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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拔重圍迎還校尉 抑外戚曲誨嗣皇(2)


  疏入不報,且欲加給諸舅封爵,獨馬太后不從。建初二年四月,久旱不雨,一班諂附權戚的臣工,且奏稱不封外戚,致有此變;【未知他從何處說起。】有司請援照舊典,分封諸舅。章帝即欲依議,馬太后仍堅持不許,且頒敕曉諭道:

  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邀福耳!【一語道著。】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黃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見《前漢演義》。】夫外戚貴盛,鮮不傾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又言我子不當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陰氏乎?且陰衛尉【即陰興,系陰後兄弟。】天下稱之,省中禦者至門,未嘗不衣冠相見,此蘧伯玉之敬也!【伯玉,春秋時衛人。】新陽侯【指陰興弟就,曾封新陽侯。】雖剛強,微失理法,然有方略,據地談論,一朝無雙。原鹿貞侯【指陰興兄識,曾封原鹿侯,歿諡曰貞。】勇猛誠信。此三人者,天下選臣,豈可及哉?是馬氏不逮陰氏遠矣!

  吾不才,夙夜累思,常恐虧先後之法,有毛髮之罪,故不憚屢言,而親屬尤犯之不止,治喪起墳,又不時覺,是吾言之不立,而耳目為之塞也!吾為天下母,而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但著帛布,無香熏之飾者,欲以身率下也!以為外親見之,當傷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儉耳。

  前過濯龍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游龍,蒼頭衣綠褠,領袖正白,顧視禦者,不及遠矣。故不加譴怒,但絕歲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而猶懈怠,無憂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況親屬乎?吾豈可上負先帝之旨,下虧先人之德,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

  特此布詔以聞。

  ***

  這詔傳出,群臣自不敢複言。惟章帝覽著,不勝感歎,再向太後面請道:「漢興以後,舅氏封侯,與諸子封王相同,太后原謙德虛衷,奈何令臣獨不加恩三舅呢?且衛尉年高,兩校尉常有疾病,如或不諱,使臣遺恨無窮,今宜及時冊封,不可稽留!」

  馬太后撫然道:「我豈必欲示謙,使帝恩不及外戚?但反復思念,實屬不應加封。從前竇太后欲封王皇后兄,【竇太后,即文帝后,王皇后,即景帝后。】丞相周亞夫,上言高祖舊約,無軍功不侯;今馬氏無功國家,怎得與陰郭兩後,佐漢中興,互相比擬?

  「試看富家貴族,祿位重迭,譬如木再結實,根必受傷,決難持久。況士大夫私望侯封,無非為上奉祭祀,下圖溫飽起見。今祭祀已受大官賜給,衣食更叨禦府餘資,如此尚嫌不足,還想更得一縣,豈非過貪?我已深思熟慮,決勿加封,幸毋多疑!從來人子盡孝,安親為上;今屢遭變異,穀價數倍,正當日夕憂惶,不安坐臥,奈何先營外封,必欲違反慈母苦衷?我素性剛急,有胸中氣,不可不順!待至陰陽調和,邊境清靜,然後再行汝志,也不為遲,我庶可含飴弄孫,不再預聞政事了!」

  義正詞嚴,不意宮廷中有此賢母。章帝聽了,只好俯首受教,唯唯而退。馬太后又手詔三輔,凡馬氏姻親,如有囑託郡縣,幹亂吏治,令有司依法奏聞。太後母藺氏喪葬,築墳微高,太后即傳語弟兄,立命減削。外親有義行上聞,輒溫言獎勉,賞給祿位;否則召入加責,不假詞色。倘或車服華美,不守法度,即斥歸田裡,杜絕屬籍。

  於是內外從化,被服如一,諸戚震恐,不敢逾僭。又在濯龍園中,左置織室,右設蠶房,分派宮人學習蠶織;太后嘗親去監視,飭修女工。又與章帝晨夕相敘,談論政事,並教授小王《論語》經書,雍容肅穆,始終不怠。【備錄後德,可作彤史之助。】

  至建初三年,冊立貴人竇氏為皇后。後為故大司徒竇融曾孫女,祖名穆,父名勳,並驕誕不法,坐罪免官。融年近八十乃歿,賜諡戴侯,賻贈甚厚;獨因子孫不肖,嘗令謁者監護竇家。嗣由謁者劾穆父子,居家怨望,乃勒令竇氏家屬,各歸扶風原籍。惟勳曾尚東海王強女泚陽公主,許得留住京師。偏穆又賂遺郡吏,亂法下獄,與子宣俱死,勳亦坐誅。惟勳弟嘉頗尚修飾,從未違法,乃授爵安豐侯,使奉融祀。

