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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斬龍且出奇制勝 劃鴻溝接眷修和(2)


  隨即遣回來使,叫韓信守侯冊封,來使自去。漢王便遣張良齎印赴齊,立韓信為齊王,信得印甚喜,厚待張良。良又述漢王意見,勸信發兵攻楚,信亦滿口應承。良叨了一席盛宴,飲罷即歸。

  信擇吉稱王,大閱兵馬,準備擊楚,忽有楚使武涉,前來求見。韓信暗想,我與楚為仇敵,為何遣使到此?想必來做說客,我自有主意,何妨相見。因即顧令左右,引入武涉。武涉系盱眙人,饒有口才,素居項王幕下。項王探得齊地確信,果被韓信破滅,當然驚心,所以派遣武涉,往說韓信,為離間計。

  涉一見信面,便下拜稱賀,信起座答禮,且微笑道:「君來賀我做甚!無非為了項王,來作說客,盡請道來!」

  涉乃申說道:「天下苦秦已久,故楚漢戮力擊秦,今秦已早亡,分土割地,各自為王,正應休息士卒,與民更始,乃漢王復興兵東來,侵入地,奪入土,脅制諸侯,與楚相爭,可見他貪得無厭,志在併吞。足下明智過人,難道尚未能預察麼?且漢王前日,嘗入項王掌握中,項王不忍加誅,使王蜀漢,也算是情義兩盡。偏漢王不念舊誼,複擊項王,機詐如此,尚好親信麼?足下自以為得親漢王,替他盡力,涉恐足下他日,亦必遭反噬,為彼所擒了!試想足下得有今日,實由項王尚存,漢王不能不籠絡足下。足下眼前處境,還是進退裕如的時候,左投漢王,漢勝,右投項王,楚勝,漢勝必危及足下,楚勝當不致自危。項王與足下本有故交,時常繫念,必不相負!若足下尚不肯深信,最好是與楚連和,三分天下,鼎足稱王,楚漢兩國,都不敢與足下為難,這乃是萬全良策了。」【為韓信計,卻是此策最善。】

  (按:韓信此時領導的軍隊,都不是自己嫡系。用現在的話說,他是空降總司令,沒有根基。一旦背劉,諸將誰聽號令?三分天下,鼎足稱王。那是做夢。)

  韓信笑答道:「我前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計不用,所以背楚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付我數萬兵士,解衣衣我,推食食我,我若負德,必至不祥。我已誓死從漢了!幸為我複謝項王。」

  武涉見他志決,只好辭歸。

  信送出武涉,有一人隨他進去,由信回頭一顧,乃是蒯徹,因即邀令入座。徹開口道:「僕近已學習相術了,相君面不過封侯,相君背乃貴不勝言。」

  信聽得甚奇,料他必有微意,複引徹至密室,屏人與談。徹又說道:「秦亡以後,楚漢分爭,不顧人民,專務角逐。項王起兵彭城,轉戰逐北,直下滎陽,威震遠近,今乃久困京索,連年不得再進。漢王率數十萬眾,據有鞏洛,憑藉山河,一日數戰,無尺寸功,反致屢敗,這乃所謂智勇俱困呢。僕料現今大勢,非有賢聖,莫能息爭。足下乘時崛起,介居楚漢,為漢即漢勝,為楚即楚勝,楚漢兩主的性命,懸在足下手中,誠能聽僕鄙計,莫若兩不相助,三分鼎峙,靜待時機。其實如足下大才,據強齊,並燕趙,得時西向,為民請命,何人不服?何國不從?將來宰割天下,分封諸侯,諸侯俱懷德畏威,相率朝齊,豈不是霸王盛業麼?僕聞天與不取,反致受咎,時至不行,反致受殃,願足下深思熟慮,毋忽鄙言!」

  韓信道:「漢王待我甚厚,怎可向利背義呢?」

  徹又道:「從前常山王張耳,與成安君陳餘,約為刎頸交,後來為了張黶陳澤的嫌疑,竟成仇敵,汦水一戰,陳餘授首。足下自思與漢王交情,能如張陳二人否?所處嫌疑,止如黶澤一事否?乃猶欲自全忠信,見好漢王,豈非大誤!越大夫文種,存亡越,霸勾踐,立功成名,尚且被戮,獸死狗烹,已成至論,足下的忠信,想亦不過如大夫種罷了。且僕聞勇略震主,往往自危,功蓋天下,往往不賞,今足下已蹈此轍,歸漢漢必懼,歸楚楚不信,足下將持此何歸呢?」

  【語雖近是,但蒯徹與漢無仇,何故唆人叛主。】

  韓信不免動疑,因即語徹道:「先生且休,待我細思,更定進止。」

  徹乃辭退。過了數日,杳無動靜,乃複入見韓信,請他決機去疑,慎勿失時。信終不忍背漢,又自恃功高,總道漢王不致變卦,決將蒯徹謝絕。徹恐久居被禍,假作瘋癲,竟向別處作巫去了。信聞徹他去,也不著人挽留,惟心下忐忑不定,且將兵馬停住,再聽漢王消息。既已拒徹,應即發兵擊楚,偏又停住不進,真是何意。

