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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挑嫠女即席彈琴 別嬌妻入都獻賦(1)


  卻說司馬相如,字長卿,系蜀郡成都人氏,少時好讀書,學擊劍,為父母所鍾愛,呼為犬子;及年已成童,慕戰國時人藺相如,趙人。因名相如。是時蜀郡太守文翁,吏治循良,大興教化,遂選擇本郡士人,送京肄業,司馬相如亦得與選。至學成歸裡,文翁便命相如為教授,就市中設立官學,招集民間子弟,師事相如,入學讀書。遇有高足學生,輒使為郡縣吏,或命為孝弟力田。

  蜀民本來野蠻,得著這位賢太守,興教勸學,風氣大開,嗣是學校林立,化野為文,後來文翁在任病歿,百姓追懷功德,立祠致祭,連文翁平日的講臺舊址,都隨時修葺,垂為紀念,至今遺址猶存。莫謂循吏不可為。惟文翁既歿,相如也不願長作教師,遂往游長安,入資為郎。嗣得遷官武騎常侍,相如雖少學技擊,究竟是注重文字,不好武備,因此就任武職,反致用違所長。

  會值梁王武入朝景帝,從吏如鄒陽枚乘諸人,皆工著作,見了相如,互相談論,引為同志,相如乃欲往投梁國,索性託病辭官,竟至睢陽,梁都見前。干謁梁王。梁王卻優禮相待,相如得與鄒枚諸人,琴書雅集,詩酒逍遙,暇時撰成一篇子虛賦,傳播出去,譽重一時。

  既而梁王逝世,同人皆風流雲散,相如亦不得安居,沒奈何歸至成都。家中只有四壁,父母早已亡故,就使有幾個族人,也是無可倚賴,窮途落魄,鬱鬱無聊,偶記及臨邛縣令王吉,系多年好友,且曾與自己有約,說是宦遊不遂,可來過從等語。

  此時正當貧窮失業的時候,不能不前往相依,乃摒擋行李,徑赴臨邛。王吉卻不忘舊約,聞得相如到來,當即歡迎,並問及相如近狀。相如直言不諱,吉代為扼腕歎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遂與相如附耳數語,相如自然樂從。當下用過酒膳,遂將相如行裝,命左右搬至都亭;使他暫寓亭舍,每日必親自趨候。相如前尚出見,後來卻屢次擋駕,稱病不出。偏吉仍日日一至,未嘗少懈。附近民居,見縣令僕僕往來,伺候都亭,不知是甚麼貴客,寓居亭舍,有勞縣令這般優待,逐日殷勤。一時哄動全邑,傳為異聞。

  臨邛向多富人,第一家要算卓王孫,次為程鄭,兩家僮僕,各不下數百人。卓氏先世居趙,以冶鐵致富,戰國時便已著名。及趙為秦滅,國亡家滅,只剩得卓氏兩夫婦,輾轉徙蜀,流寓臨邛。好在臨邛亦有鐵山,卓氏仍得采鐵鑄造,重興舊業。漢初榷鐵從寬,榷鐵即冶鐵稅。

  卓氏坐取厚利,複成巨富,蓄養家僮八百,良田美宅,不可勝計,程鄭由山東徙至,與卓氏操業相同,彼此統是富戶,並且同業,當然是情誼相投,聯為親友。一日卓王孫與程鄭晤談,說及都亭中寓有貴客,應該設宴相邀,自盡地主情誼,乃即就卓家為宴客地,預為安排,兩家精華,一齊搬出,鋪設得非常華美;然後具柬請客,首為司馬相如,次為縣令王吉,此外為地方紳富,差不多有百餘人。

  王吉聞信,自喜得計,立即至都亭密告相如,叫他如此如此。總算玉女于成。相如大悅,依計施行,待至王吉別去,方將行李中的貴重衣服,攜取出來,最值錢的是一件鷫鸘裘,正好乘寒穿著,出些風頭。餘如冠履等皆更換一新,專待王吉再至,好與同行,俄而縣中複派到車騎僕役,歸他使喚,充作騶從。又俄而卓家使至,敦促赴席。相如尚托詞有病,未便應召。及至使人往返兩次,才見王吉複來,且笑且語,攜手登車,從騎一擁而去。

