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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並前趙石勒稱尊 防中山徐遐泣諫(2)


  乃釋鹹引見,面加慰諭,賜絹百匹,稻百斛。隨命公卿百寮,薦舉賢良方正,直言秀異,孝義清廉各一人。一面就襄國西偏,創造明堂辟雍靈台,侈然有上法姬周的癡想。

  既而霖雨經旬,中山西北,水忽暴漲,漂集巨木百余萬根,共至堂陽。

  勒聞報大喜道:「天意欲我營鄴宮哩。」

  遂大興工作,親授規模。自建平二年孟秋營造,歷久未成。

  越年正月,勒仍在舊殿朝見群臣,遍賜盛宴,酒至半酣,顧語中書令道:「朕可比古時何等君主?」

  光答道:「陛下神武謀略,越過漢高,雄材卓犖,超絕魏武,自古以來,罕可比倫,大約為軒轅黃帝的流亞哩。」

  勒掀髯道:「人生豈不自知?卿言未免太過。朕若遇漢高祖,當北面臣事,與韓彭毗肩,若遇光武,當並驅中原,未知鹿死誰手?大丈夫行事,須磊磊落落,皎如日月,怎可似曹孟德司馬仲達輩,曹操字孟德,司馬懿字仲達。欺人孤兒寡婦,竊取天下?如朕品詣,應在二劉上下。軒轅乃上古聖人,朕何敢比擬哩?」

  群臣聞言,皆下座叩首,齊呼萬歲。

  勒本不識文字,但好令諸生講讀古書,靜坐聽誦,或出己意評論得失,類皆中肯,人多佩服。一日聽讀《漢書》,至酈食其勸立六國後,不禁驚詫道:「此法大誤,何故能得天下?」

  及聞為留侯張良所阻,乃恍然道:「賴有此呢。」

  聰明原是過人,可惜不學。勒視當世人物,都不足取,惟晉豫州刺史祖逖,與荊州牧陶侃,先後推重,目為將才。侃方鎮守巴陵,聞襄陽被陷,武昌垂危,倒也吃一大驚,接連是蘇峻舊將馮鐵,暗殺侃子,奔依石勒,得為戍將,害得侃又驚又悲,乃繕就一書,遣人齎往臨漳,責勒納用叛臣。勒有心干譽,便召入馮鐵對著侃使,把他斬首。侃使才告謝南歸。侃再遣長史王敷,齎送江南珍寶,與勒修好,並表謝忱。勒當即收受,厚待王敷,並贈贐儀。敷乃返報。

  看官你道侃果真願與勒和麼?他因襄陽失守,意欲設法規複,所以計上加計,令他自弛兵備,好乘虛奪回襄陽,既得王敷歸報,便從巴陵移鎮武昌,命子斌率領銳卒,會同南中郎將桓宣,往襲樊城。

  趙將郭敬,果然無備,且督兵南掠江西,桓宣等掩入城中,將所有居守兵民,悉數俘獲,又料敬必還援,使斌留鎮樊城,自往涅水埋伏,截敬來路。敬得樊城警報,挾怒前來,到了涅水,聽得一聲號炮,伏兵猝發,他卻毫不驚慌,分頭抵敵。桓宣也督眾力戰,自午至暮,方將趙兵殺敗,陸續退去。

  這一次鏖鬥,趙卒原死了多人,宣兵亦傷亡過半。宣因飛使報侃,再請濟師,侃令兄子南陽太守臻,竟陵太守李陽,率兵萬人,共攻新野,遙應樊城。郭敬往救新野,又吃了一回敗仗,方才北遁。襄陽城前已被毀,無人守著,當由侃軍唾手取回,侃即命桓宣鎮守。宣重修城寨,招集流亡,簡刑罰,課農桑,複成重鎮,趙一再進攻,終不能克。宣鎮襄陽十餘年,遠近畏懷,時人比諸祖逖周訪,可見得捍邊固圉,全靠著有良將呢。【總斷一筆。】

  惟趙主石勒,中了侃計,歎息累日,暗想陶侃用偽和計,奪去襄陽,自己亦好如法炮製,與晉言和。計策已定,待至建平四年正月,借著賀年的名目,遣使至晉,奉帛修好。偏晉廷拒絕來使,且將所獻各帛,焚毀都下。趙使撞了一鼻子灰,匆匆北歸。勒頓時怒起,又欲動兵侵晉,偏偏天變迭興,內憂隱伏,轉令一個足智多謀的石季龍,有所顧忌,未敢妄行。

  建平三年的夏天,已是疾風驟雨,雷震建德殿端門,及襄國市西門,殛死五人。既而雹降西河介山,大如雞卵,平地水深三尺。太原樂平武鄉趙郡廣平钜鹿千余裡,樹木摧折,禾稼蕩然。勒避殿禳災,且問中書令徐光,主何凶兆?光言:「介山為介之推所依,之推焚死,陰靈未泯,宜普複寒食故制,立祠奉祀。」

