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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詢宮婢才識酬恩 擢循吏迭聞報績(1)


  卻說宣帝在位六七年,勤政息民,課吏求治,最信任的大員,一是衛將軍張安世,一是丞相魏相。霍氏誅滅,魏相嘗參議有功,不勞細敘。張安世卻小心謹慎,但知奉詔遵行,未嘗計除霍氏,且有女孫名敬,曾適霍氏親屬,關係戚誼,至霍氏族誅,安世恐致連坐,局促不安,累得容顏憔悴,身體衰羸。

  宣帝察知情偽,特詔赦他女孫,免致株連,安世才得放心,辦事愈謹。安世兄賀,時已病歿,宣帝追懷舊惠,問及安世,才知賀子亦亡,只遺下一孤孫,年甫六齡,取名為霸。賀在時嘗將安世季男彭祖,養為嗣子。彭祖又嘗與宣帝同塾讀書,因此宣帝詢明底細,先封彭祖為關內侯。安世入朝固辭,宣帝道:「我只為著掖庭令,與將軍無關。」

  安世乃退。

  宣帝又欲追封賀為恩德侯,並置守塚二百家。安世複表辭賀封,且請減守塚家至三十戶,宣帝總算依議,親定守塚地點,使居墓西鬥雞翁舍。舍旁為宣帝少時遊憩地,故特使三十家居住,留作紀念。已而餘懷未忘,自思不足報德,便於次年下詔,賜封賀為陽都侯。予諡曰哀,令關內侯彭祖襲爵,拜賀孫霸為車騎中郎將,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霸年幼弱,但予祿秩,不使任事。 【賀有大德,原應贍養孤孫,但賜祿則可,賜官則不可。】

  惟安世因父子封侯,名位太高,複為彭祖辭祿,詔令都內別藏張氏錢,數約百萬。安世持身節儉,身衣弋綈,妻雖貴顯,常自紡績,家童卻有七百人,但皆使為農工商,勤治產業,積少成多,所以張氏富厚,勝過霍氏。不過安世約束子弟,格外嚴謹,終得傳遺數世,不致速亡。這是保家第一要旨。

  先是安世長子千秋,與霍光子禹,並為中郎將,同隨度遼將軍范明友,出擊烏桓。及奏凱回來,進謁霍光,光問千秋戰鬥方略,與山川形勢,千秋口對指畫,毫不遺忘。至轉問及禹,禹均已失記,但答言俱有文書,光不禁歎息道:「霍氏必衰,張氏將興了!」【誰叫你不知教子?】

  後來光言果驗,張氏子孫,出仕不絕。時人謂昭宣以後,漢臣世祚,要算金張兩家。金即金日磾子孫,這且待後再表。

  且說御史大夫丙吉,本與張賀同護宣帝,論起當時德惠,賀尚不及丙吉,只因吉為人深厚,絕口不道前恩。宣帝自幼出獄,尚是茫無知識,故但記及養生的張賀,未嘗憶起救死的丙吉。可巧有一女子名則,嘗為掖庭宮婢,保抱宣帝,至是已嫁一民夫,令他伏闕上書,自陳前功。

  宣帝全然忘記,特交掖庭令查訊,則供言御史大夫丙吉,曾知詳細。掖庭令乃引則至禦史府,驗明真偽。吉見則後,面貌尚能相識,才說起前情道:「事誠不虛,但汝嘗保養不謹,受我督責,今怎得自稱有功?惟渭城胡組,淮陽趙征卿,曾經乳養,卻是有功足錄呢!」【即八十一回之趙胡兩婦。】

  掖庭令乃轉奏宣帝,宣帝再召問丙吉,吉因述胡趙兩婦保養情狀。當下傳詔至渭城淮陽,訪尋兩婦,俱已去世;只有子孫尚存,得蒙厚賞。則雖未及兩婦辛勤,總覺得前有微勞,也特賜錢十萬,豁免掖庭差役。並將則召入細問,則備述丙吉前事,宣帝方知吉有大恩。待則去後,便封吉為博陽侯,食邑千三百戶。並將許史兩家子弟——如史曾史玄皆史恭子。許舜許延壽等,兩許皆廣漢弟 ,曾與宣帝關係親舊——一體封侯。就是少時朋友,及郡獄中曾充工役,亦各給官祿田宅財物,多寡有差,一面選用良吏,入朝治事。進北海太守朱邑為大司農,渤海太守龔遂為水衡都尉,東海太守尹翁歸為右扶風,潁川太守黃霸,膠東相張敞,先後為京兆尹。

