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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違諫議陳勝稱王 善招撫武臣獨立(2)


  且說周文一路進兵,攻城掠地,所向無前,當然派人至陳,一再報捷,陳勝喜如所望,遂輕視秦室,不復設備。博士孔鮒,系孔夫子的八世孫,曾持家傳禮器,詣陳謁勝,勝因留為博士。至此獨進諫道:「臣聞兵法有言:不恃敵不攻我,但恃我不可攻,今大王恃敵不攻,未知所以自恃的道理;倘或敵人驟至,無法抵禦,一有蹉跌,全域瓦解,雖悔也是遲了!」

  勝不肯從,惟專望各路捷音,好去做那關中皇帝。怎知福為禍倚,樂極悲生,那四面八方的警報,已是陸續到來。第一路的警信,就是出徇趙地的武臣等軍;第二路的警信,乃是進攻秦都的周文等軍,小子只有一枝禿筆,不能雙管齊下,只好依次敘述,先後說明。

  自武臣等率兵北去,從白馬津渡河,所過諸縣,偏諭豪傑,無非說是暴秦無道,勞役百姓,繩以重法,迫以苛征,今由陳王起義,天下響應,我等奉令北渡,前來招安,諸君皆為豪士,理應並力同心,共除暴秦云云。豪傑等正苦秦暴,聽了這番名正言順的話兒,還有甚麼不服,當即願為前導,分趨各城,城中守吏,多被殺死。接連得了十座城池,人數亦越聚越多,渡河時只有三千人,至是卻多了好幾萬名。當下推武臣為武信君,再出招諭。偏是餘城不屈,各募兵民拒守,武臣因諸城無關險要,竟引眾趨向東北,獨攻范陽。范陽令徐公,有志保城,也即繕甲厲兵,準備抵禦,偏有一個辯士蒯徹,入見徐公,先說出一個吊字,後說出一個賀字。便是說客口吻。惹得徐公莫明其妙,不得不驚問理由。

  蒯徹道:「徹聞公將死,故來吊公;但公得徹一言,便有生路,故又複賀公。」

  徐公道:「君不必故作疑團,正好明白說來。」

  徹又道:「足下為范陽令,已十餘年,殺人父,孤人子,斷人足,黔人首,想已不可勝數。百姓無不懷怨,但恐秦法嚴重,未敢剸刃公腹,致滅全家。今天下大亂,秦法不行,足下豈尚得自全?一旦敵臨城下,百姓必乘機報仇,刃及公胸,這豈不是可吊麼?幸虧徹來見公,為公定計,俟武信君尚未到來,即由徹先去遊說,為公效力,使公轉禍為福,這又便是可賀了!」

  徐公喜道:「君言甚善,請即為我往說武信君!」

  蒯徹因即前往,求見武臣。武臣方招致豪傑,當然許見。蒯徹進言道:「足下到此,必待戰勝然後略地,攻破然後入城,未免過勞。徹有一計,可不攻而得城,不戰而得地,但教一紙檄文,便足略定千里,未知足下願聞否?」

  武臣急問道:「果有此計,怎不願聞!」

  蒯徹道:「今范陽令聞公攻城,正擬整頓兵馬,守城拒敵,惟城中士卒不多,該令又逡巡畏死,貪戀祿位,目下不肯歸降,實因公前下十城,見吏即誅,降亦死,守亦死,故不得不拚死圖存。就使范陽少年,嫉吏如仇,起殺范陽令,亦必據城拒公,不甘就死。為公設法,不若赦范陽令,並給侯印,該令喜得富貴,自願開城出降,范陽少年亦不敢殺令,是全城便唾手可下了。公再使該令乘朱輪,坐華轂,徇行燕趙郊野,燕趙吏民,孰不欣羡,必爭先降公。公得不攻而取,不戰而服,這就所謂傳檄可定呢!」

  面面俱到,真好口才。武臣點首稱善,便令刻就侯印,交徹齎賜范陽令。范陽令徐公,大喜過望,即開城迎武臣軍。武臣複如徹言,特給徐公高車駟馬,往撫燕趙,趙地果聞風趨附,不到旬月,已平定了三十餘城,乘勢入邯鄲縣。適有周文敗報,自西傳來,又探得陳勝部將,多因讒毀得罪,武臣不免疑懼。張耳陳余,更生異謀。

