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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厭夫貧下堂致悔 開敵釁出塞無功(1)


  卻說吳人朱買臣,表字翁子,性好讀書,不治產業,蹉跎至四十多歲,還是一個落拓儒生,食貧居賤,困頓無聊。家中只有一妻,不能贍養,只好與他同入山中,刈薪砍柴,挑往市中求售,易錢為生。妻亦負載相隨。惟買臣肩上挑柴,口中尚咿唔不絕,妻在後面聽著,卻是一語不懂,大約總是背誦古書,不由的懊惱起來,叫他不要再念。偏是買臣越讀越響,甚且如唱歌一般,提起嗓子,響徹市中。妻連勸數次,並不見睬,又因家況越弄越僵,單靠一兩擔薪柴,如何度日?往往有了朝餐,沒有晚餐。自思長此饑餓,終非了局,不如別尋生路,省得這般受苦,便向買臣求去。

  買臣道:「我年五十當富貴,今已四十餘歲了,不久便當發跡了,汝隨我吃苦,已有二十多年,難道這數載光陰,竟忍耐不住麼?待我富貴,當報汝功勞。」

  語未說完,但聽得一聲嬌嗔道:「我隨汝多年,苦楚已嘗遍了,汝原是個書生,弄到擔柴為生,也應曉得讀書無益,為何至今不悟,還要到處行吟!我想汝終要餓死溝中,怎能富貴?不如放我生路,由我去罷!」

  買臣見妻動惱,再欲勸解,那知婦人性格,固執不返,索性大哭大鬧,不成樣子,乃允與離婚,寫了休書,交與妻手,妻絕不留戀,出門自去。【實是婦人常態,亦不足怪。】

  買臣仍操故業,讀書賣柴,行歌如故。會當清明節屆,春寒未盡,買臣從山上刈柴,束作一擔,挑將下來,忽遇著一陣風雨,淋濕敝衣,覺得身上單寒,沒奈何趨入墓間,為暫避計。好容易待至天霽,又覺得饑腸亂鳴,支撐不住。事有湊巧,來了一男一女,祭掃墓前,婦人非別,正是買臣故妻。買臣明明看見,卻似未曾相識,不去睬她。倒是故妻瞧著買臣,見他瑟縮得很,料為饑寒所迫,因將祭畢酒飯,分給買臣,使他飲食。買臣也顧不得羞慚,便即飽餐一頓,把碗盞交還男人,單說了一個謝字,也不問男子姓名。其實這個男子,就是他前妻的後夫。【前妻還算有情。】兩下裡各走各路,並皆歸家。

  轉眼間已過數年,買臣已將近五秩了,適會稽郡吏入京上計,【計乃簿帳之總名。】隨帶食物,並載車內,買臣願為運卒,跟吏同行。既到長安,即詣闕上書,多日不見發落。買臣只好待詔公車,身邊並無銀錢,還虧上計吏憐他窮苦,給濟飲食,才得生存。可巧邑人莊助,自南方出使回來,買臣曾與識面,乃踵門求見,托助引進。助卻顧全鄉誼,便替他入白武帝,武帝方才召入,面詢學術。買臣說《春秋》、言《楚辭》,正合武帝意旨,遂得拜為中大夫,與莊助同侍禁中。不意釋褐以後,官運尚未亨通,屢生波折,終致坐事免官,仍在長安寄食。又閱年始召他待詔。

  是時武帝方有事南方,欲平越地,遂令買臣乘機獻策,取得銅章墨綬,來作本地長官。【富貴到手了。】

  看官欲知買臣計議,待小子表明越事,方有頭緒可尋。【隨手敘入越事,是縈帶法。】

  從前東南一帶,南越最大,次為閩越,又次為東越。閩越王無諸,受封最早,漢高所封。東越王搖及南越王趙佗,受封較遲。搖為惠帝時所封,佗為文帝時所封,並見前文。三國子孫,相傳未絕,自吳王濞敗奔東越,被他殺死,吳太子駒,亡走閩越,屢思報復父仇,嘗勸閩越王進擊東越。【回應前文五十五回。】閩越王郢,乃發兵東侵,東越抵敵不住,使人向都中求救。武帝召問群臣,武安侯田蚡,謂越地遼遠,不足勞師,獨莊助從旁駁議,謂小國有急,天子不救,如何撫宇萬方?

  武帝依了助言,便遣助持節東行,至會稽郡調發戍兵,使救東越。會稽守遷延不發,由助斬一司馬,促令發兵,乃即由海道進軍,陸續往援。行至中途,閩越兵已聞風退去。東越王屢經受創,恐漢兵一返,閩越再來進攻,因請舉國內徙,得邀俞允。於是東越王以下,悉數遷入江淮間。閩越王郢,自恃兵強,既得逐去東越,複欲併吞南越。休養了三四年,竟大舉入南越王境。南越王胡,為趙佗孫,聞得閩越犯邊,但守勿戰,一面使人飛奏漢廷,略言兩越俱為藩臣,不應互相攻擊,今閩越無故侵臣,臣不敢舉兵,唯求皇上裁奪!

