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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駐定陶項梁敗死 屯安陽宋義喪生(1)


  卻說李斯受了刑訊,搒掠至千餘下,竟至昏暈不醒。趙高令左右取過冷水,噴上斯面,斯才蘇醒轉來。再經高喝令供實,斯恐重遭搒掠,不得已當堂誣服,隨即牽還獄中。斯且忍痛作書,自敘前功,尚望二世從輕發落,特浼獄吏呈將進去,偏又為趙高所聞,呼吏入責道:「囚犯怎得上書?汝莫非受他賄托麼?」

  說得獄吏魂魄飛揚,慌忙自稱不敢,叩謝而出。斯書當然毀去,不得上聞。趙高複使心腹人偽為禦史,及侍中謁者等官,私往按驗,至再至三,斯一呼冤,便即笞杖交下,不令翻供,嗣經二世派人複審,斯以為徒受笞杖,無從明冤,不如拚了一死,誣供了事。複審員還報二世,二世喜說道:「若非趙君,幾為李斯所賣!」

  於是斯遂讞成死罪。及三川查辦員還都,先向趙高處陳明,說是李由陣亡,死無對證,正好捏造反詞,構成大獄。趙高喜甚,遂令他捏詞奏報。二世益怒,竟令斯備受五刑,並誅三族。【應有此報。】

  可憐李斯家內,所有子弟族黨,一古腦兒拿到法庭,與李斯一同捆縛,推出市曹。斯顧次子嗚咽道:「我欲與汝再牽黃犬,出上蔡東門,趕捕狡兔,已不能再得了!」說著,大哭不止,次子亦哭,家屬無一不哭。

  俄而監刑官至,先命將李斯刺字,次割鼻,次截左右趾,又次梟首,又次斬為肉泥。五刑用畢,斯魂早入阿鼻地獄。餘外子弟族黨等,一併誅死,真落得陰風慘慘,冤魄沈沈。總計李斯一門,除長子由為三川守外,諸男多尚秦公主,諸女多嫁秦公子,顯貴無比。李斯也嘗歎物極必衰,終因貪戀祿位,倒行逆施,害得這般結果,可見貴富二字,最足誤人,願後世看作榜樣,切勿貪心不足呢!【暮鼓晨鐘,無此異響。】

  且說趙高既害死李斯,遂得代斯後任,做了一個中丞相,凡軍國大事,都歸他一人包攬,二世似傀儡一般,毫無主權。高因禍亂日亟,特致書章邯,責成平盜。章邯困守濮陽,也想出奇制勝,建立戰功,每日派遣偵騎,探聽項梁軍情,以便乘隙定計。項梁駐兵定陶城下,適值霪雨兼旬,不便力攻。沛公項羽,自雍邱還攻外黃,亦為雨所阻,但把外黃城圍住,為持久計。項梁屢勝而驕,既不將兩軍召回,又複逐日寬懈,但在營中飲酒消遣,所有軍紀軍律,幾乎擱起一邊,不復過問,全營將士,亦樂得逍遙自在,快活幾天。這種情形,早被秦探窺知,往報章邯,邯尚恐兵力未足,不敢輕出,但向各處徵調兵馬。待至各軍趨集,方圖大舉,與項梁決一雌雄。

  項梁麾下,有一謀士宋義,察知秦兵日增,引以為憂,遂入帳諫項梁道:「公渡江到此,屢破秦軍,威名日盛,可喜無過今日,可懼亦無過今日,大約戰勝以後,將易驕,卒易惰,驕惰必敗,不如不勝。試看各營將士,已漸驕了,已稍惰了,秦兵雖敗,秦將章邯,究竟是經過百戰,不可輕視。近聞他屢次添兵,必將與我決一死鬥;若我軍不先戒備,一旦被他襲擊,如何抵敵!所以義日夜擔憂,為公增懼呢。」

  項梁道:「君亦太覺多心。章邯屢次敗退,那裡還敢再來!就使他逐日添兵,也不過守著濮陽罷了;況天公連日下雨,路上泥濘得很,怎能攻我,一俟天晴,我即當攻克此城,去殺那章邯,看他逃往何處!」

  說至此,掀髯大笑。【驕態如繪。】

  宋義尚欲有言,項梁先接入道:「我前擬徵集齊師,同去攻秦,偏田榮有懷私怨,忘我大惠,我本想遣使詰責,只因一時無暇,延誤多日,今若慮章邯增兵,與我為難,不如再召田榮,率師來會。榮若仍然不至,我卻要移兵攻齊了。」

  宋義見梁語益支離,料難再諫,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即向項梁說道:「公如欲使齊,臣願一往。」

