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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毀故廟感傷故後 挑外釁激怒外夷(2)


  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袤萬里,轉輸之行,起於負海,疆境雖完,中國內竭,卒喪社稷,是謂無策。

  今天下遭陽九之厄,比年饑饉,西北邊尤甚,若發三十萬眾,具三百日糧,必東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後乃備,計其道裡,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敝,勢不可用,此一難也。

  邊既空虛,不能奉軍糧,內調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

  計一人三百日食,須用糧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又當自齎食料,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鹵,輒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未滿百日,牛必盡斃,餘糧尚多,人不能負,此三難也。

  胡地秋冬甚寒,春夏多風,多齎釜鍑薪炭,重不可勝,兵士又不服水土,動有疾疫之憂,故前世伐胡,不過百日,非不欲久,勢有不能,此四難也。

  輜重自隨,則輕銳者少,不得疾行,虜徐逃遁,勢不能及,幸而逢虜,又累輜重,如遇險阻,銜尾相隨,虜要遮前後,危且不測,此五難也。

  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竊憂之,今既發兵,宜縱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擊,但期創艾胡虜足矣。若必窮兵累日,轉餉經年,非臣之所敢聞也。嚴尤助逆,本不足取,但其言可采,故錄之。

  ***

  王莽得書,不肯聽從,仍飭照前旨辦理。看官試想,這三十萬兵士,三百日糧草,豈是容易所能辦到?百姓又最怕當兵,最怕輸糧,地方官刑驅勢迫,東敲西逼,招若干壯丁,備好若干芻粟,還要陸續轉運出去,不是雇船,就是裝車,舟子車夫,又沒有多少工資,統皆畏縮不前,眼見得有年無月,不能成事。嚴尤所言,還多從塞外立說,其實內地已不堪徵求,民皆疲命,始終總是一死,不如去做盜賊,還可劫掠為生。國家之亂,大率如此。

  莽待了數月,聞得兵糧尚未辦齊,更遣中郎繡衣執法各官,四面督促勒定嚴限,一班似虎似狼的奸吏,樂得依勢作威,壓迫州郡,於是法令愈苛,地方愈亂。那匈奴卻屢為邊寇,外患日甚一日,莽所遣派各將帥,都因兵餉未集,不敢出擊,一聽胡騎縱橫邊境,飽掠而去。從前北方一帶,自漢宣帝后,好幾代不見兵革,戶口浸繁,牛馬滿野。至莽與匈奴構釁,人畜不及遷避,多被掠奪,又害得屍骸盈路,朔漠一空。

  莽尚望孝單于咸,肯為效力,牽制匈奴,所以鹹子助、登,入都以後,還是好生看待,優賜廩餼。助不幸病死,莽令登代為順單于,哪知孝單于咸,前次出塞歸廷,自恨為莽將所欺,便去告訴烏珠留單于,涕泣謝罪。烏珠留單于,貶咸為于粟置支侯,且令他入寇中國,將功補過。鹹乃令子角出沒塞上,會同匈奴部眾,騷擾不休。莽將陳欽王巡,出屯雲中,分兵防堵,捕得匈奴遊騎,訊知為咸子角部下,忙即報達王莽。莽當然發怒,立將順單于登拿下,梟首市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夷鉤町王弟承,起兵攻殺牂牁大尹周欽,擾亂西陲。鉤町與牂牁相近,漢武帝時,征服西南,建置郡縣,但蠻夷部酋,往往仍使王號。鉤町王亡波,曾助漢兵平亂,得受冊封,傳至王莽時候,被莽派出五威將帥,傳達朝命,硬要他貶王為侯。鉤町王邯,系亡波支裔,自思未曾得罪,何故遭貶?免不得與五威將帥,略有違言。偏莽得了五威將帥報告,遽使牂牁大尹周欽,誘殺鉤町王邯,全是鬼蜮手段。

  邯弟承為兄報仇,傾國大舉,攻入牂牁,把欽擊死。牂牁附近諸州郡,慌忙連合拒守,飛章上聞。莽正想專力滅胡,不防西夷也這般厲害,只好另簡馮茂為平蠻將軍,往討鉤町。茂方起行,又得益州警耗,乃是蠻夷部落,響應鉤町,攻殺益州大尹程隆。莽聞蠻夷迭叛,恐馮茂兵少勢孤,不足平蠻,乃令茂大發巴蜀犍為吏士,就地征餉,分討蠻夷。這消息傳到西域,各國亦皆有貳心。車師先叛,降入匈奴。戊己校尉刁護,【戊己校尉,系漢時所置。】遣吏屬陳良終帶,扼守要害,免得匈奴車師串同入寇。

  陳良終帶潛懷反側,竟將刁護刺死,脅掠吏士二千餘人,也去投降匈奴。匈奴收納良帶,使為烏賁都尉。莽方想掃平匈奴,誰料到變端百出,連西域也是生亂,邊吏膽敢刺死校尉,去做胡奴,那時無名火高起三丈,更派使至高句驪國,徵發兵民,要他速渡遼河,夾攻匈奴。高句驪為漢武所滅,夷作郡縣,雖遺種尚受侯封,卻沒有甚麼兵甲,急切如何成行?偏王莽一再催逼,惱動高句驪遺眾,索性拒絕莽使,也為寇盜。

