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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智酈生獻謀取要邑 愚胡亥遇弑斃齋宮(2)


  約行數十裡,張良叩馬進諫道:「公不欲攻宛,想是急欲入關,但前途險阻尚多,秦戍必眾,若不下宛城,恐滋後患,秦擊我前,宛塞我後,進退失據,豈非危迫!不如還攻宛城,掩他不備,幸得攻下,方可後顧無憂了。」

  沛公依議施行,複由良詳為畫策,傳令各軍繞道回宛,偃旗息鼓,夤夜疾行。靜悄悄的到了城下,天色尚是未明,便將宛城圍住,環繞三匝。

  佈置已定,方放起號炮,響徹城中。

  南陽守齮,總道沛公已去,不至再回,樂得放心安膽,鼾睡一宵。及城外炮聲大震,方才驚起,登城俯視,見敵軍環集如蟻,嚇得魂飛天外,躊躇多時,除死外無他法,不由的淒然道:「罷!罷!」

  說到第二個罷字,便拔出佩劍,意欲自刎。忽後面有人急呼道:「不必,不必,死時尚早呢!」【救星來了。】

  齮聞言回顧,乃是舍人陳恢,便驚問道:「君叫我不死,計將安出?」

  陳恢道:「沛公寬厚容人,公不如投順了他,既可免死,且可保全祿位,安定人民。」

  齮半晌方答道:「君言也是有理,肯為我往說否?」

  恢一口應承,便縋城下來,當被攻城兵拘住。恢自稱願見沛公,軍士便押至沛公座前。

  沛公問他來意,恢進說道:「僕聞楚王有約,先入關中,便可封王。今足下留攻宛城,宛城連縣數十,吏民甚眾,自知投降必死,不得不乘城固守,足下雖有精兵猛將,未必一鼓就下,反恐士卒多傷;若舍宛不攻,仍然西進,宛城必發兵追躡,足下前有秦兵,後有宛卒,方且腹背受敵,勝負難料,如何驟能進關?為足下計,最好是招降郡守,給他封爵,使得仍守宛城,通道輸糧,一面帶領宛城士卒,一同西行,將見前途各城,聞風景慕,無不開門迎降,足下自可長驅入關,毫無阻礙了。」

  沛公一再稱善,且語陳恢道:「我並非拒絕降人,果使郡守出降,自當給他封爵,煩君還報便了。」

  恢即馳回城中,報知郡守。

  郡守齮開城相迎,引導沛公入城。沛公封齮為殷侯,恢為千戶,官名。仍然留守宛城。隨即招集宛城人馬,引與俱西,果然沿途城邑,無不迎降。嗣是經丹水,出胡陽,下析酈,嚴申軍禁,毋得擄掠。秦民安堵如常,統皆喜躍,王師原宜如此。沛公遂得直抵武關。關上非無守將,只因沛公兵長驅直進,忽然掩至,急得倉皇無措,不及徵兵,但令老弱殘卒數千人,開關迎敵,不值沛公一掃,守將抱頭竄去,好好把一座關城,讓與沛公。沛公安然入關,咸陽一夕數驚,訛言四起,人多逃亡;那陰賊險很的趙高,至此也惶急起來。【惡貫已將滿了。】

  趙高威權日重,已把二世騙入宮中,好似軟禁一般,不得過問。還恐朝上大臣,或有反對等情,因特借獻馬為名,入報二世。二世道:「丞相來獻,定是好馬,可即著人牽來。」

  趙高遂令從吏牽入。二世瞧著,並不是馬,乃是一鹿。便笑說道:「丞相說錯了!如何誤鹿為馬?」

  高尚說是馬,二世不信,顧問左右,左右面面相覷,未敢發言。再經二世詰問,方有幾個大膽的侍臣,直稱是鹿。不料趙高竟忿然作色,掉頭徑去。不到數日,高竟將前時說鹿的侍臣,誘出宮禁,一併拿住,硬派他一個死罪,並皆斬首。二世全然糊塗,竟不問及,一任趙高橫行不法。惟宮內的近侍,宮外的大臣,從此越畏憚趙高,沒一個稍敢違慢,自喪生命。及劉項兩路兵馬,東西並進,趙高還想瞞住二世,不使得聞。到了沛公陷入武關,遣人入白趙高,叫他趕緊投降,高方才著急。一時想不出方法,只好詐稱有病,數日不朝。

  二世平日,全仗趙高侍側,判決政務,偏趙高連日不至,如失左右兩手,未免驚惶。日間心亂,夜間當然多夢,朦朦朧朧,見有一隻白虎,奔到駕前,竟將他左驂馬齧死,還要跳躍起來,嚇得二世狂叫一聲,頓時醒悟,心下尚突突亂跳,才知是一個惡夢。【死兆已見。】

