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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泄逆謀殺盡後族 矯君命殲厥渠魁(2)


  為了立後問題,幾躊躇了一兩年。當時後宮妃嬪,共有數人得寵,張婕妤最蒙愛幸,生子名欽;次為衛婕妤,生子名囂;又次為公孫婕妤,生子名宇;此外還有華婕妤,但生一女。宣帝本思立張婕妤為後,轉思婕妤有子,若懷私意,便與霍氏無二,如何得保全儲君;乃更擇一無子少妒的宮妃,使登後位。揀來揀去,還是長陵人王奉光的女兒,入宮有年,已拜婕妤,可令她作為繼後,母養太子。

  王奉光的祖宗,曾隨高祖入關,得邀侯爵,至奉光時家已中落,鬥雞走狗,落拓生涯,宣帝曾寄養外家,得與相識。奉光有女十餘歲,頗具三分姿色,只生就一個怪命,許字了兩三家,往往克死未婚夫。到了宣帝嗣阼,奉光女尚未適人,宣帝追懷舊誼,發生異想,把她召入後宮,立命侍寢,賜過了幾番雨露,王女幸得承恩,宣帝卻也無恙。 【想是王女命中應配皇帝。】後來霍後入宮,張婕妤又複繼進,或挾貴,或恃色,惹得宣帝一身,無暇顧及王女,遂致王女冷落宮中,少得入禦。不過宣帝卻還未忘,命王女為婕妤,得令享受祿秩。王女心已知足,安處深宮,一些兒沒有怨言,膝下也無子女。至此竟由宣帝選就,冊為繼後,就把太子奭交付了她,囑令撫育。張婕妤等,都詫為異事,引作笑談。惟王女雖得為後,仍不見宣帝寵遇,且情性甚是溫和,毫不爭夕,所以張婕妤等仍得相安,由她掛個虛名罷了。【王女知足不辱,卻是一個賢婦。】

  是時為宣帝六年,宣帝已改元二次,曾於五年間改號元康,內外百僚,競言符瑞,連番上奏,說是泰山陳留,翔集鳳凰,未央宮降滋甘露,宣帝歸德祖考,追尊悼考【即史皇孫,見八十一回。 】為皇考,特立寢廟,豁免高祖功臣三十六家賦役,令子孫世奉祭祀,賜天下吏爵二級,民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粟帛。又頒詔大赦,省刑減賦,今特臚述於後:

  《書》雲:「文王作罰,刑茲無赦。」今吏修身奉法,未有能稱朕意,朕甚湣焉!其赦天下,與士大夫勵精更始。獄者萬民之命,所以禁暴止邪,養育群生也。使能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則可謂文吏矣。今則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貳端,析律謂分破律條,貳端謂妄生端緒。深淺不平,增辭飾非,以成其罪。奏不如實,上無由知。此朕之不明,吏之不講,四方黎民,將何仰哉?二千石其各察官屬,勿用此人。吏或擅興徭役,增飾廚傳,廚謂飲食,傳謂傳舍。越職逾法,以取民譽,譬猶踐薄冰以待白日,豈不殆哉!今天下頗被疾疫之災,朕甚湣之,其令郡國被災甚者,毋出今年租賦,俾民休息!

  宣帝又因吏民上書,多因犯諱得罪,特改名為詢。詔雲:

  聞古天子之名,難知而易諱也。今百姓多上書觸諱以犯罪者,朕甚憐之,其更名詢,諸觸諱在令前者赦之!

  宣帝方整頓內治,未遑外攘。忽由衛侯使馮奉世,報稱莎車叛命,弑王戕使,由臣托陛下威靈,發兵討罪,已得叛王首級,傳送京師云云。宣帝並未嘗遣討莎車,不過因西域歸附,前此所遣各使,屢不稱職,乃依前將軍韓增舉薦,授郎官馮奉世為衛侯使。持節送大宛諸國使臣,遄返故邦。

  奉世系上黨人,少學春秋,並讀兵書,能通六韜三略,既奉宣帝詔命,遂與外使一同西行。及抵伊循城,聞得莎車內亂,有弑王戕使消息,便密語副使嚴昌道:「莎車王萬年,前曾入質我朝。只因前王已歿,該國人請他為嗣,由朝使奚充國送往。今乃敢抗違朝命,大逆不道,若非發兵加討,將來莎車日強,勢難更制,西域各國,均受影響,豈不是前功盡廢麼!」

  嚴昌也是贊成,但欲遣人馳奏,請旨定奪。奉世獨以為事貴從速,不宜迂緩。乃即矯制諭告諸國,徵發兵馬,得番眾萬五千人,進擊莎車。莎車國人,本迎立萬年為王,萬年暴虐,不洽輿情,前王弟呼屠征,乘隙糾眾,擊斃萬年,並殺漢使奚充國,自立為莎車王,且攻劫附近諸國,迫使聯盟叛漢。至馮奉世徵集番兵,掩至城下,呼屠征毫不預防,慌忙募兵抵禦,已是不及,竟被奉世引兵攻入。

