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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遭眾忌賈誼被遷 正閫儀袁盎強諫(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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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之接說道:「陛下既知兩人為長者,奈何欲重任嗇夫。彼兩人平時論事,好似不能發言。豈若嗇夫利口,喋喋不休。且陛下可曾記得秦始皇麼?」 文帝道:「始皇有何錯處?」 釋之道:「始皇專任刀筆吏,但務苛察,後來敝俗相沿,競尚口辯,不得聞過,遂致土崩。今陛下以嗇夫能言,便欲超遷,臣恐天下將隨時盡靡哩!」 【君子不以言舉人,徒工口才,原是不足超遷,但如上林尉之糊塗,亦何足用!】 文帝方才稱善,乃不拜嗇夫,升授釋之為宮車令。 既而梁王入朝,與太子啟同車進宮,行過司馬門,並不下車,適被釋之瞧見,趕將過去,阻住太子梁王,不得進去,一面援著漢律,據實劾奏。漢初定有宮中禁令,以司馬門為最重,凡天下上事,四方貢獻,均由司馬門接收,門前除天子外,無論何人,並應下車,如或失記,罰金四兩。釋之劾奏太子梁王,說他時常出入,理應知曉,今敢不下公門,乃是明知故犯,以不敬論。這道彈章呈將進去,文帝不免溺愛,且視為尋常小事,擱置不理,偏為薄太后所聞,召入文帝,責他縱容兒子,文帝始免冠叩謝,自稱教子不嚴,還望太后恕罪。 薄太后乃遣使傳詔,赦免太子梁王,才准入見。文帝究是明主,並不怪釋之多事,且稱釋之守法不阿,應再超擢,遂拜釋之為中大夫,未幾又升為中郎將。會文帝挈著寵妃慎夫人,出遊霸陵,釋之例須扈蹕,因即隨駕同行。霸陵在長安東南七十裡,地勢負山面水,形勢甚佳,文帝自營生壙,因山為墳,故稱霸陵,當下眺覽一番,複與慎夫人登高東望,手指新豐道上,顧示慎夫人道:「此去就是邯鄲要道呢。」 慎夫人本邯鄲人氏,聽到此言,不由的觸動鄉思,淒然色沮。文帝見她玉容黯淡,自悔失言,因命左右取過一瑟,使慎夫人彈瑟遣懷。邯鄲就是趙都,趙女以善瑟著名,再加慎夫人心靈手敏,當然指法高超,既將瑟接入手中,便即按弦依譜,順指彈來。文帝聽著,但覺得嘈嘈切切,暗寓悲情,頓時心動神移,也不禁憂從中來,別增悵觸。於是慨然作歌,與瑟相和。一彈一唱,饒有餘音,待至歌聲中輟,瑟亦罷彈。 文帝顧語從臣道:「人生不過百年,總有一日死去,我死以後,若用北山石為槨,再加紵絮雜漆,塗封完密,定能堅固不破,還有何人得來搖動呢。」 文帝所感,原來為此。從臣都應了一個是字,獨釋之答辯道:「臣以為皇陵中間,若使藏有珍寶,使人涎羨,就令用北山為槨,南山為戶,兩山合成一陵,尚不免有隙可尋,否則雖無石槨,亦何必過慮呢!」 文帝聽他說得有理,也就點頭稱善。時已日昃,因即命駕還宮。嗣又令釋之為廷尉。 釋之廉平有威,都下憚服。 惟釋之這般剛直,也是有所效法,仿佛蕭規曹隨。他從騎尉進階,是由袁盎薦引,前任的中郎將,並非他人,就是袁盎。盎嘗抗直有聲,前從文帝遊幸,也有好幾次犯顏直諫,言人所不敢言。