  翌日起床,越想越慌,乃召太卜入宮,令占夢兆。太卜說是涇水為祟,須由御駕親祭水神,方可禳災。【敢問他如何依附上去?】

  二世信為真言,遂至涇水岸旁的望夷宮,齋戒三日,然後親祭。惟二世既離開趙高,總不免有左右侍臣,報稱外間亂事,且雲楚軍已入武關。二世大驚,忙使人責問趙高,叫他趕緊調兵,除滅盜賊。

  高不文不武,徒靠著一種刁計,竊攬大權,此次叫他調兵禦亂,簡直是無能為力,況且敵軍逼近,大勢已去,無論如何智勇,也難支持。高欲保全身家,想出一條賣主的法兒,意欲嫁禍二世,殺死了他,方得藉口有資,好與楚軍講和。當下召入季弟趙成,及女婿閻樂,秘密定計。【趙高閹人,如何有女,想是一個幹女婿。】成為郎中令,樂為咸陽令,是趙高最親的心腹。高因與二人密語道:「主上平日,不知弭亂,今事機危迫,乃欲加罪我家,我難道束手待斃,坐視滅門麼?現在只有先行下手,改立公子嬰。嬰性仁儉,人民悅服,或能轉危為安,也未可知。」【毒如蛇蠍,可惜也算錯了一著。】

  成與樂唯唯聽命。

  高又道:「成為內應,樂為外合,不怕大事不成!」

  閻樂聽了,倒反遲疑道:「宮中也有衛卒,如何進去?」

  高答道:「但說宮中有變,引兵捕賊,便好闖進宮門了。」

  樂與成受計而去。高尚恐閻樂變心,又令家奴至閻樂家,劫得樂母,引置密室,作為抵押。

  樂乃潛召吏卒千餘人,直抵望夷宮。

  宮門裡面,有衛令僕射守著,驀見閻樂引兵到來,忙問何事。樂竟麾令左右,先將他兩手反綁,然後開口叱責道:「宮中有賊,汝等尚佯作不知麼?」

  衛令道:「宮外都有衛隊駐紮,日夜梭巡,哪裡來的劇賊,擅敢入宮!」

  樂怒道:「汝尚敢強辯麼?」

  說著,便順手一刀,把衛令梟了首級,隨即昂然直入,飭令吏卒射箭,且射且進。內有侍衛郎官,及閹人僕役,多半驚竄,剩下幾個膽力稍壯的衛士,向前格鬥,畢竟寡不敵眾,統皆殺死。趙成複自內趨出,招呼閻樂,同入內殿,樂尚放箭示威,貫入二世坐帳。

  二世驚起,急呼左右護駕,左右反向外逃去,嚇得二世莫名其妙,轉身跑入臥室。回顧左右,只有太監一人隨著,因急問道:「汝何不預先告我,今將奈何!」

  太監道:「臣不敢言,尚得偷生至今,否則,早已身死了!」

  答語未完,閻樂已經追入,厲聲語二世道:「足下驕恣不道,濫殺無辜,天下已共叛足下,請足下速自為計!」

  二世道:「汝由何人差來?」

  閻樂答出丞相二字。

  二世又道:「丞相可得一見否?」

  閻樂連稱不可。

  二世道:「據丞相意見,料必欲我退位,我願得一郡為王,不敢再稱皇帝,可好麼?」

  閻樂不許。

  二世又道:「既不許我為王,就做一個萬戶侯罷!」

  樂又不許。

  二世嗚咽道:「願丞相放我一條生路,與妻子同為黔首。」

  樂嗔目道:「臣奉丞相命,為天下誅足下,足下多言無益,臣不敢回報。」

  說著,麾兵向前,欲弑二世。二世料不可免,便橫著心腸,拔劍自刎。總計在位三年,年二十三歲。小子有詩歎道:

  虎父由來多犬兒,況兼閹禍早留貽;
  望夷求免終難免,為問祖龍知不知。

  閻樂既殺死二世,當即返報趙高。欲知趙高後事,且至下回表明。

  *==*==*

  沛公素不喜儒,乃獨能禮遇酈生,雖由酈生之語足動人,而沛公之甘捐己見,易倨為恭,實非常人所可及。厥後從張良之計,用陳恢之言,何一非舍己從人,虛心翕受乎!古來大有為之君,非必真智勇絕倫,但能從善如登,未有不成厥功者,沛公其前師也。彼趙高窮凶極惡,玩二世於股掌之上,至於敵軍入境,不惜賣二世以保身家,逆謀弑主,橫屍宮中,此為有史以來,宦官逞兇之首例。漢唐不察,複循覆轍,何其愚耶!顧不有二世父子,何有趙高。始皇貽之,二世受之,一趙高已足亡秦,劉項其次焉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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