  梁欣然許諾,義即起身辭行,出營東去。【越快越妙。】

  走至半途,適遇齊使高陵君顯,免不得互相接談。義便問顯道:「君將往見武信君麼?」

  顯答聲稱是。

  義又與說道:「我受武信君差遣,出使貴國,一是為兩國修和,二是為一己避禍,願君亦不可速進,免受災殃。」

  顯不禁詫異,詳問原因,義答道:「武信君屢戰屢勝,已致驕盈,士卒亦多懈怠,恐難再戰。我聞秦將章邯,連日增兵,志在報復,武信君輕視秦軍,拒諫不納,將來必為所乘,不敗何待?君今前去,未免受累,看來還是徐徐就道,方可無虞。我料這旬日內,武信君就要失敗了!」

  顯似信非信,乃與義拱手揖別,各走各路。自思義為楚臣,有此關照,不為無因,今何妨遲遲吾行,較為妥當。遂囑咐輿夫,緩緩前進。

  果然高陵君未到楚營,武信君已經敗亡。

  原來項梁遣去宋義,仍然寬弛得很,不但軍中未曾戒嚴,就是斥堠巡卒,也聽他散處,不加檢查。時當秋季,淒風苦雨,連宵不止,把定陶城下的幾座楚營,直壓得黑氣彌漫,不見天日。【便是不祥之兆。】楚軍也無人占候,但知晝餐夜宿,蹉跎過去。

  一夕俱安睡營中,忽聞營外喊殺連天,好似千軍萬馬,奔殺進來。楚軍方才驚起,但見四面統是火光,照徹內外,一隊隊的敵軍,統向營門中突入,見人便砍,遇馬便刺,嚇得楚軍倒躲不及。勉強持了軍械,上前攔阻,那裡是敵軍對手,徒斷送了許多頭顱。最利害的是後面大將,金盔鐵甲,躍馬舞刀,鋒刃所及,血肉橫飛,越使楚人喪膽,只恨自己未生羽翼,不能飛上天空,逃脫性命。

  還有這位武信君項梁,倉皇出帳,單穿著一身常服,執著一把短劍,要想沖出大營,覓路逃生。冤家碰著狹路,正與敵軍中大將相值,被他攔住。兩下裡爭起鋒來,一個是長刀亂劈,光焰逼人,一個是短劍難支,心膽已落。才閱片時,即由敵帥一刀剁下,劈作兩段。敵帥為誰?就是秦將章邯。邯既招集兵馬,夤夜冒著風雨,來劫楚營,項梁毫不預備,自然中了邯計,一死不足,還要害及全軍,這便叫做驕兵必敗,應了宋義的前言呢。【前回述章邯劫營,是順敘而下,此回卻用倒筆,愈見突兀。】

  楚營中失了主帥,沒頭亂跑,當被秦兵掩殺一陣,多半斃命。只有幾個命不該死的兵士,溜出營外,逃往外黃,報知沛公項羽。項羽不聽猶可,聽了叔父陣亡,不由的悲從中來,放聲大哭。沛公亦為淚下,待羽停住哭聲,方與羽商議道:「武信君已死,軍心不免搖動,此處斷難再駐了。我等只好東歸,保衛懷王,抵禦秦軍。」

  羽也以為然,乃撤外黃圍,引兵東還。道出陳縣,複邀同呂臣軍,共至江左,擇地分駐。呂臣軍駐彭城東,項羽軍駐彭城西,沛公軍駐碭郡,彼此列成犄角,約為聲援。嗣恐懷王居住盱眙,為秦所攻,因請他移都彭城。懷王依議遷都,至彭城後,命將項羽呂臣兩軍,並作一處,自為統帥。牧童能作統帥,卻是不凡。惟沛公軍仍使留碭,授為碭郡長,封武安侯。號項羽為魯公,封長安侯,進呂臣為司徒,且使呂臣父青為令尹。部署已定,專待章邯到來,與他廝殺。偏章邯不來攻楚,反去攻趙,他道是項梁已死,楚無能為,所以北去。

  懷王聞秦軍北行,料知魏地空虛,即使魏豹往略魏地。魏豹奔楚見前回。給兵千人,即日出發。豹卻也順手,竟得平定二十餘城,派人報捷。懷王乃命豹為魏王,使作屏藩,這且慢表。
  且說齊使高陵君顯,在途中緩行數日,果得項梁死耗,才服宋義先見,幸得避災。只因使命尚未交卸,不便回齊,且在途中探聽楚人消息,再定行止。嗣聞楚懷王遷都彭城,劉項等同心夾輔,兵威複震,乃改道轉趨彭城,入見懷王,傳達使命。懷王依禮接見,賜座與談。顯問及宋義使齊,有無回來,懷王答稱尚未。顯又述及途次相遇,幸得宋義指示,不至及禍等情,懷王愕然道:「義何以知項君必敗?」

  顯答道:「據宋使言,武信君志驕氣滿,已露敗象,後來不到數日,竟如所料。試想兵未交戰,先見敗征,豈不是特別知兵麼?」

  懷王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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