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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厭夫貧下堂致悔 開敵釁出塞無功(2)


  惟買臣馳入吳境,吏民夾道歡迎,趨集車前,就是吳中婦女,也來觀看新太守豐儀,【真是少見多怪】盛極一時。買臣從人叢中望將過去,遙見故妻,亦站立道旁,不由的觸起舊情,記著墓前給食的余惠,便令左右呼她過來,停車細詢。此時貴賤懸殊,後先迥別,那故妻又羞又悔,到了車前,幾至呆若木雞。還是買臣和顏與語,才說出一兩句話來,原來故妻的後夫,正充郡中工役,修治道路,經買臣問悉情形,也叫他前來相見,使與故妻同載後車,馳入郡衙。

  當下騰出後園房屋,令他夫妻同居,給與衣食。【不可謂買臣無情。】又遍召故人入宴,所有從前叼惠的親友,無不報酬,鄉里翕然稱頌。惟故妻追悔不了,雖尚衣食無虧,到底不得錦衣美食,且見買臣已另娶妻室,享受現成富貴,自己曾受苦多年,為了一時氣忿,竟至別嫁,反將黃堂貴眷,平白地讓諸他人,如何甘心?左思右想,無可挽回,還是自盡了事,遂乘後夫外出時,投繯畢命。

  買臣因覆水難收,勢難再返,特地收養園中,也算是不忘舊誼。才經一月,即聞故妻自縊身亡,倒也歎息不置。因即取出錢財,令她後夫買棺殮葬,這也不在話下。覆水難收,本太公望故事,後人多誤作買臣遺聞,史傳中並未載及,故不妄入。

  且說買臣到任,遵著武帝面諭,置備船械,專待朝廷出兵,助討東越。適武帝誤聽王恢,誘擊匈奴,無暇南顧,所以把東越事擱起,但向北方預備出師。

  漢自文景以來,屢用和親政策,籠絡匈奴。匈奴總算與漢言和,未嘗大舉入犯,惟小小侵掠,在所不免。朝廷亦未敢弛防,屢選名臣猛將,出守邊疆。當時有個上郡太守李廣,系隴西成紀人,驍勇絕倫,尤長騎射,文帝時出擊匈奴,斃敵甚眾,已得擢為武騎常侍,至吳楚叛命,也隨周亞夫出征,突陣搴旗,著有大功,只因他私受梁印,功罪相抵,故只調為上谷太守。上穀為出塞要衝,每遇匈奴兵至,廣必親身出敵,為士卒先,典屬國官名。公孫昆邪,嘗泣語景帝道:「李廣材氣無雙,可惜輕敵,倘有挫失,恐亡一驍將,不如內調為是。」

  景帝乃徙廣入守上郡。上郡在雁門內,距虜較遠,偏廣生性好動,往往自出巡邊。一日出外探哨,猝遇匈奴兵數千人,蜂擁前來,廣手下只有百餘騎,如何對敵?戰無可戰,走不及走,他卻從容下馬,解鞍坐著。匈奴兵疑有詭謀,倒也未敢相逼。會有一白馬將軍出陣望廣,睥睨自如,廣竟一躍上馬,僅帶健騎十余人,向前奔去,至與白馬將軍相近。張弓發矢,颼的一聲,立將白馬將軍射斃,再回至原處,跳落馬下,坐臥自由。匈奴兵始終懷疑,相持至暮並皆退回。嗣是廣名益盛。【卻是有膽有識,可惜命運欠佳。】

  武帝素聞廣名,特調入為未央宮衛尉,又將邊郡太守程不識,亦召回京師,使為長樂宮衛尉。廣用兵尚寬,隨便行止,不拘行伍,不擊刁鬥,使他人人自衛,卻亦不遭敵人暗算。不識用兵尚嚴,部曲必整,斥堠必周,部眾當謹受約束,不得少違軍律,敵人亦怕他嚴整,未敢相犯。兩將都防邊能手,士卒頗願從李廣,不願從程不識。不識也推重廣才,但謂寬易致失,寧可從嚴。這是正論。因此兩人名望相同,將略不同。

  至武帝元光元年,武帝於建元六年後,改稱元光元年。複令李廣程不識為將軍,出屯朔方。越年,匈奴複遣使至漢,申請和親。大行王恢,謂不如與他絕好,相機進兵。韓安國已為御史大夫,獨主張和親,免得勞師。武帝遍問群臣,群臣多贊同韓議,乃遣歸番使,仍允和親。