文帝嘗寵信宦官趙談,使他參乘,盎伏諫道:「臣聞天子同車,無非天下豪俊,今漢雖乏才,奈何令刀鋸餘人,同車共載呢!」 文帝乃令趙談下車,談只好依旨,勉強趨下。已而袁盎又從文帝至霸陵,文帝縱馬西馳,欲下峻阪,盎趕前數步,攬住馬韁。文帝笑說道:「將軍何這般膽怯?」 盎答道:「臣聞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不僥倖,今陛下馳騁六飛,親臨不測,倘或馬驚車複,有傷陛下,陛下雖不自愛,難道不顧及高廟太后麼?」 文帝乃止。過了數日,文帝複與竇皇后慎夫人,同游上林,上林郎署長預置坐席。待至帝后等入席休息,盎亦隨入。帝后分坐左右,慎夫人就趨至皇后坐旁,意欲坐下,盎用手一揮,不令慎夫人就坐,卻要引她退至席右,侍坐一旁。慎夫人平日在宮,仗著文帝寵愛,嘗與竇皇后並坐並行。 竇後起自寒微,經過許多周折,幸得為後,所以遇事謙退,格外優容。俗語說得好,習慣成自然,此次偏遇袁盎,便要辨出嫡庶的名位,叫慎夫人退坐下首。慎夫人如何忍受?便即站立不動,把兩道柳葉眉,微豎起來,想與袁盎爭論。文帝早已瞧著,只恐慎夫人與他鬥嘴,有失閫儀,但心中亦未免怪著袁盎,多管閒事,因此勃然起座,匆匆趨出。【明如文帝,不免偏愛幸姬,女色之盅人也如此!】竇皇后當然隨行,就是慎夫人亦無暇爭執,一同隨去。 文帝為了此事,打斷遊興,即帶著後妃,乘輦回宮。袁盎跟在後面,同入宮門,俟帝后等下輦後,方從容進諫道:「臣聞尊卑有序,方能上下和睦,今陛下既已立後,後為六宮主,無論妃妾嬪嬙,不能與後並尊。慎夫人就是禦妾,怎得與後同坐?就使陛下愛幸慎夫人,只好優加賞賜,何可紊亂秩序,若使釀成驕恣,名為加寵,實是加害。前鑒非遙,甯不聞當時『人彘』麼!」 文帝聽得「人彘」二字,才覺恍然有悟,怒氣全消。時慎夫人已經入內,文帝也走將進去,把袁盎所說的言語,照述一遍。慎夫人始知袁盎諫諍,實為保全自己起見,悔不該錯怪好人,乃取金五十斤,出賜袁盎。婦女往往執性,能如慎夫人之自知悔過,也算難得,故卒得保全無事。盎稱謝而退。 會值淮南王劉長入朝,詣闕求見,文帝只有此弟,寵遇甚隆。不意長在都數日,闖出了一樁大禍,尚蒙文帝下詔赦宥,仍令歸國,遂又激動袁盎一片熱腸,要去面折廷爭了。正是: 明主豈宜私子弟,直臣原不憚王侯。 究竟淮南王長為了何事得罪,文帝又何故赦他,待至下回說明,自有分曉。 *==*==* 賈誼以新進少年,得遇文帝不次之擢,未始非明良遇合之機。惜乎才足以動人主,而智未足以絀老成也。絳灌諸人,皆開國功臣,位居將相,資望素隆,為賈誼計,正宜與彼聯絡,共策進行,然後可以期盛治。乃徒絮聒于文帝之前,而於絳灌等置諸不顧,天下寧有一君一臣,可以行政耶!長沙之遷,咎由自取,吊屈原,賦鵩鳥,適見其無含忍之功,徒知讀書,而未知養氣也。張釋之之直諫,語多可取,而袁盎所陳三事,尤為切要。斥趙談之同車,所以防宵小;戒文帝之下阪,所以範馳驅;卻慎夫人之並坐,所以正名義。誠使盎事事如此,何至有不學之譏乎?惟文帝從諫如流,改過不吝,其真可為一時之明主也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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