  嗣是東西南北諸邊疆,無一不亂,弄得王莽顧此失彼,跼蹐不安。未幾焉耆國又叛,西域都護但欽被戕,越使王莽焦急,臨朝時常帶愁容。群臣見莽有憂色,還要當面獻諛,只說是夷狄為亂,無傷聖德,不久便可蕩平。莽亦意氣方張,未肯悔過,但務剿襲古制,粉飾太平。自從小錢頒行,民感不便,莽更作金銀龜貝錢布諸品,號為寶貨,種類錯雜,名目紛繁,民間愈覺煩擾,屏諸不用,但將漢朝遺留的五銖錢,賣買交易。

  莽乃將寶貨停辦,另鑄五十大錢,使與一文小錢並行,所有漢朝的五誅錢,概令銷毀,如百姓尚敢私藏,罪當投荒。官吏藉端搜索,鬧得雞犬不寧,偶被搜出,即將全家充戍,如有私鑄銅錢,責令五家連坐,一併充軍。最可惡的是犯人夫婦充發出去,不准完聚,竟將婦女另行改配,或罰做軍人奴婢,永不放還,這真是古今罕有的虐政。莽仿行周官王制,【周官即《周禮》,王制即《禮記》。】特置卒正連率,【同帥。】及大尹屬令屬長州牧,更分六鄉六尉六隊六服,合為萬國,所有郡縣名稱,輒為變易,一郡易至五名,官吏都不能記憶。

  莽且自為得計,以為制度改定,天下自然平定。因此召集公卿,日夕會議,聚訟紛紜,甚至各處案件,申報上來,無暇批發出去,就是守令各官,也不遑考績,聽他作惡舞弊,貽害閭閻。每歲雖有繡衣執法,與十一公士,【十一公,即前四輔三公四將等官,公之掾屬稱士。】特節出巡,名為察吏善惡,稽民勤惰,實是縱他出刮地皮,到處索賄,死要銅錢。地方官怎肯破囊?無非是取諸民間,移作贐儀。有幾處吏民抱屈,詣闕訴冤,亦被尚書擱置,連年守候,不得告歸。至若拘系郡縣,無故待質,也是沈滯得很,往往至莽下赦文,然後得出。這是亂時通病,不特新莽時為然。

  就是內外衛兵,本可一年交代,或且遲至三年,邊兵陸續招赴,不下一二十萬,都要仰食縣官,縣官無從取給,只好暴斂橫征。五原代郡諸民,受禍最烈,為亂最早。

  莽不問民生疾苦,只知遣兵征剿,百姓外遭胡寇,內受兵災,除死以外,幾無他法。還虧匈奴烏珠留單于,一病遂死,右骨都侯須卜當,方執大權,素與于粟置支侯咸友善,把他擁立,勸鹹與中國和親,咸自稱烏累若鞮單于,頗怨烏珠留將他貶號,也把烏珠留諸子降職,且尚未知子登死狀,所以依看須蔔當計議,遣使入塞,有意請和。

  莽查得須卜當妻,就是王昭君女須卜居次,因此封昭君兄子王歙為和親侯,王颯為展德侯,使他齎著金幣,往賀單于即位,偽言侍子登無恙,但教單于送出陳良終帶諸人,便可將登遣歸。單于貪得莽賂,又欲與登相見,遂捕交陳良終帶,及手殺刁護賊芝音等人。王歙兄弟,將良帶等押解長安,莽援《周易》「焚如死如」的遺訓,放起一把大火,把良帶等推入火中,燒成灰燼!【良帶等原是該殺,但必用火燒,亦是過虐。】下令召還諸將,罷歸屯兵,一番勞師動眾的大禍,總算暫時打消。是年王莽改元號為天鳳元年。小子有詩詠道:

  未諳武略想平胡,功未成時萬骨枯;
  買得罪人付一炬,可憐民命已難蘇。

  莽與單于言和,單于遣使報謝,並迎侍子登歸國。登已早死,如何遣還?欲知王莽對付情形,容待下回再表。

  *==*==*

  偏愛者不明,好詐者必敗,是二語好為王氏姑侄,作一注腳。孝元皇后之寵莽,全為愛莽而起,莽以媚術博姑母之歡,使之墮入計中而不之覺。迨莽篡竊漢祚,始悔偏愛之失策,晚矣。夫帝可弑,國可盜,則漢室宗廟,何不可毀?孝元後之且驚且泣,料莽不永,純是婦人咒詈口吻,豈真能預測先幾?且黑貂漢臘,何益夫家,大事已去,小節無論已。

  莽挾詐以欺國人,而不足以欺外夷,匈奴發難,邊警迭聞,尚不肯從嚴尤之請,竟欲大舉平胡,北征之師未出,而東西南三面,變端迭起,莽已旰食之不遑,尤複師心稽古,一何可笑。孔子所謂「反古之道,災必及身,」況如莽之身為亂賊,無在非詐乎?好詐必敗,王莽其已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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