  偏有雁門郡馬邑人聶壹,年老嗜利,入都進謁王恢,說是匈奴終為邊患,今乘他和親無備,誘令入塞,伏兵邀擊,必獲大勝。恢本欲擊虜邀功,至此聽了壹言,又覺得興致勃發,立刻奏聞。武帝年少氣盛,也為所動,再召群臣會議。韓安國又出來反對,與王恢爭論廷前,各執一是。

  王恢說道:「陛下即位數年,威加四海,統一華夷,獨匈奴侵盜不已,肆無忌憚,若非設法痛擊,如何示威!」

  安國駁說道:「臣聞高皇帝被困平城,七日不食,及出圍返都,不相仇怨,可見聖人以天下為心,不願挾私害公。自與匈奴和親,利及五世,故臣以為不如主和!」

  恢又說道:「此語實似是而非。從前高皇帝不去報怨,乃因天下新定,不應屢次興師,勞我人民。今海內久安,只有匈奴屢來寇邊,常為民患,死傷累累,槥車相望。這正仁人君子,引為痛心,奈何不乘機擊逐呢!」

  安國又申駁道:「臣聞兵法有言,以飽待饑,以逸待勞,所以不戰屈人,安坐退敵。今欲卷甲輕舉,長驅深入,臣恐道遠力竭,反為敵擒,故決意主和,不願主戰!」

  恢搖首道:「韓禦史徒讀兵書,未諳兵略,若使我兵輕進,原是可虞,今當誘彼入塞,設伏邀擊,使他左右受敵,進退兩難,臣料擒渠獲醜,在此一舉,可保得有利無害呢!」【看汝做來。】

  武帝聽了多時,也覺得恢計可用,決從恢議,遂使韓安國為護軍將軍,王恢為將屯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大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率同兵馬三十多萬,悄悄出發。先令聶壹出塞互市,往見軍臣單于,【匈奴國主名,見前。】願舉馬邑城獻虜。單于似信非信,便問聶壹道:「汝本商民,怎能獻城?」

  聶壹答道:「我有同志數百人,若混入馬邑,斬了令丞,管教全城可取,財物可得,但望單于發兵接應,並錄微勞,自不致有他患了!」

  單于本來貪利,聞言甚喜,立派部目隨著聶壹,先入馬邑,俟聶壹得斬守令,然後進兵。聶壹返至馬邑,先與邑令密謀,提出死囚數名,梟了首級,懸諸城上,托言是令丞頭顱,誑示匈奴來使。來使信以為然,忙去回報軍臣單于,單于便領兵十萬,親來接應,路過武州,距馬邑尚百餘裡,但見沿途統是牲畜,獨無一個牧人,未免詫異起來,可巧路旁有一亭堡,料想堡內定有亭尉,何不擒住了他,問明底細?當下指揮人馬,把亭圍住,亭內除尉史外,只有守兵百人,無非是瞭望敵情,通報邊訊。

  此次亭尉得了軍令,佯示鎮靜,使敵不疑,所以留住亭內,誰料被匈奴兵馬,團團圍住,偌大孤亭,如何固守?沒奈何出降匈奴,報知漢將秘謀。單于且驚且喜,慌忙退還,及馳入塞外,額手相慶道:「我得尉史,實邀天佑!」

  一面說,一面召過尉史,特封天王。卻是儻來富貴,可惜含義貪生。

  是時王恢已抄出代郡,擬襲匈奴兵背後,截奪輜重,驀聞單于退歸,不勝驚訝,自思隨身兵士,不過二三萬人,怎能敵得過匈奴大隊,不如縱敵出塞,還好保全自己生命,遂斂兵不出,旋且引還。既有今日,何必當初!韓安國等帶領大軍,分駐馬邑境內,好幾日不見動靜,急忙變計出擊,馳至塞下,那匈奴兵早已遁去,一些兒沒有形影了,只好空手回都。安國本不贊成恢議,當然無罪,公孫賀等亦得免譴。獨王恢乃是首謀,無故勞師,輕自縱敵,眼見是無功有罪,應該受刑。小子有詩歎道:

  婁敬和親原下策,王恢誘敵豈良謀,
  勞師卅萬輕挑釁,一死猶難謝主憂。

  畢竟王恢是否坐罪,且看下回再詳。

  *==*==*

  貪之一字,無論男婦,皆不可犯。試觀本回之朱買臣妻,及大行王恢,事蹟不同,而致死則同,蓋無一非貪字誤之耳,買臣妻之求去,是志在貪富,王恢之誘匈奴,是志在貪功,卒之貪富者輕喪名節,無救於貧,貪功者徒費機謀,反致坐罪。後悔難追,終歸自殺,亦何若不貪之為愈乎!是故買臣妻之致死,不能怨買臣之薄情,王恢之致死,不能怨武帝之寡德,要之皆自取而已。世之好貪者其鑒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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