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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巡塞北厚撫啟民汗 幸河西窮討吐谷渾(2)


  煬帝覽表,未以為然,因令群臣集議,群臣多請依啟民言。煬帝始終不從,乃下詔答啟民道:

  先王建國,夷夏殊風,君子教民,不求變俗,斷髮文身,咸安其性,旃裘卉服,各尚所宜。因而利之,其道弘矣,何必拘拘削衽,縻以長纓,豈遂性之至理,非包含之遠度。衣服不同,既辨要荒之敘,庶類區別,彌見天地之情。況磧北未靜,猶須征戰,峨冠博帶,更屬非宜,但使好心恭順,固無庸變服為也。特此複諭!

  這諭既下,又令宇文愷特設大帳,帳中可容數千人。煬帝親禦大帳,南向高坐,兩旁備設儀衛,下作散樂。啟民率酋長三千五百人,入帳朝謁,由煬帝盡賜盛宴,笙醴雜陳。諸胡駭悅,爭獻牛羊駝馬數千萬蹄。煬帝亦命發帛二十萬段,作為答賜,並賞啟民輅車乘馬,鼓吹幡旗,贊拜不名,位在諸侯王上。尋又發丁男百余萬人增築長城,西距榆林,東至紫河。尚書左僕射蘇威,力諫不聽,太常卿高珽,禮部尚書宇文闇,音注見前。光祿大夫賀若弼,互有私議,大略謂:「待遇啟民,未免過厚。」

  偏有媚臣諂子,奏劾三人怨謗,煬帝最恨直言,既有所聞,也不暇辨明是非,況與高珽本有宿忿,賀若弼又為珽所薦引,宇文闇也與珽友善,索性一律加罪,並置死刑。詔敕一頒,可憐三大臣俱無辜遭戮,駢首行轅。蘇威亦連坐罷官。還有內史令蕭琮,系是蕭皇后兄弟,素邀恩眷,受爵莒國公,他與賀若弼往來莫逆,弼既被殺,複有童謠雲:「蕭蕭亦複起。」

  煬帝因疑及蕭琮,亦令罷官還家。嗣又出巡雲中,溯金河而上,甲士前呼後擁,共達五十余萬,旌旗輜重,千里不絕。令宇文愷等造觀風行殿,內容數百人,可離可合,下施輪軸,倏忽推移,並築置行城,週二千步,用布為幹,上蔽以布。塗飾丹青,樓櫓悉備,胡人俱驚為神奇。每在禦營十裡外,屈膝稽顙,無敢乘馬。啟民還至牙帳,飾廬清道,恭候乘輿。越旬餘始見駕至,由啟民跪迎入帳,奉上壽。王侯以下,均袒割帳前,莫或仰視。

  煬帝萬分快活,即事賦詩道:

  鹿塞鴻旗駐,龍庭翠輦回。
  氈帷望風舉,穹廬向日開。
  呼韓頓顙至,屠耆接踵來。【呼韓、屠耆皆漢時單于名。】
  索辮擎丱肉,韋剭獻酒杯。
  何如漢天子,空上單于台。

  啟民奉鞍既畢,面奏有高麗使臣來聘,不敢隱諱。煬帝即傳高麗使臣入見,使臣惶恐頓首,乃使牛弘宣旨,諭高麗使臣道:「朕因啟民誠心奉國,所以親至彼帳,明年當詣涿郡,汝可還語汝王,宜早來朝,勿生疑懼。朕一視同仁,待遇亦如啟民,若敢違朕命,必與啟民同巡汝土,休得後悔!」

  【為後文東征張本。】高麗使唯唯而去。煬帝留宿啟民牙帳,約有數日,蕭後亦幸義成公主帳中。煬帝賜啟民夫婦,金甕各一,他如衣服被褥錦彩等,不可勝計。番酋以下,各賞齎有差。時已仲秋,啟鑾南歸,使啟民扈從入塞,行至定襄,乃令歸藩。車駕返至太原,更營晉陽宮,【為李淵據宮伏案。】遂上太行山,開直道九十裡,南通濟源。幸御史大夫張衡宅中,留宴三日,才回東京。

