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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29

  在某個虛無之處——之所以說是虛無之處,是由於此處被一個巨大的去可能性場保護,因此不可能被發現,全銀河系只有六個人擁有鑰匙——中央的某個地方,有一顆小得不起眼的行星,這裡正在下雨。

  滂沱大雨已經下了好幾個鐘頭,在海面上激起霧氣,敲打著樹木,把海邊一塊灌木叢生的土地硬是攪成了泥浴場。

  大雨敲打著一個小窩棚的波紋鐵皮屋頂,在屋頂翩翩起舞。窩棚位於這塊灌木叢生的土地中央。雨水洗掉了從窩棚通向海岸邊的簡陋小徑,把整齊堆放在海邊的幾堆貝殼沖了個七零八落。

  雨點敲打屋頂的聲音在窩棚裡簡直震耳欲聾,但窩棚裡的人卻幾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精神集中在別的地方。這男人個子很高,舉止慵懶,雜亂的頭髮呈稻草黃,被屋頂漏下來的雨水打濕了。他衣衫淩亂,弓著背,雙眼看似閉攏,其實睜著。

  他的窩棚裡有一把破舊的扶手椅、一張遍佈劃痕的舊桌子、一塊舊床墊、幾個坐墊和一個雖小但很溫暖的爐子。

  房間裡還有一隻有點兒久經風霜感覺的老貓,那男人的精神此刻就集中在老貓身上。他對老貓彎下懶洋洋的身軀。

  「咪咪,咪咪,咪咪,」他說,「嘖嘖嘖嘖嘖……咪咪要吃魚嗎?很好吃的魚喲……咪咪要吃嗎?」

  貓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它屈尊俯就地拿爪子撥弄了幾下男人抓在手裡的魚,隨即被地上的一團灰塵分了神。

  「咪咪不肯吃魚,我想咪咪要瘦了,會憔悴的,」那男人說。聲音裡帶上了幾分懷疑。

  「我想這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情,」他說,「但誰知道呢?」

  他再次搖晃那條魚。

  「咪咪你怎麼想?」他說,「吃魚或者不吃魚。我想我最好不要參與其中。」他歎息道。

  「我認為魚是好的,但我也認為雨是濕的,我是誰,憑什麼聽我的判斷呢?」

  他把魚扔在地上,留給貓自己下決定,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裡。

  「啊,我似乎看見你在吃魚了,」他最後說,貓終於耗盡了那團灰塵可能提供的一切娛樂形式,撲向了那條魚。

  「看見你肯吃魚,我很高興,」那男人說,「因為在我的腦海裡,不吃魚的你會日漸憔悴。」

  他從桌上拿起一張紙和一截鉛筆。他一隻手拿紙,另一隻手拿鉛筆,試驗著用各種方法將這兩樣東西組合在一起。他嘗試著把鉛筆握在紙底下,然後是紙上面,然後是紙旁邊。他嘗試著用紙包裹鉛筆,嘗試著用鉛筆的鈍頭摩擦紙,嘗試著用鉛筆的尖頭摩擦紙。鉛筆在紙上畫出一條印記,這個發現讓他喜出望外,這個發現每天都讓他喜出望外。他從桌上拿起另一張紙。這張紙上有個縱橫字謎。他研究了一小會兒,按照線索填上幾個單詞,隨即失去了興趣。

  他嘗試著坐在一隻手上,臀部骨頭得到的感覺吸引住了他。

  「魚兒來自遠方,」他說,「至少我是這麼聽說的,或者我想像我是這麼聽說的。那些人乘六艘黑船來——或者在我的想像中來,他們也在你的想像中來了嗎?咪咪,你看見什麼了?」

  他看著貓,貓對他的猜測沒多少興趣,而是更熱衷於盡可能迅速地吃掉那條魚。

  「當我聽見他們提問的時候,你也能聽見問題嗎?他們的聲音對你有何意義?也許你會覺得他們只是在唱歌給你聽。」他思考著這個念頭,立刻找到了推論中的破綻。

  「也許他們的確在唱歌給你聽,」他說,「只是我覺得他們在向我提問而已。」

  他又停了下來。有時候他會一連停下好幾天,僅僅是為了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滋味。

  「你認為他們今天會來嗎?」他說,「我這麼認為。地上有爛泥,桌上有香煙和威士忌,你的碟子裡有魚,我的腦海裡有關於他們的記憶。很難算是決定性的證據,我知道,但所有的證據都是間接證據。看看他們還給我留下了什麼。」

  他伸手從桌上拿起幾樣東西。

  「幾套縱橫字謎,幾本字典,一部計算器。」

  他玩了一個鐘頭的計算器,貓睡著了,外面仍舊大雨傾盆。最後,他終於放下計算器。

  「我認為他們會向我提問,我認為這無疑是正確的,」他說,「否則的話,跑這麼遠的路來這裡,又留下這麼多的東西,卻只是為了換取對你唱歌的特權,那可就太奇怪了。然而,也可能只是對我來說奇怪而已。誰知道呢,誰知道呢。」

  他從桌上拿起一根香煙,用爐子溢出的火苗點燃,深吸一口,往後一靠。

  「我認為我看見今天的天上還有一艘飛船,」隔了半晌,他說。「巨大的白色飛船。我還沒見過白色飛船呢,只見過那六艘黑色飛船。還有六艘綠色飛船。還有那些自稱來自遠方的飛船。從沒見過巨大的白色飛船。也許六艘黑色小船在特定時刻看起來會像是一艘巨大的白色飛船。也許我想喝一杯威士忌了。沒錯,更像是後者。」

  他站起來,在床墊旁的地上找到杯子。他拿起威士忌酒瓶,倒了一格。他重又坐下。

  「也許有其他人來見我了,」他說。

  一百碼開外,正在接受瓢潑大雨沖刷的,正是「黃金之心」號。

  艙門打開,三個人影出現在艙口,拱肩弓背,不讓雨水打在臉上。

  「就是那裡?」翠莉安大喊,蓋過嘩啦啦的雨聲。

  「沒錯,」紮尼烏普說。

  「那個窩棚?」

  「沒錯。」

  「古怪,」贊法德說。

  「但這也太偏僻了吧,」翠莉安說,「咱們肯定找錯地方了。你不可能坐在窩棚裡控制宇宙。」

  三個人匆匆忙忙地穿過如注大雨,濕淋淋地來到窩棚門口。他們敲敲門,冷得直發抖。

  門開了。

  「哈囉?」那男人說。

  「啊,不好意思,」紮尼烏普說,「我有理由相信……」

  「是你在控制宇宙嗎?」贊法德說。

  那男人對他們笑了笑。

  「我儘量不去控制,」他說,「你們濕了嗎?」

  贊法德詫異地看著他。

  「濕了?」他喊道,「難道我們看起來不像是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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