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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貽書歸母難化狼心 行酒為奴終遭鴆毒(1)


  卻說石勒屯兵葛陂,課農造船,將攻建業。琅琊王睿,得知消息,乃大集士卒,使至壽春城會齊,即命鎮東長史紀瞻為揚威將軍,統兵討勒。勒整兵抵懲,兩下相持至三月餘,霖雨浸淫,連旬不絕,勒軍中遇疫,糧食又盡,死亡過半。勒不免加憂,與將佐共議行止。

  右長史刁膺,謂不如輸款江東,暫且求和,再作計較。勒愀然長嘯,聲尚未絕,即閃出三十餘將,由孔萇為首領,厲聲大呼道:「刁長史休得胡言!試想我軍未嘗敗衄,如何乞降?若分路進軍,夜入壽春,斬吳將頭,據城食粟,乘勝下丹陽,定江南,不出一年,可告成功,請刁公看著哩!」

  勒始有喜色,笑語諸將道:「這才不愧為勇將了。」

  遂各賞鐙馬一匹。惟謀士張賓,始終無言。別有會心。勒顧問道:「君意以為何如?」

  賓乃答道:「將軍攻陷京師,囚執天子,殺害王公,妻掠妃主,得罪晉室,擢髮難數,奈何尚得改顏事晉呢?去年既殺王彌,不應南來,今天降霖雨,明明示意將軍,速宜變計。」

  天道有知,也不應助勒。勒掀髯道:「君意擬將何往?」

  賓又道:「鄴城西接平陽,山河四塞,為將軍計,亟宜北行據鄴,經營河北。河北既定,南下未遲。今可令輜重先發,將軍從後徐退,定保無虞。江東軍聞我北去,幸得自全,哪裡還願追襲呢?」

  為勒設想,原是此策最善。勒攘袂鼓髯道:「妙計!妙計!決從張君。」

  又叱責刁膺道:「汝既來佐孤,應思共成大業,奈何勸孤降晉?本應處斬,姑念汝素來膽怯,別無歹意,特從寬貸,不來殺汝。」

  膺慌忙拜謝,赧顏退去。勒即黜膺為裨將,擢賓為左長史,稱為右侯。

  勒遣從子石虎,領著騎兵二千,抵擋晉軍。自引兵出發葛陂,輜重在先,兵隊在後,依次北去。石虎往向壽春,適值江南運船數十艘,載米到來,他即麾兵搶奪,不料兩岸俱有伏兵,一鼓齊起,圍擊石虎。虎兵貪劫運米,已無紀律,當然四潰。虎亦拍馬急奔,晉將紀瞻追擊,直至百里以外,竟及勒軍。

  勒整陣以待,很是嚴肅。瞻不敢進逼,乃退還壽春。勒複驅軍北行,沿途皆堅壁清野,無從掠取,士卒饑甚,人自相食。致東燕渡河,聞汲郡太守向冰,聚眾數千,駐紮枋頭,勒恐被邀擊,因召諸將問計。張賓鼓掌道:「今我軍欲渡河北去,正苦乏船,何妨向冰借用。」

  諸將聞言,俱不禁暗笑,連勒亦詫為奇語。賓又說道:「諸君休笑!冰船盡在對岸,未入枋頭,我若遣兵縛筏,從間道襲取冰船,載運大軍,軍一得濟,還怕什麼向冰呢?」

  勒依計而行,令部將孔萇支雄,詣文荔津,縛筏夜渡。果然船中無備,盡被兩將奪來。及冰得聞警,率軍收船,不但船已被奪,且勒軍亦陸續渡河。冰急忙回營,扼塹固守。

  勒令主簿鮮于豐挑戰,三面埋伏,誘冰出來。冰初意原不欲出戰,經豐至壘門前,百般辱駡,惹動冰怒,乃開門來追。豐且戰且走,引冰入伏,同時俱起,夾攻冰軍。冰欲歸無路,欲戰無繼,只好殺開血路,落荒遁去。勒得入冰營,盡取營中資械,長驅寇鄴。守將劉演,將所有守兵,分佈三台,為保鄴計。曹操在鄴中作銅雀台,金虎台,冰井臺,號鄴中三台。

  勒將孔萇等,即欲攻撲三台,張賓道:「劉演雖弱,眾尚數千,三台險固,未易攻拔,何必在此勞師?方今王濬劉琨,為公大敵,宜先往規取,區區一演,何足深慮!且天下饑亂,明公擁眾遊行,人無定志,終非善策,不如急據要地,廣聚糧儲,西稟平陽,北略幽並,方可圖王稱霸呢。」

  勒說道:「右侯所言甚是,但究應擇居何地?」

  賓答道:「莫如邯鄲襄國,請擇一為都。」

  勒喜道:「我就進據襄國罷。」

  遂移兵至襄國,城內無備,兵民駭散,勒不費兵力,安據了襄國城。賓又向勒進議道:「今將軍據此為都,劉琨王濬,必來相犯,若城塹未固,資糧未廣,二寇交至,如何對待?宜亟收野穀,充作軍食,一面速報平陽,具陳情形,將來緩急有恃,方可無虞。」

