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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謁崇陵桓溫見鬼 重正朔王猛留言(2)


  惟苻秦雄踞北方,嘗出兵寇晉,連陷梁益二州。梓潼太守周弑,固守涪城,遣兵送母妻東下,擬由漢水趨江陵,使她避難,偏途中為秦將朱肜所獲,牽至城下,迫令招弑,弑不得已出降。秦王堅素聞弑名,欲拜為尚書令,弑愀然道:「弑蒙晉室厚恩,理宜效死,只因老母見獲,沒奈何屈節偷生,今得母子兩全,已出望外,怎敢再邀富貴呢?」

  遂辭不受官,堅更加器重,時常引見。弑有時箕踞坐著,謾駡不遜,甚至呼堅為氐賊,既已降敵,何必再作此態。秦人無不動怒,堅獨不以為意,反加優待,這也是大度包荒,非人所及。一面召冀州牧王猛入關,使為丞相,另調陽平公苻融為冀州牧。猛至長安,複加都督中外諸軍事。猛辭章屢上,終不見許,乃受命就職。嗣是放黜貪庸,擢拔幽滯,督課農桑,練習軍旅,官必當才,刑必當罪,國家大治,馴致富強。

  會有彗星出尾箕間,長十餘丈,經太微,曆夏秋冬三季,光尚未滅,秦太史令張亞上言道:「尾箕二星,當燕分野,東井乃秦分野,今彗起尾箕,直掃東井,明是燕興秦亡的預兆。十年後燕當滅秦,二十年後,代當滅燕。臣想慕容暐父子兄弟,是我仇敵,今乃布列朝廷,貴盛無比,將來必為秦患。天變已著,不可不防。」

  果有天道,亦非人力所能挽回。堅不肯聽。嗣又接到陽平公融諫書,略稱燕據六州,南面稱帝,經陛下勞師累年,然後得滅,彼本非慕義前來,不過窮蹙乃降。陛下格外親信,令他父子兄弟,森然滿朝,狼虎心腸,終未可養,況天象已經告變,務須留意為是。

  堅仍然未信,且報書道:「朕方混六合為一家,視夷狄如赤子,不勞汝等多憂,且修德方可禳災,豈多殺反能免禍?誠使內求諸已,無虧德行,還怕甚麼外患呢!」

  果如汝言,自可不亡,可惜心口未符。已而,又有人入明光殿,厲聲呼道:「甲申乙酉,魚羊食人,悲哉無複遺!」

  堅聽到此語,叱左右立即搜捕,人忽不見,於是秘書監朱肜,秘書侍郎趙整,同請誅諸鮮卑,以為魚羊二字,便是鮮字左右兩旁,堅又複不睬。

  慕容垂寓居關中,常恐遭禍,特遣夫人段氏,屢入秦宮,偵探舉動。段氏小字元妃,幼即敏慧,具有志操,嘗語妹季妃道:「我終不作凡人妻。」

  季妃亦答道:「妹亦不作庸夫婦。」

  元妃姊曾嫁慕容垂,遭讒致死。見前文。元妃得為垂繼室。季妃亦適慕容德,果然得配英雄。及元妃隨垂入秦,為夫所遣,常入謁堅,憑著那玉貌冰肌,錦心繡口,惹得秦王堅目迷耳軟,惟言是從。一日,堅竟引元妃同輦,遊玩後庭。這豈是道德行為?趙整隨輦同行,信口作歌道:「不見雀來入燕室,但見浮雲蔽白日。」

  堅聽得歌聲,回首返顧,見是趙整,也不覺內省懷慚,乃命元妃下輦,且改容謝整。整本來是個宦官,博聞強記,善屬文,好諷諫,頗得堅寵,故語多見從。

  至秦王堅建元十一年,就是晉孝武帝甯康三年,秦丞相王猛有疾,秦王堅親祈宗廟社稷,又分遣近臣,遍禱河岳,冀療猛病,果得少痊,當複為猛赦死錄囚,猛乃上疏稱謝,且進規道:

  臣累蒙寵遇,得總百揆,報稱無方,忽罹重疾。不圖陛下以臣之命,而虧天地之德,開闢以來,未之有也。臣聞報德莫如盡言,謹以垂沒之命,竊獻遺款。伏惟陛下威烈振乎八荒,聲教光乎六合,九州百郡,十居其七,平燕定蜀,有如拾芥。夫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是以古先哲王,知功業之不易,戰戰兢兢,如臨深谷,伏惟陛下追蹤前聖,天下幸甚!

