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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起義兵三雄同殺賊 拜長史群寇識尊賢(2)


  說至此,竟回取佩刀,要將督郵結果性命。——嚇得督郵渾身發抖,不能不改口哀求道:「玄德公恕我無知,乞饒性命!」【何前倨而後恭?】

  備方轉怒為笑道:「汝早知如此,我等自然好好伺候,何必受此一頓痛打哩?」

  說至此,便取出印綬,系督郵頸上,且與語道:「煩汝交還印綬,我也不願在此為官,當與汝長辭了!」

  言已即回。張飛正取刀來殺督郵,當由備將他攔轉,共返署中,草草收拾行裝,飄然引去。那督郵手下,非無從卒,但看了張飛虎威,統皆自顧性命,不敢向前;等到張飛已經去遠,才敢走至樹旁,解放督郵,督郵滿身疼痛,由從卒扶至館舍,醫治了好幾日,方得少痊,還報郡守。郡守詳申省府,遣人捕拿,劉關張三人早已遠揚他方,無從拘獲了。【《三國志·劉先主紀》謂先主入縛督郵,杖二百,羅氏《演義》屬諸張飛,較為合理,姑從之。】

  且說中平二年二月,南宮雲台,忽然失火,毀去靈台樂成等殿,延及北闕,複向西燃燒,如章德殿和歡殿等,盡被毀去,宮中宿衛,竭力搶救,四面沃水,偏似火上添油,越澆越猛;等到火勢漸息,已是大半烏焦,所有龍台鳳閣,盡變做瓦礫荒場,殘焰熊熊,尚是不絕,半月後始火盡煙消。

  靈帝不知修省,仍擬興工再築,規複原狀,可奈國庫告罄,一時騰不出這般鉅款,未免憂勞;中常侍張讓趙忠,為帝設法,請加征天下田賦,每畝十錢,積少成多,已足修復宮室,更鑄銅人。靈帝當即依議,頒詔郡國,按畝加征。樂安太守陸康,上疏諫阻,略言春秋時代,魯宣稅畝,即生蝝災;哀公增賦,孔子以為非理,怎可聚奪民物,妄興土木,違棄聖訓,自蹈危亡?

  這數語原是激切,與張讓趙忠等大相反對。讓與忠即譖康謗毀聖明,等諸亡國,應以大不敬論罪。有詔用檻車征康,囚詣廷尉;還虧待禦史劉岱,力為解免,方得貸罪歸田。於是詔發州郡材木文石,令內侍督工監造,內侍貪得無厭,往往向州郡索賂,稍不如意,便說他材木文石,不能合用,強令折價賤賣,另行購辦;至第二次解到都下,又不肯即受,終致材料朽腐,宮室連年不成。又遣西園騶從,分道四出,督促州郡。州郡官吏,欲免罪譴,不得不賄托朝使,乞為轉圜,一面卻克剝百姓,私加賦稅,作為挹注;暗地裡還想中飽若干。

  看官試想,百姓已困苦不堪,那上供朝廷的款項,實行報解,十成中不過四五成。朝廷尚嫌不足,令牧守薦舉茂才孝廉,俱當責助修宮錢;甚至簡放官吏,亦必使先到西園,議定繳價,然後得赴任供職。新簡钜鹿太守司馬直,素有清名,西園允許減價,但尚索錢三百萬,直悵然道:「為民父母,顧可剝奪人民,上應時求,這卻非我所忍為呢!」

  遂辭疾不行,迭經朝廷催迫,沒奈何單車就道。到了孟津,複上書極諫時弊,並致書家人,與他永訣,竟服藥自殺。衰亂時代,原是速死為幸。靈帝得直遺疏,稍稍感動,乃暫罷修宮錢,惟大小官吏,仍須納資西園,方得到任。司徒袁隗因事免官,繼任為廷尉崔烈。烈本冀州名士,至是因宮中傅母程夫人,納錢五百萬,才得超遷,但名譽因此驟衰。靈帝尚嫌價值太廉,顧語左右道:「悔不少靳詔命,若昂價求沽,定可得千萬錢!」【虧他說出。】

  程夫人從旁應聲道:「崔公名士,怎肯買官?賴我設法張羅,方能得此,難道尚嫌不足麼?」

  靈帝聽了,也不加責,一笑作罷。市儈家也不應如此,堂堂帝室,乃有這般笑話,真是古今罕聞。

  惟是朝政日非,吏民交怨,免不得流為盜賊,一倡百和,所在橫行,盜目各有綽號,不可殫述,大約聲如雷震,便號為雷公;騎坐白馬,便號為白騎;多須號為氐根,或號髭丈八;大眼就號作大目;他如浮雲白雀楊鳳眭固苦蝤等名目,各有所因,傳為綽號;大群約二三萬,小群亦六七千。常山賊褚燕,輕勇趨捷,賊党呼為飛燕,互相憚服,陸續趨附,依黑山為巢穴,愈聚愈眾,多至百萬人,時號黑山賊。河北郡縣,無不受害,朝廷不能討,遣使餌以官爵,誘令投誠;褚燕乃上表乞降,詔授燕為平難中郎將,使領河北諸山谷事。