  到了卓家門首,卓王孫程鄭與一班陪客,統皆佇候,見了王吉下車,便一齊趨集,來迎貴客。相如又故意延挨,直至卓王孫等,車前迎謁,方緩緩的起身走下。描摹得妙。大眾仰望丰采,果然是雍容大雅,文采風流,當即延入大廳,延他上坐。王吉從後趨入,顧眾與語道:「司馬公尚不願蒞宴,總算有我情面,才肯到此。」

  相如即接入道:「孱軀多病,不慣應酬,自到貴地以來,惟探望邑尊一次,此外未曾訪友,還乞諸君原諒。」

  卓王孫等滿口恭維,無非說是大駕辱臨,有光陋室等語。未幾即請令入席,相如也不推辭,便坐首位。王吉以下,挨次坐定,卓王孫程鄭兩人,並在末座相陪。餘若騶從等,俱在外廂,亦有盛餐相待,不消多敘。那大廳裡面的筵席,真個是山珍海味,無美不收。

  約莫飲了一兩個時辰,賓主俱有三分酒意,王吉顧相如道:「君素善彈琴,何不一勞貴手,使僕等領教一二?」

  相如尚有難色,卓王孫起語道:「捨下卻有古琴,願聽司馬公一奏。」

  王吉道:「不必不必,司馬公琴劍隨身,我看他車上帶有琴囊,可即取來。」

  左右聞言,便出外取琴。須臾攜至,當是特地帶來。由王吉接受,奉交相如。都是做作。相如不好再辭,乃撫琴調弦,彈出聲來。這琴名為綠綺琴,系相如所素弄,憑著那多年熟手,按指成聲,自然雅韻鏗鏘,抑揚有致。大眾齊聲喝彩,無不稱賞。恐未免對牛彈琴。正在一彈再鼓,忽聞屏後有環珮聲,即由相如留心窺看,天緣輻湊,巧巧打了一個照面,引得相如目迷心醉,意蕩神馳。究竟屏後立著何人?原來是卓王孫女卓文君。

  文君年才十七,生得聰明伶俐,妖冶風流,琴棋書畫,件件皆精,不幸嫁了一夫,為歡未久,即悲死別,二八紅顏,怎堪經此慘劇,不得已回到母家,嫠居度日。此時聞得外堂上客,乃是華貴少年,已覺得搖動芳心,情不自主,當即緩步出來,潛立屏後。方思舉頭外望,又聽得琴聲入耳,音律雙諧,不由的探出嬌容,偷窺貴客,適被相如瞧見,果然是個絕世尤物,比眾不同。便即變動指法,彈成一套《鳳求凰 》曲,借那弦上宮商,度送心中詩意。文君是個解人,側耳靜聽,一聲聲的寓著情詞,詞雲: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有一豔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由交接為鴛鴦!鳳兮鳳兮從凰棲,
  得托子尾永為妃。交情通體必和諧,
  中夜相從別有誰!

  彈到末句,劃然頓止。已而酒闌席散,客皆辭去,文君才返入內房,不言不語,好似失去了魂魄一般。忽有一侍兒踉蹌趨入,報稱貴客為司馬相如,曾在都中做過顯官,年輕才美,擇偶甚苛,所以至今尚無妻室。目下告假旋裡,路經此地,由縣令留玩數天,不久便要回去了。文君不禁失聲道:「他……他就要回去麼?」【情急如繪。】

  侍兒本由相如從人,奉相如命,厚給金銀,使通殷勤,所以入告文君,用言探試。及見文君語急情深,就進一層說道:「似小姐這般才貌,若與那貴客訂結絲蘿,正是一對天成佳耦,願小姐勿可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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