  堅覽到此疏,不禁淚下。過了旬餘,猛病複轉劇,勢且垂危。堅親往省視,問及後事,猛喘著道:「晉雖僻處江南,究竟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聞親仁善鄰,足為國寶,臣死後,願陛下勿再圖晉,惟鮮卑西羌,是我仇敵,終為大患,宜逐漸剪除,免誤社稷!」

  說到稷字,語不成聲,兩目一翻,嗚呼畢命,年五十有一。

  堅大哭一場,因即還宮,撥給帛三千匹,谷萬石,使充喪費,又遣謁者僕射,監護喪事,追贈侍中尚書,余官如故。安排就緒,複詣猛第哭靈,且挈太子宏同往。至棺殮時,往返已曆三次,且語太子宏道:「天不欲使我平六合麼?奈何奪我景略,有這般迅速呢?」

  隨命葬禮如漢霍光故事,諡為武侯。朝野巷哭三日,方才罷休。猛之死,關係前秦存亡,故敘筆從詳。先是王猛在日,因涼州牧張天錫,遣使詣秦,驟告絕交,猛奉堅命,特作書貽天錫道:

  昔貴先公稱藩劉石者,惟審於強弱也。今論涼土之力,則損於往時,語大秦之德,則非二趙之匹,而將軍幡然自絕,無乃非宗廟之福也歟?以秦之威,旁振無外,可以回弱水使東流,返江河使西注。關東既平,將移兵河右,恐非六郡士民,所能抗也。劉表謂漢南可保,將軍謂西河可全,吉凶在身,元龜不遠,宜深算妙慮,自求多福,毋使六世之業,一旦而墜地也!天錫得書,卻也知懼,因複通使修好,謝罪稱藩。秦王堅不復苛求,待遇如初,惟天錫沈湎酒色,不恤國事,敦煌處士郭瑀,雖屢經天錫徵聘,終因他不足有為,屏居絕跡。涼使孟公明,拘瑀門人,強脅瑀至,瑀歎道:「我乃逃祿,並非逃罪,如何害及門人!」

  乃出詣姑臧。適值天錫母劉氏病歿,瑀即括發入吊,三踴遂出,仍返南山隱居去了。天錫也不再強留,由他自去。將軍劉肅染景,曾助天錫誅死張邕,因功得寵,賜姓張氏,並使預政。又使肅景諸子,入侍左右,作為義兒,肅景得橫行無忌,弄法舞文。

  天錫長子大懷,已立為世子,偏天錫得了一個焦氏女,寵冠後庭。生子大豫,尚在繈褓,焦氏因寵生驕,屢在天錫面前,求立己子為世子。天錫為色所迷,竟遣大懷為征西將軍,封高昌郡公,改立大豫為世子,號焦氏為左夫人。另有美人閻薛二姬,也為天錫所寵。天錫嘗患重疾,顧語二姬道:「汝二人將如何報我?我若不測,難道汝等願為他人妻麼?」

  二姬齊聲道:「尊駕倘若不諱,妾當死隨地下,供給灑掃,決不敢再生異心!」

  既而天錫疾篤,二姬果皆自殺。二女入《烈女傳》故並表明。】哪知二姬死後,天錫反得漸瘳,因特加悲悼,喪葬用夫人禮。只天錫怙過不悛,荒耽如故,二姬亡後,仍然別選麗姝,入充下陳。

  忽聞秦遣河州刺史李辯,據守枹罕,儲粟募兵。枹罕系涼州要塞,為秦所踞,整頓戎務,當然不懷好意。那天錫也未免寒心,因就姑臧立壇,宰殺三牲,率領官屬,遙與晉三公為盟,即遣從事中郎韓博,齎送盟文,直達江南,約為聲援。偏偏弄巧成拙,得罪秦廷。至晉太元元年仲夏,秦王堅擬併吞涼州,下令國中道:

  張天錫雖稱藩受任,然臣道未純,可遣使持節武衛將軍苟萇,左將軍毛盛,中書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萇等,將兵臨西河。尚書郎閻負梁殊,奉詔征天錫入朝,若有違王命,即進師撲討,毋得稽延!

  這令下後,就調集步騎十三萬,歸各將分領。再命秦州刺史苟池,河州刺史李辯,涼州刺史王統,率三州部眾,作為繼應,閻負梁殊,先期出發,直赴姑臧。小子有詩歎道:

  十三萬眾下西涼,九世華宗一旦亡。
  莫怨苻秦專黷武,敗家覆國是淫荒。

  究竟張天錫如何對付,且看下回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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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溫入朝,都下恟懼,而一無拳無勇之謝安,猶能以談笑折強臣之焰,此由溫猶知好名,陰自戒懼,故未敢倒行逆施,非真為安所屈也。且當其謁陵時,滿口譫言,雖天奪其魄,與鬼為鄰,而未始不由疚心所致。及還鎮以後,複求九錫,理欲交戰於胸中,不死不止,幸有弟如沖,能修溫闕,桓氏宗族,不致遽覆,揆厥由來,猶食桓彝忠貞之報,至桓玄而祖澤乃斬矣。

  彼王猛之不願隨溫,未嘗無識,迨為苻秦將相,立功致治,而臨歿遺言,唯以圖晉為戒,後人謂其不忘祖國,相率稱之。然何如終隱華山,不受虜職之為愈也。秦王堅以諸葛孔明比猛,堅固不得為劉先主,猛其亦自愧孔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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