  燕雖嘗拜命,仍舊縱眾殃民,未肯帖然就範,朝廷也無可如何,得過且過,置作緩圖。惟隴西一帶,駐守非人,湟中雜胡,乘勢圖變,推胡人北宮伯玉為將軍,勾結先零羌種,與枹罕河關諸盜,一同作亂。金城人邊章韓遂,素有膽略,著名西州,群盜劫入寨中,使主軍政,攻掠州郡,戕殺金城太守陳懿,及護羌校尉伶征。隴右刺史左昌,擁兵不救,長史蓋勳,極言力諫,反觸動昌怒,但給勳數百人,使他出屯河陽,抵禦賊鋒;更派從事辛曾孔常,與勳同往,陽為助守,陰實監製,意欲伺勳僨績,然後加罪。

  哪知勳素孚物望,連盜賊都不敢相侵。邊章等繞出河陽,竟至冀城攻昌。昌忙使人移檄,召還辛曾孔常蓋勳。曾等疑不肯赴,勳怒說道:「古時莊賈後期,穰苴奮劍,本列國時齊國故事。公等不過位居從事,難道還比古時監軍權力更重麼?」

  莊賈曾為齊監軍,故勳言若是。曾等聞言知懼,乃與勳還兵救昌。勳至城下,見邊章指揮群盜,猖獗異常,因高聲呼章道:「汝本望重西州,奈何反聯合寇賊,違叛朝廷?」

  章答說道:「左使君若早從君言,發兵臨我,庶可自改,今負罪已重,勢難再降,計惟退避三舍,權謝高賢!」

  說罷,即引軍撤圍,揚長自去。既而左昌玩寇坐罪,革職去官;後任刺史,叫作宋梟。或作宋泉。梟見隴右多盜,擬令民講讀經書,使知大義,想是一個迂儒。乃召勳與語道:「涼州人民寡學,故屢致叛亂,今不如多寫孝經,遍使誦習,待至家諭戶曉,亂自可弭了!」

  勳答說道:「昔太公封齊,崔抒弑君,伯禽侯魯,慶父篡位,齊魯豈乏士人,何為至此?今不亟求靖難方法,徒欲濟以文治,恐不止結怨一州,反將取笑朝廷,勳以為決不可行!」

  梟不以為然,竟將己意申奏,果被詔書詰責,召令還京。會新任護羌校尉夏育,為羌人所圍,勳率州兵往援,終因眾寡不敵,敗退下來;羌眾隨後尾追,勳部下多半潰散,單剩得百餘騎兵,還算跟著。勳結陣自固,怎奈羌人四蹙,孤弱難支?百餘騎又戰死一半,勳亦身中三創,馬又負傷,不能再戰,索性下馬危坐,指著木表道:「我當就死此地,為國殉身,也不足惜了!」

  羌眾見勳已力盡,各欲上前殺勳,獨有一羌渠躍馬攔阻道:「蓋長史乃系賢人,汝等若將他殺死,豈非負天?」

  羌人也知重賢。勳聞言審視,系是勾就種羌帥滇吾,向曾相識,但此身已拚著一死,不願向滇吾說情,因瞋目叱駡道:「死反虜,曉得什麼天道?快來殺我罷了!」

  滇吾毫不動怒,反趨近勳旁,下馬相見,且願讓馬與勳;勳仍不肯允,滇吾乃揮動徒眾,把勳擁去,到了自己寨中,請勳上坐,呼眾羅拜,再出酒肴相待,備極殷勤。轉瞬間已是旬日,方撥羌騎數十人,送勳入寨,回至漢陽。朝廷聞勳忠義動人,征為討虜校尉。小子有詩詠道:

  羌虜猖狂也畏天,持刀未敢害忠賢;
  一營羅拜申誠意,贏得名臣姓氏傳。

  勳雖生還,寇終未平,滿朝公卿,又為了涼州亂事,會議征討事宜。欲知如何定議,請看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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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先主起自寒微,以一販履織席之貧民,獨能具有大志,交結英雄,為國討賊,較諸曹阿瞞之已為朝吏,奉遣出兵,其難易固屬不同,其忠義亦自有別,正不特一為漢裔,一為閹奴已也。關張兩人,或剛或暴,而與劉先主交遊,偏能沆瀣相投,誓同生死,此正可見劉先主之駕馭英雄,自有令人傾倒、樂為用命者,怒鞭督郵一事,閱者稱快,安得舉天下後世之貪官污吏,盡付英雄之鞭笞乎?

  蓋勳位不過長史,獨能遠諧物望,為世所欽;邊章已入寇黨,避而遠之;滇吾本為虜帥,敬而禮之。盜賊夷狄,猶向慕賢者若此,人生亦何苦縱惡,而自喪聲名,甘為此萬年遺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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