  勒乃表達劉聰,分命諸將略冀州,收降郡縣數處,得糧濟勒。劉聰亦複詔褒功,加勒散騎常侍,都督冀幽並營四州軍事,領冀州牧,封上黨公。先是勒被鬻荏平,與母王氏相失,王氏至此尚存,由並州刺史劉琨,訪得王氏蹤跡,特遣屬吏張儒將王氏迎入府廳,款留數日,乃令儒偕王氏同行,送交石勒。勒得見王氏,母子重逢,且悲且喜,一面厚待張儒,儒取出琨書,交勒啟視,書中說道:

  將軍發跡河朔,席捲兗豫,飲馬江淮,折衝漢淝,雖自古名將,未足為喻,所以攻城而不有其人,略地而不有其土,翕爾雲合,忽複星散,將軍豈知其然哉?存亡決在得主,成敗要在所附。得主則為義兵,附逆則為賊眾,義兵雖敗而功業必成,賊眾雖克而終歸殄滅。

  昔赤眉黃巾,橫逸宇宙,所以一旦敗亡者,正以兵出無名,聚而為亂,將軍以天挺之姿,威振宇內,擇有德而推崇,隨時望而歸之,勳義堂堂。長享遐貴,背聰則禍除,向主則福至,採納往誨,翻然改圖,天下不足定,螘寇不足掃。今相授侍中持節車騎大將軍,領護匈奴中郎將襄城郡公,總內外之任,兼華戎之號,顯封大郡,以表殊能,將軍其受之,副遠近之望也。

  自古以來,誠無戎人而為帝王者,至於名臣而建功業者,則有之矣。今之望風懷想,蓋以天下大亂,亟須雄才,遙聞將軍攻城野戰,合於機神,雖不視兵書,暗與孫吳同契,所謂生而知之者上,學而知之者次,但得精騎五千,以將軍之才,何向不摧?至心實事,皆張儒所具知,合當面述,佇待複音。

  ***

  勒啟書覽畢,掀髯一笑,並不多言。唯設宴饗儒,款留一夕,至次日厚送贐儀,並取出名馬珍寶,使儒轉送劉琨,且給與複書,遣儒歸報。儒即回晉陽,呈入勒書及禮儀。琨見書中寥寥數行,除首尾稱呼外,只有四語,雲:

  事功殊念,非腐儒所聞。君當逞節本朝,吾自夷難為效。

  琨擲下勒書,自思所謀未遂,禁不住長歎數聲,隨即趨入後庭,令歌伎數十人,作樂侑飲,排遣愁腸。原來琨素性奢豪,頗好聲色,河南人徐潤,善長音律,為琨所寵,琨竟擢為晉陽令。潤恃勢驕恣,干預政權。護軍令狐盛,抗直敢言,屢勸琨除潤,琨不肯從。已而潤至琨處進讒,謂盛將勸公為帝,遂致激動琨怒,加盛死刑琨母聞琨殺盛,召琨入責道:「汝不能駕馭豪傑,與圖遠略,乃好佞惡直,害及正人,禍必及我。」

  琨母頗有遠識,可惜終難免禍。琨頗自認過,極思矯正,但始終不肯誅潤。到了愁悶無聊的時候,仍然借著聲色,聊作歡娛。但部下將吏,總道他是縱逸忘情,互生譏議,再加令狐盛枉遭殺害,尤失人心。可見人不宜有偏嗜。

  盛子泥潛蹤奔漢,泣拜劉聰,乞師報仇。父仇怨不共戴天,但向虜乞兵,亦屬不合。聰問及晉陽內容,泥具言虛實。聰不禁大喜,便令河內王粲,入寇並州,即用令狐泥為嚮導,一面使中山王曜,率兵繼進。

  看官閱過前回,應知曜在關中,為賈疋等所圍,此時曜已失敗,棄城遁還,被貶為龍驤將軍,留居平陽。及劉粲出攻並州,乃複使他領兵策應,無非叫他立功贖罪的意思。劉琨聞漢兵入寇,亟東出常山,招募兵士,但令部將郝詵張喬,領兵拒粲。偏雁門諸胡,乘隙造反。

  上党太守龔醇,又複降漢,累得琨不能兼顧,沒奈何遣使往代,至猗盧處乞援,自己決先平胡,然後禦漢。哪知漢兵步步進逼,所遣郝詵張喬二將,只與漢兵戰了一次,便即敗亡。劉粲劉曜,竟乘虛進襲晉陽,晉陽雖尚有士卒數千,多系老弱殘兵,不足禦寇。太原太守高喬及並州別駕郝聿等,由琨委他居守,他急不暇擇,竟開門迎納漢兵。徐潤不知何往,史傳中未及提敘,大約總是降漢了。粲與曜相繼入城,搜殺劉琨家屬,琨父母並皆遇害。

  漢主聰得晉陽捷報,仍授曜為車騎大將軍,命前將軍劉豐為並州刺史,同鎮晉陽。劉琨正殺退諸胡,驀聞晉陽被圍,急率輕騎還援,已是不及,乃複走常山,飛使敦促代公猗盧,速即濟師。猗盧令子六修及兄子普根,將軍衛雄范班箕澹等,率眾數萬,作為前鋒,自率大軍為後應,耀武揚威,直指晉陽。劉琨收得散卒數千騎,自常山往會,導至汾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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