  武帝覽奏,極口褒賞,說他守義踐信,不能不為他出師。當下命大行王恢、及大司農韓安國,並為將軍,一出豫章,一出會稽,兩路並進,直討閩越。淮南王安,上書諫阻,武帝不從,但飭兩路兵速進。閩越王郢回軍據險,防禦漢師。郢弟余善,聚族與謀,擬殺郢謝漢,族人多半贊成。遂由餘善懷刃見郢,把郢刺斃,就差人賷著郢首,獻與漢將軍王恢。恢方率軍逾嶺,既得餘善來使,樂得按兵不動。一面通告韓安國,一面將郢首傳送京師,候詔定奪。武帝下詔罷兵,遣中郎將傳諭閩越,另立無諸孫繇君醜為王,使承先祀。偏餘善挾威自恣,不服繇王,繇王醜複遣人入報。

  武帝以餘善誅郢有功,不如使王東越,權示羈縻,乃特派使冊封,並諭餘善,劃境自守,不准與繇王相爭。餘善總算受命。武帝複使莊助慰諭南越,南越王胡,稽首謝恩,願遣太子嬰齊,入備宿衛,莊助遂與嬰齊偕行。路過淮南,淮南王安,迎助入都,表示殷勤。

  助曾受武帝面囑,順道諭淮南王,至是傳達帝意,淮南王安,自知前諫有誤,惶恐謝過,且厚禮待助,私結交好。助不便久留,遂與訂約而別。為後文連坐叛案張本。還至長安,武帝因助不辱使命,特別賜宴,從容問答。至問及居鄉時事,助答言少時家貧,致為友婿富人所辱,未免悵然。武帝聽他言中寓意,即拜助為會稽太守,使得誇耀鄉鄰。

  誰知助蒞任以後,並無善聲,武帝要把他調歸。適值東越王餘善,屢征不朝,觸動武帝怒意,謀即往討,買臣乘機進言道:「東越王余善,向居泉山,負嵎自固,一夫守險,千人俱不能上,今聞他南遷大澤,去泉山約五百里,無險可恃,今若發兵浮海,直指泉山,陳舟列兵,席捲南趨,破東越不難了!」

  武帝甚喜,便將莊助調還,使買臣代任會稽太守。買臣受命辭行,武帝笑語道:「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今汝可謂衣錦榮歸了!」

  【天子當為地擇人,不應徒令誇耀故鄉,乃待莊助如此,待買臣又如此。毋乃不經。】

  買臣頓首拜謝,武帝複囑道:「此去到郡,宜亟治樓船,儲糧蓄械,待軍俱進,不得有違!」

  買臣奉命而出。

  先是買臣失官,嘗在會稽守邸中【守邸如今之會館相似。】,寄居飯食,免不得遭人白眼,忍受揶揄。此次受命為會稽太守,正是吐氣揚眉的日子,他卻藏著印綬,仍穿了一件舊衣,步行至邸。邸中坐著上計郡吏,方置酒高會,酣飲狂呼,見了買臣進去,並不邀他入席,儘管自己亂喝。【統是勢利小人。】買臣也不去說明,低頭趨入內室,與邸中當差人役,一同噉飯。待至食畢,方從懷中露出綬帶,隨身飄揚。有人從旁瞧著,暗暗稱奇,遂走至買臣身旁,引綬出懷,卻懸著一個金章。細認篆文,正是會稽郡太守官印,慌忙向買臣問明。買臣尚淡淡的答說道:「今日正詣闕受命,君等不必張皇!」

  話雖如此,已有人跑出外廳報告上計郡吏。郡吏等多半酒醉,統斥他是妄語胡言,氣得報告人頭筋飽綻,反唇相譏道:「如若不信,盡可入內看明。」

  當有一個買臣故友,素來瞧不起買臣,至此首先著忙,起座入室。片刻便即趨出,拍手狂呼道:「的確是真,不是假的!」

  大眾聽了,無不駭然,急白守邸郡丞,同肅衣冠,至中庭排班佇立,再由郡丞入啟買臣,請他出庭受謁。買臣徐徐出戶,踱至中庭,大眾尚恐酒後失儀,並皆加意謹慎,拜倒地上。【不如是,不足以見炎涼世態。】買臣才答他一個半禮。待到大眾起來,外面已驅入駟馬高車,迎接買臣赴任。買臣別了眾人,登車自去,有幾個想乘勢趨奉,願隨買臣到郡,都被買臣複絕,【碰了一鼻子灰】這且無容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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