  勳遺有二女,貌皆麗姝。女母鞮陽公主,常憂家屬衰廢,屢次召問相士,詳叩二女吉凶。相士見了長女,俱言後當大貴。女年六歲,即能為書,家人皆以為奇。至建初二年,二女並選入後宮,風鬟霧鬢,丰姿嫣然,並且舉止幽嫻,不同凡豔。家雖中落,尚不脫大家風度。

  章帝已聞女有才色,屢問傅母,及得見芳容,果然傾城傾國,美麗無雙。當下引見太后,太后亦不禁稱賞,另眼相看。時宮中已有宋梁諸貴人,為章帝所寵愛;至二竇女入宮後,壓倒群芳,居然奪寵。長女性尤敏慧,傾心承接,不但能曲承帝意,直使宮廷上下,莫不想望丰采,相率稱揚。次年三月,竟得立為皇后,女弟亦受封貴人。

  可惜兩女雖有美色,卻未宜男,入宮承寵,倏已兩年有餘,不得一子。惟宋貴人已有一男,取名為慶,章帝急欲立儲,乃立慶為皇太子。竇皇后未便阻撓,但心中很是怏怏,免不得從此挾嫌了。貌美者,心多陰毒,試看下文自知。會因燒當羌豪滇吾子迷吾,連結諸種,入寇金城,殺敗太守郝崇詔,燒當羌,【見二十四回。】轉寇隴西漢陽,殺掠尤甚。章帝乃命馬防為車騎將軍,令與長水校尉耿恭,調集兵士三萬人,出討叛羌。

  司空第五倫謂貴戚不宜典兵,上書諫阻,章帝不從。防即受命專征,大破羌人,斬首虜四千多名,餘眾或降或潰;惟封養種豪布橋等二萬余人,尚屯駐望典穀,負嵎不下。防又與恭進擊,複得大勝,布橋亦窮蹙請降。當下露布告捷,奉詔征防還都,留恭剿撫餘種。恭複選有斬獲,聲威遠震,所有眾羌十三種,約數萬人,皆詣恭投誠。先是恭出隴西,曾奏稱故安豐侯竇融,前在西州,甚得羌胡腹心,子固複擊白山,功冠三軍,宜使他鎮撫河西;車騎將軍馬防,不妨屯軍漢陽,借示威重。這也是為防劃策,免他遠勞,哪知防反恨恭薦引他人,奪他權威,因此奉詔還都,即嗾令監營謁者李譚,劾恭不憂軍事,被詔怨望。

  章帝不察真偽,反將有功無罪的耿校尉,嚴旨催歸,遽令下獄;僥倖得免死罪,褫職回裡,飲恨而終。漢待功臣,畢竟刻薄。馬防竟得逞志,權焰愈張。到了建初四年,海內豐稔,四境清平,有司複請加封諸舅,章帝遂封防為潁陽侯,廖為順陽侯,光為許侯。

  馬太后未曾豫聞,及封冊已下,才得知曉,不由的喟然道:「我少壯時,但願垂名竹帛,志不顧命;今年已垂老,尚謹守古訓,戒之在得,所以日夜惕厲,思自降損,居不求安,食不念飽,長期不負先帝,裁抑兄弟,共保久安。偏偏老志不從,令人唏噓,就使百年以後,也覺得齎恨無窮了!」

  廖、防、光等聞太后言,乃上書讓邑,願就關內侯。章帝不許,始勉受侯封,退位就第。是年太后寢疾,不信巫祝小醫,戒絕禱祀,未幾竟崩,尊諡為明德皇后,合葬顯節陵。小子有詩贊道:

  儉節高風已足欽,謙尊更見德深沈;
  東都母范能常在,國柄何由屬婦壬。

  明德太后葬後,章帝顧及私恩,加封生母。欲知封典如何,待至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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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恭以孤軍出屯塞外,部下吏士,不過數千,累攖強虜之口,能戰能守,百折不撓,此誠為東漢良將,非人可及。為章帝計,正宜亟選大員,拔恭出圍;乃段彭等第救關寵,不救耿恭,微範羌,恭之不遭陷沒者僅矣。至鄭眾鮑昱,相繼上請,猶第拜恭為騎都尉,未就侯封;而于馬氏私戚,必欲與之爵賞,何其私而忘公,不顧大局耶?

  馬太后謙抑為懷,始終不欲加封兄弟,觀其殷勤教誨,語語出自至誠,不第為皇室計,抑亦為母家計。而章帝終違慈訓,致貽長恨之歎,甚且信馬防之讒間,屈死耿恭,章帝其亦有慚為子、有愧為君矣乎?而明德馬後,則固足千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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