  原來勒曾禁止寒食,故光疑之推為祟,因致此災。黃門郎韋謏,駁去光議,獨援《春秋左氏傳》言,謂:「藏冰失道,陰氣發洩為雹,與之推無關。若以之推為賢臣,但令綿介間人民奉祀,便足申敬,何必普及全國呢。」

  此說較光語為長,但《左氏傳》亦非真足據。勒從謏議,只命並州複行寒食,更遷冰室至極寒處所,期順天時。到了建平四年的夏天,紅日當空,寂靜無風,塔上一鈴,無故自鳴。佛圖澄素識鈴音,說是國有大喪,不出今年。過了數日,有流星大如象尾,足似蛇形,自北極西南流動,約五十餘丈,光芒燭地,墜入河中,聲聞九百餘裡,勒亦自覺非祥。忽愛子斌暴亡,遂疑為流星所應,將備棺殮。忽佛圖澄趨入道:「小殿下尚未致死,何故驟令入棺?」

  勒驚歎道:「朕聞虢太子死,扁鵲能起死回生,難道大和尚亦能救死麼?」

  澄答一「能」字,遂取楊枝沾水,且灑且咒,果見屍身少動,手足漸能屈伸。澄即向前握手道:「可起來了。」

  言已,斌即坐起,飲食如常。勒因命諸少子居澄寺中,托他照管。惟太子弘年已弱冠,留居東宮,襄辦軍國大事,凡尚書奏請,多歸太子參決。次為驃騎大將軍大單于秦王宏,亦得預政,權侔主相。石虎守鄴有年,前時宏為大單于。虎甚不平,私語于石邃道:「我身當矢石二十餘年,得成大趙基業,大單于位置,應該屬我,奈何反輕授黃口婢兒?俟主上晏駕後,當盡殺無遺,方泄我恨。」

  勒自號英明,奈何養虎貽患?及弘宏兄弟,得專國政,虎益怏怏。

  弘素好文士,嘗引與交遊,石勒謂:「世未承平,不宜右文輕武。」

  乃使劉徹任播等教弘兵書,王陽教弘擊刺,但弘已性格生成,終不脫文人氣象。勒嘗語徐光道:「大雅弘字大雅。愔愔,可惜不類將種。」

  光答道:「漢高祖以馬上取天下,孝文帝治以玄默,守文令主,原與創業不同,何必過憂。」

  勒始有喜色。光因進言道:「皇太子仁孝溫恭,中山王雄暴多詐,陛下萬歲以後,臣恐社稷必危,宜漸奪中山威柄,休使上逼儲君。」

  勒雖然點首,但因虎累立大功,也未便遽奪虎權。既而右僕射程遐,複入白道:「中山王勇武權智,群臣莫及,看他志意,除陛下一人外,統皆蔑視。今專征日久,威振內外,性又不仁,殘暴好殺,諸子又並長大,似虎添翼,共預兵權,陛下在日,諒無他變,將來必致跋扈,非少主臣,還請陛下綢繆,早除此患。」

  勒變色道:「今天下未平,兵難未已,大雅年少,宜資輔弼,中山系佐命功臣,親同魯衛,朕方欲委以重任,何至如卿所言。卿莫非因中山在側,雖然身為帝舅,將來不得專政,故有此慮?朕已早為卿計,如或不諱,先當使卿參預顧命,卿盡可安心哩。」

  遐不禁流淚道:「臣實公言,並非私計,陛下奈何疑臣有私?中山雖為皇太后所養,究竟非陛下骨肉,難語恩義,近不過托陛下神規,稍建功績,陛下報以重爵,並及嗣子,也可謂恩至義盡了。魏任司馬懿父子,終被篡國,前鑒未遠,怎得不防?臣累沐寵榮,又與東宮托附瓜葛,若不盡言,尚望何人?陛下今不除中山,恐社稷不復血食了。」

  以疏間親,亦非良策。勒終不肯叢。遐只好叩頭告退,小子有詩歎道:

  養虎原為心腹憂,如何先事未綢繆。
  毀巢取子猶難料,漫向廷臣詡智謀。

  遐退出後,適與徐光相遇,免不得有一番敘談。欲知後事,且至下回表明。

  *==*==*

  梟桀如石勒,不可謂非一世雄,觀其智料劉曜,算無遺策,卒能舉前趙而盡有之。及稱尊以後,誅祖約,戮馮鐵,雖曰權謀,不戾正道,天下之惡一也。約為晉臣,敢行悖逆,不誅何待?鐵系逆黨,又殺侃子,召而誅之,誰曰不宜?示人以彰癉之公,與世無愛憎之異,勒之自矜磊落者,其以此夫。然明于遠而忽於近,知其著未見其微,以兇殘暴戾之石虎,不善駕馭,致貽後患,徐光諫之而不用,程遐言之而反致疑,此其所以身死未幾,而子嗣淪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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