  朱邑字仲卿,廬江人氏,少為桐鄉嗇夫,廉平不苛,吏民悅服,遷補北海太守,政績卓著,推為治行第一。宣帝乃擢為大司農。性情淳厚,待人以德,惟遇人囑託私情,獨峻拒不允,朝臣頗加敬憚。所得祿賜,輒賙濟族黨,家無餘財,自奉卻很儉約。入任大司農五年,得病不起,遺言囑子道:「我嘗為桐鄉吏,民皆愛我。後世子孫,向我致祭,恐反不如桐鄉百姓,汝宜將我遺骸,往葬桐鄉,休得有違!」言訖即逝。子遵父命,奉葬桐鄉西郭,百姓果為起塚立祠,祭祀不絕。

  龔遂字少卿,籍隸平陽,前坐昌邑王賀事,枉受髡刑,罰為城旦。【見第八十回。】至宣帝即位以後,適值渤海歲饑,盜賊蜂起,郡守以下,多不能制。丞相禦史,便將龔遂登入薦牘,請令出守渤海,宣帝即召遂入見。遂年逾七十,體態龍鍾,且身材本來短小,尤覺得曲背駝腰。宣帝瞧著,殊失所望,但已經召至,不得不開口問道:「渤海荒亂,足貽朕憂,敢問君將如何處置盜賊?」

  遂答道:「海濱遐遠,未沾聖化,百姓為饑寒所迫,又無良吏撫慰,不得已流為盜賊,弄兵滿池。今陛下俯問及臣,意欲使臣往剿呢?還是使臣往撫呢?」

  宣帝道:「朕今選用賢良,原欲使撫人民,並非壹意主剿。」

  遂又答道:「臣聞治亂民如治亂繩,不應過急,須徐徐清理,方可治平。陛下既有意撫民,使臣充乏,臣願丞相禦史,毋拘臣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方可有成。」【成竹在胸。 】

  宣帝點首允諾,並賜遂黃金百斤,令即為渤海守。遂叩謝而出,草草整裝,乘驛入渤海境。郡吏發兵往迎,遂一概遣還。移檄屬縣,盡罷捕吏,所有操持田器的百姓,盡為良民,吏毋過問,惟持兵械,方為盜賊。盜賊得此命令,聞風解散。及遂單車至府,開發倉廩,賑貸貧民,並把舊有吏尉,去暴留良,使他安撫牧養。人民大悅,情願安土樂業,不願輕身試法,烽煙息警,闔郡咸安。渤海民風,向來奢侈,專務末技,不勤田作,遂以儉約率民,勸課農桑,教導樹畜,民間或帶持刀劍,悉令賣劍買牛,賣刀買犢,且親加慰諭道:「汝等俱系好民,為何帶牛佩犢呢?」

  百姓無不遵諭,勉為良民。才閱三四年,獄訟止息,吏民富饒。【撫字之道,原應如此。】

  宣帝嘉遂政績,遣使召歸。遂奉命登程,吏民恭送出境,望車泣別,議曹王生,獨願隨行。王生素來嗜酒,旁人都說他酒醉糊塗,不應與偕,遂未忍謝絕,許得相從。自渤海至長安,王生連日飲酒,未嘗進言,及已入都門,見遂下車赴闕,獨搶前數步,徑至遂後,高聲呼遂道:「明府且止!願有所白。」

  遂聞聲回顧,視王生臉上,尚有酒意,不知他說甚話兒。但聽王生語道:「天子如有所問,公不宜遽陳治績,只言是聖主德化,非出臣力,願公勿忘!」【無非是教他貢諛,但對於專制君主,只應如此。 】

  遂頷首自行,既見宣帝,果然承問治狀,便將王生所言,應答出去。宣帝不禁微笑道:「君怎得此長者言語,乃來答朕?」【確是明察。】

  遂不敢隱諱,索性直陳道:「這是議曹教臣,臣尚未知此道呢!」【恰也老實。】

  宣帝複問了數語,當即退朝。暗想遂年已老,不能進任公卿,乃命為水衡都尉,並授王生為水衡丞。未幾遂即病歿,也是一位考終的循吏。

  尹翁歸字子兄,【音況。】世居平陽,遷住杜陵。少年喪父,依叔為生,弱冠後充當獄吏,曉習文法,又喜擊劍,人莫敢當。適田延年為河東太守,巡行至平陽,校閱吏役,令文吏在東,武吏在西,翁歸時亦在列,獨伏不肯起,抗聲說道:「翁歸文武兼備,願聽驅策!」

  左右目為不遜,惟延年暗暗稱奇,令他起立,與語吏事,翁歸應對如流。當由延年帶歸府舍,囑使讞案。發奸摘伏,民無遁情,延年大加器重,曆署吏尉。及延年內調,翁歸亦遷補都內令,尋且拜為東海太守。廷尉于定國,系東海人,翁歸奉命出守,不能不向他辭行,乘便問及東海民風。定國有邑子二人,欲托翁歸帶去,量為差遣,那知互談多時,竟難出口,只好送他出門。返語邑子道:「他是當今賢吏,不便以私相托;且汝兩人,亦未能任事,我所以不好啟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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