  呼屠征惶急自殺,國人不得已乞降,獻出呼屠征頭顱。奉世另選前王支裔為嗣王,遣回各國兵士,特使從吏齎呼屠征首,報捷長安;自與大宛使臣,西詣大宛。大宛國王,得知奉世斬莎車王,當然震懾,格外加敬,贈送龍馬數匹,馬似龍形,故名龍馬。厚禮遣歸。宣帝接得奉世捷報,即召見前將軍韓增,稱他舉薦得人,且令丞相以下,會議賞功授封。丞相魏相等,均複奏道:「春秋遺義,大夫出疆,有利國家,不妨專擅。今馮奉世功績較著,宜從厚加賞,量給侯封。」

  宣帝頗思依議,獨少府蕭望之諫阻道:「奉世出使西域,但令送客歸國,未嘗特許便宜。彼乃矯制發兵,擅擊莎車,雖幸得奏功,究竟不可為法。倘若加封爵土,將來他人出使,喜事貪功,必且援奉世故例,開釁夷狄,恐國家從此多事了!臣謂奉世不宜加封。」【望之所言,未免近迂。 】

  宣帝正欲綜核名實,鞏固君權,一得望之諫議,便不禁改易初心,待奉世還都覆命,只命為光祿大夫,不復封侯。

  誰知一波才平,一波又起,侍郎鄭吉,曾由宣帝派往西域,監督渠犁城屯田兵士。吉更分兵三百人,至車師屯田,偏為匈奴所忌,屢遣兵攻擊屯卒。吉率渠犁屯兵千五百人,親至馳救,仍然寡不敵眾,退保車師城中,致為匈奴兵所圍。賴吉守禦有方,匈奴兵圍攻不下,方才引去。未幾又複來攻,往返至好幾次,累得吉孤守車師,不敢還兵。乃即飛書奏聞,請宣帝增發屯兵。

  宣帝又令群臣集議,後將軍趙充國,謂自西域通道,方命就渠犁屯田,為控禦計。此為武帝時事,借充國口中敘明,與上文馮奉世所述莎車亂事,文法從同。惟渠犁距車師,約千餘裡,勢難相救,最好是出擊匈奴右地,使他還兵自援,不敢再擾西域,庶幾車師尉犁,共保無虞等語。 【此計亦妙。】

  宣帝正在躊躇,適丞相魏相上書雲:

  臣聞之,救亂誅暴,謂之義兵;兵義者王。敵加於己,不得已而起者,謂之應兵,兵應者勝。爭恨小故,不忍憤怒者,謂之忿兵;兵忿者敗。利人土地貨寶者,謂之貪兵;兵貪者破。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眾,欲見威於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間者匈奴嘗有善意,所得漢民,輒奉歸之,未有犯於邊境。雖爭屯田車師,不足致意中。今聞諸將軍欲興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邊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菜之實,常恐不能自存,難以動兵,軍旅之後,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氣,傷陰陽之和也。出兵雖勝,猶有後憂,恐災害之變,因此以生。今郡國守相,多不實選,風俗尤薄,水旱不時,按今年計,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為此非小變也。今左右不憂此,乃欲發兵報纖介之忿於遠夷,殆孔子所謂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願陛下與列侯群臣,詳議施行!

  宣帝既得相書,乃遣長羅侯常惠,出發張掖酒泉騎兵,往車師迎還鄭吉,匈奴兵見有漢軍出援,因即引去,吉率屯兵還渠犁。但車師故地,竟致棄去,仍複陷入匈奴。小子有詩歎道:

  屢討車師得蕩平,如何甘失舊經營?
  斂兵雖足休民力,坐隳前功也太輕。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霍氏之滅,光實釀成之。論者謂光之失,莫大于隱袒霍顯,不發舉其弑後之罪。吾謂顯之弑後,即光果發舉;亦屬過遲。弑後何事?顯罪固宜伏誅,光豈竟能免譴?誤在元配東閭氏歿後,即以顯為繼室。顯一狡婢耳,為大將軍夫人,名不正,言不順,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且教子無方,詒謀無術,霍禹霍山霍雲等,無一式穀,幾何而不至滅門耶。

  宣帝懲于霍氏之專擅,故當馮奉世之討平莎車,因蕭望之諫阻侯封,謂其矯制有罪,即停爵賞。夫《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利於國,專之可也,魏相之言,不為無據,而宣帝不從,其猜忌功臣之心,已可概見,然于許史王三家,第因其為直接親戚,不問其才能與否,俱授侯封,厚此而薄彼,宣帝其能免縈私之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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