  漢王固守廣武,又是數旬,日望韓信到來,信終不至。乃立英布為淮南王,使他再赴九江,截楚後路。一面貽書彭越,仍侵入梁地,斷楚糧道。佈置已定,尚恐項王糧盡欲回,又取出太公,挾制多端,或乘怒將太公殺死,更覺可危。當下與張良陳平,商議救父的方法。兩人齊聲道:「項王乏糧,必將退歸,此時正好與他講和,救回太公呂後了。」

  漢王道:「項王情性暴戾,一語不合,便至動怒,欲要遣使議和,必須選擇妥人,方可無虞。」

  言未畢,有一人應聲閃出道:「臣願往。」

  漢王一瞧,乃是洛陽人侯公,從軍有年,素長應對,因即准如所請,囑令小心從事。侯公遂馳赴楚營,求謁項王。

  項王得武涉歸報,甚是愁煩,又見糧食將盡,越覺愁上加愁,忽聞漢營中遣到使臣,乃仗劍高坐,傳令入見。侯公徐徐步入,見了項王,毫無懼色,從容向前,行過了禮。項王嗔目與語道:「汝主既不出戰,又不退去,今差汝到來,有何話說?」

  侯公道:「大王還是欲戰呢?還是欲退呢?」

  項王道:「我願一戰!」

  侯公道:「戰是危機,勝負難料;況相持已久,兵力皆疲,臣今為罷兵息爭而來,故敢進見大王。」

  項王不覺脫口道:「據汝來意,是欲與我講和麼?」

  侯公道:「漢王並不欲與大王爭鋒,大王如為保國安民起見,易戰為和,敢不從命。」

  項王意已稍平,把劍放下,問及議和約款。侯公道:「使臣奉漢王命,卻有二議,一是楚漢兩國,劃定疆界,彼此相安,不再侵犯。二請釋還漢王父太公,及妻室呂氏,使他骨肉團圓,久感聖德。」

  項王掀髯獰笑道:「汝主又來欺我麼?他想保全骨肉,故令汝詭詞請和。」

  侯公道:「大王知漢王東出的意思否?人情無不念父母,顧妻子,漢王西居蜀漢,離家甚遠,免不得懷念在心,前次潛至彭城,無非欲搬取家眷,嗣聞為大王所拘,急不暇擇,遂至與大王為敵,累戰不休。今大王無意言和,原是不必說了,既商和議,何不將兩人釋還,不但使漢王從此感德,誓不東行,就是天下諸侯,亦且爭慕大王,無不歌頌。試想大王不殺人父,就是明孝,不汙人妻,就是明義,已經拘住,又複放歸,所以明仁,三德俱備,聲名洋溢,如恐漢王負約,是曲在漢王,直在大王,古人有言:師直為壯,曲為老,大王直道而行,天下無敵,何論一漢王呢!」

  項王最喜奉承,聽了侯公一番言語,深愜心懷,遂複召入項伯,與侯公商議國界。項伯本是袒漢,樂得賣個人情,兩下議決,就滎陽東南二十裡外的鴻溝,劃分界限,溝東屬楚,溝西屬漢。當由項王遣使,與侯公同報漢王,訂定約章,各無異言。所有迎還太公呂後的重差,仍然要勞煩侯公,侯公再偕楚使同行,至楚營請求如約,項王毫不遲疑,便放出太公呂後,及從吏審食其,使與侯公同歸。漢王聞知,當然出營迎接,父子夫婦,複得相見,正是悲喜交集,慶賀同聲。漢王嘉侯公功,封他為平國君,是為漢四年九月間事。

  越日,即聞項王拔營東歸,漢王亦欲西返,傳令將士整頓歸裝,忽有兩人進諫道:「大王不欲統一天下麼?奈何歸休!」

  這一語有分教:壇坫方才休玉帛,疆場又複啟兵戈。

  欲知兩人為誰,待至下回報明。

  *==*==*

  兵法有言:驕兵必敗,龍且未勝先驕,即非韓信之善謀,亦無不敗之理。項王以二十萬眾,委諸龍且,何用人之不明歟?然項王同一有勇無謀之暴主,而龍且即為有勇無謀之莽將,同氣相求,故有是失。龍且死而項王亦將敗亡,此徒勇之所以無益也。武涉之說韓信,各為其主,原不足怪。蒯徹並非楚臣,何為唆信叛漢,使之君臣相猜,他時鐘室之禍,非徹致之而誰致之乎?若漢之遣使請和,得歸太公呂後,雖由侯生之善言,實出一時之徼幸,假使項王不允,加刃太公,則漢王雖得天下,終不免為無父之罪人而已,貪天幸以圖功,君子所勿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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