  會西域諸胡,多至張掖交市,有詔使吏部侍郎裴矩,掌管市易事宜。矩訪諸商胡,得悉西域山川風俗,特撰西域圖記三卷,入朝奏聞。且別繪道裡,分為三路。北路入伊吾,中路入高昌,南路入鄯善,總匯處在敦煌。略言:「國家威德及遠,欲西度昆侖,易如反掌,只因突厥吐谷渾,分領羌胡,遏絕道途,所以未通朝貢。今得商胡密送誠款,願為臣妾,但使一介行人,往撫諸番,自然帖服,無煩兵革」云云。

  煬帝大喜,賜帛五百匹,每日引矩至御座前,問西域事。矩複盛稱胡地多產珍寶,吐谷渾容易吞滅,惹得煬帝野心勃勃,也想似秦皇、漢武一般,僥功外域。於是任矩為黃門侍郎,使至張掖,引致諸胡。胡人本無意服隋,由矩用利相啖,誘令入朝,西域諸國,貪利東來,絡繹不絕,所經郡縣,動需送迎,糜費以億萬計,這也是中國疲敝的一大原因。

  煬帝意尚未饜,至大業四年春季,復發河北諸軍百餘萬眾,穿永濟渠引沁水南達黃河,北通涿郡,丁壯不敷差遣,竟至役及婦女。一面再築長城,自榆穀東迤,又數百里,勞民傷財,不問可知。煬帝複游幸五原,順道巡閱長城,儀衛繁盛,不亞前時。更有一種極大壞處,為煬帝殺身亡國的禍根,他生平喜新厭故,無論子女玉帛,宮室苑囿,一經享受,便覺生厭,暇時輒搜羅各處輿圖,一一親覽,遇有勝地名區,常令建設行宮,所以晉陽宮尚未告竣,汾陽宮又復興工,視民命如草芥,看金錢如糞土。又遣謁者崔君肅,齎詔往諭西突厥,征使朝貢。

  自大邏便據突厥西境,號阿波可汗,突厥遂分東西二部,阿波旋為處羅侯所執,事見前文。國人另擁立泥利可汗。泥利傳子達漫,稱泥撅處羅可汗。處羅可汗母向氏,本中國人,因泥利病死,不耐寡居,轉嫁泥利弟婆實特勒。開皇末年,向氏夫婦入朝,適值達頭為亂,不敢西歸,乃留居長安。及達頭逃亡,西路少通。處羅可汗頗憶念生母,遣使入塞,訪母所在。可巧裴矩出屯敦煌,得知此信,遂奏請招撫處羅。

  崔君肅奉詔西行,馳入西突厥牙帳,處羅踞坐胡床,不肯起迎,君肅正色與語道:「突厥中分為二,每歲交兵,經數十年,莫能相滅。今啟民舉部內附,借兵天朝,共滅可汗,天子已經俯允,師出有期,只因可汗母向夫人,留住京師,日夕守闕,籲請停兵,願囑可汗內屬。天子格外加憐,故遣我到此,傳達諭旨。今可汗乃如此倨慢,是向夫人有欺君大罪,必將伏屍都市,傳首虜庭。且發大隋將士,合東國部眾,左提右挈,來擊可汗,試問可汗能自保否?奈何爭小節,昧大局,違君棄母,自取滅亡?」

  說到「亡」字,那處羅已矍然起座,流涕再拜,跪受詔書。君肅又說處羅道:「啟民內屬,受賜甚厚,所以國富兵強。今可汗後附,欲與啟民爭寵,必須深結天子,方得如願。」

  處羅聞言,忙向君肅問計。

  君肅道:「吐谷渾為啟民婦家,今天子以義成公主嫁啟民,啟民畏天子威靈,與吐谷渾斷絕親交,吐谷渾亦因此懷恨,不修職貢,可汗若請討吐谷渾,會同上國兵馬,出境夾攻,定可破虜,然後躬自入朝,既邀主眷,複謁母顏,豈非一舉兩得麼?」

