,未可偏非。但君子難進易退,與其素餐受謗,毋寧解組歸田,何必依依戀棧,如蕭望之之終遭陷害乎?

  若趙充國之控禦諸羌,能戰能守,好整以暇,及請罷兵屯田,尤為國家根本之計,老成勝算,非魏相等所可幾及,而宣帝卒專心委任,俾得成功。有是臣不可無是君,充國其亦幸際明良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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