  他本怨陳勝不用己言,複只得了左右校尉的名目,未綰兵符,因此乘隙生心,遂進說武臣道:「陳王起兵蘄縣,才得陳地,便自稱為王,不願立六國後裔,居心可知。今將軍率三千人,下趙數十城,偏居河北,若非稱王,何由鎮撫,況陳王好信讒言,妒功忌能,將軍功高益危,不如南面稱王,脫離陳王羈絆,免得意外受禍。時不可失,願將軍勿疑!」

  武臣聽了稱王二字,豈有不喜歡的道理,當下在邯鄲城外,群地為壇,也居然堂皇高坐,朝見僚屬,竟稱孤道寡起來。武臣自為趙王,授陳余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邵騷為左丞相,且使人報知陳勝。

  勝得報後,怒不可遏,即欲飭拘武臣家屬,盡行屠戮,更發兵往擊武臣。獨上柱國蔡賜入諫道:「秦尚未滅,先殺武臣家屬,是又增出一秦,為大王敵,大王東西受攻,必遭牽制,如何得成大業!今不若遣使往賀,暫安彼心,並令他從速攻秦,遙援周文,是東顧既可無憂,西略便為得勢。滅秦以後,圖趙未遲,何必急急哩!」

  陳勝乃轉怒為喜,但將武臣家屬,徙入王宮,把他軟禁。並封張耳子敖為成都君,派人賀趙,乘便報聞。張耳陳餘,見了勝使,早已瞧透勝意,表面上佯與為歡,背地裡卻私語武臣道:「大王據趙稱尊,必為陳王所忌,今遣使來賀,明明是懷著詭謀,使我並力滅秦,然後再北向圖我。大王不如虛與周旋,優待來使,至來使去後,儘管北收燕代,南取河內。若得南北兩方,盡為趙有,楚雖勝秦,也必不敢制趙,反且與我修和,大王卻好沈著觀變,坐定中原了。」【計亦甚是。】

  武臣也稱好計,款待勝使,厚禮遣歸。隨即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黶略上党,三路出發,獨不遣一卒西向。

  那時攻入秦關的周文,孤軍無助,竟被秦將章邯擊退,敗走出關。章邯為秦少府,官名。頗有智勇,因聞周文攻入關中,直至戲地,不由的憤激得很,意欲入宮詳陳。可巧警報與雪片相似,飛達咸陽,連趙高也覺吃驚,不得不據實奏明。二世至此,方才似夢初覺,嚇出一身冷汗,急召文武百官,入朝會議。自己也親出禦朝,詢問禦敵方法。百官都面面相覷,莫敢發言,獨章邯出班奏道:「賊眾已近,亟須征剿,若要徵集將士,已恐不及,臣請赦免驪山徒犯,盡給兵器,由臣統領前去,奮力一擊,當可退賊。」

  二世已焦急萬分,只望有人解憂,幸得章邯替他畫策,並請效力,當然喜逐顏開,褒獎了好幾語。一面頒詔大赦,即命章邯為將軍,招集驪山役徒,編制成軍,出都退敵。章邯確是有些能力,挑選丁壯,作為前驅,自居中堅調度,老弱派充後隊,管領輜重。待至戲地相近,又曉諭大眾,有進無退,進即重賞,退即斬首。

  兵役都是犯人出身,本來是不甚怕死,此次得了將令,都望賞賜,當即拚命殺出,沖入周文營中。周文自東至西,沿途未遇大敵,總道是秦人無用,意存輕視。不料章邯兵到,勢似潮湧,一時招架不住,只好倒退,那秦兵得佔便宜,越加厲害,殺得周軍七零八落,東逃西散。周文無法禁遏,也跑出函谷關去了,小子有詩歎道:

  孤軍轉戰入函關,一敗頹然即遁還;
  銳進由來防速退,先賢名論總難刪。

  秦兵大捷,關內粗安,偏東方複迭出異人,與秦為難。就中更有個真命天子,乘時崛起,奮發有為。欲知他姓名履歷待至下回再詳。

  *==*==*

  張耳陳餘,號稱賢者,實亦策士之流亞耳。當其進謁陳勝,諫阻稱王,請勝西向,為勝計不可謂不忠。及勝不從忠告,便起異心,徇趙之計,出自二人,武臣為將,二人為副,渡河北赴,連下趙城,向時之阻勝稱王者,乃反以王號推武臣,何其自相矛盾若此?彼且曰:「為勝計,不宜稱王;為武臣計,正應稱王。」

  此即辯士之利口,熒惑人聽,實則無非為一己計耳。始欲助勝,繼即圖勝,纖芥之嫌,視若仇敵,策士之不可恃也如此。然二人之不克有成,亦於此可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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