  【娓娓動聽,才辯頗類長孫晟。】

  處羅大喜,厚待君肅,尋即遣使隨行,貢汗血馬。並表請會討吐谷渾。煬帝面諭來使,以隔歲為期,來使奉命去訖。

  流光如駛,一瞬經年,已是大業五年。春光明媚,冰泮雪融。煬帝乃整頓行裝,出巡河右,時裴矩已誘令鐵勒部,襲破吐谷渾,吐谷渾可汗伏允,誇呂次子。東走西平境,遣人入塞,乞請援師。煬帝正欲擊吐谷渾,乘機發兵,即遣安德王楊雄出澆河。許公宇文述出西平,托詞迎允,實囑使襲取虜帳。伏允卻也狡猾,探知隋兵勢盛,不敢迎降,複率眾奔雪山。宇文述引兵追住,連拔曼頭、赤水二城,斬首三千餘級,獲王公以下二百人,虜男女四千口而還。所有吐谷渾故地,東西亙四千里,南北闊二千里,皆為隋有。分置郡縣鎮守,徙天下輕罪實邊。

  煬帝又欲親自耀威,出臨平關,越黃河,入西平,陳兵閱武,將窮討吐谷渾,特命內史元壽南逼金山,兵部尚書段文振北逼雪山,太僕卿楊義臣東屯琵琶峽,將軍張壽西屯泥嶺,四面圍聚,為掩取伏允計。伏允率數十騎潛遁,囑部酋詐為伏允,保守車我真山。隋右屯衛大將軍張定和,恃勇無謀,自請往捕,身不被甲,即入山搜尋,不料山谷裡面,伏兵四布,任你如何能耐,終是雙手不敵四拳,白白的喪失性命。只有裨將柳武建,步步為營,得免險難。且斬俘吐谷渾兵數百人,左光祿大夫梁默等,追討伏允,也被伏允誘斬。衛尉卿劉權出伊吾道,總算虜得千餘口,回來報功。

  煬帝親至燕支山,高昌王幹伯雅,伊吞【官名】吐屯沒,系突厥之監守伊吾者。及西域二十七國使臣,俱伏謁道旁。煬帝預囑河西士女,盛飾縱觀,誇耀富有,如有車服未鮮,令郡縣督率改制,因此騎乘炫目,綿亙通衙。吐屯沒請獻地數千里,煬帝當然喜慰,分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令劉權居守河源,大開屯田,籙禦吐谷渾,通道西域。並因裴矩綏遠有功,進授銀青光祿大夫。小子有詩歎道:

  有道明王守四夷,何勞玉帛示羈縻?
  鑿空博望猶遭議,況複隋臣好尚欺。

  欲知煬帝西巡餘事,待至下回再詳。

  *==*==*

  本回述煬帝之好大喜功,北巡西討,可謂隋朝極盛時代。突厥內附,啟民可汗恭順無違,煬帝親幸廬帳,索辮擎肉,韋剭獻酒,何其盛也?及西巡河右,出臨平關,窮追吐谷渾,雖張定和、梁默等,均陷沒敵中,然觀燕支山之受謁諸羌,道旁羅拜,亦曷嘗不足彿人?

  奢淫如煬帝,有此幸遇,豈非意外尊榮?然炎炎者滅,隆隆者絕,以煬帝之無功無德,乃有此羌胡之歸命,是正所謂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況外人並非心悅誠服,無非貪利而來,我之利有窮時,彼之貪無窮境,利盡而彼即掉頭去矣,彼去而我益困。外患未來,內訌先起,瓦解土崩,有必然者,此裴矩之所以難辭禍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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