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道格拉斯·亞當斯 > 宇宙盡頭的餐館 | 上頁 下頁
三二


  音樂重新奏響。

  「謝謝各位,女士們,先生們,」麥克斯喊道,「我去去就來,此刻我把各位託付給雷格·虛無和他的大災變樂團照看。女士們,先生們,請鼓掌迎接雷格和他的小夥子們!」

  天空中,摧肝裂膽的騷動仍在繼續。

  觀眾猶豫著開始鼓掌,但沒過多久就恢復了正常的交談。麥克斯照例穿梭於餐桌之間,和客人有說有笑,又是叫嚷又是大笑,賺取他的生活費。

  一隻碩大的哺乳動物走近贊法德·畢博布魯克斯的桌子,這又大又肥、肉乎乎的牛類四足動物長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和一雙小角,嘴唇上掛著的笑容堪稱逢迎。

  「晚上好,」動物重重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我是特餐的主菜。能向各位介紹一下我身上最好吃的部位嗎?」它哼哼唧唧地吭哧了幾聲,把後半身扭成更舒服的姿勢,心平氣和地看著他們。

  迎接他的視線的是亞瑟和翠莉安的驚訝和困惑、福特·大老爺聽天由命的聳肩和贊法德·畢博布魯克斯赤裸裸的饑火。

  「肩膀上的肉如何?」動物推薦道,「用白葡萄酒醬汁燜?」

  「呃,你的肩膀?」亞瑟驚恐地低聲說。

  「當然是我的肩膀了,先生,」動物愜意地哞哞道,「我才不推薦別家的肉呢。」

  贊法德一躍而起,又是摸又是戳,欣賞起了動物的肩膀。

  「後臀也相當不錯,」動物喃喃說道。「我一直在鍛煉這塊肉,吃了許多穀物,所以那裡的肌肉飽滿而豐厚。」它發出醇厚甜軟的咕噥聲,又哼哼兩下,開始咀嚼反芻的食物,隨後把食物咽了回去。

  「要麼做個砂鍋燉我?」它補充道。

  「你是說這只動物真的想讓我們吃了它?」翠莉安對福特耳語道。

  「我?」福特眼神呆滯,「我啥也沒說啊。」

  「這太恐怖了,」亞瑟叫道,「從沒聽說過這麼讓人反胃的事情。」

  「地球人,你有什麼問題嗎?」贊法德把注意力轉向了動物碩大的後臀。

  「我只是不想吃站在面前請我吃它的動物,」亞瑟說,「太沒心沒肺了。」

  「總比吃不想被你吃掉的動物強吧,」贊法德說。

  「重點不在這兒,」亞瑟反駁道。他想了幾秒鐘。「好吧,」他說,「也許重點就在這兒。無所謂,反正現在我不想琢磨這個了。給我……呃……」

  宇宙在周圍瘋狂地垂死掙扎。

  「我想我就吃個蔬菜色拉吧,」他嘟囔道。

  「考慮一下我的肝臟如何?」動物問他,「現在肯定非常醇厚鮮嫩了,我這幾個月一直在強迫自己進食。」

  「蔬菜色拉,」亞瑟一字一頓地說。

  「蔬菜色拉?」動物對亞瑟不滿地翻個白眼。

  「你難道想告訴我,」亞瑟說,「我不該吃蔬菜色拉?」

  「呃,」動物答道,「我知道有很多蔬菜非常明確地表達了這個意願,為了徹底解決這個糾纏不清的難題,才有人培育了一種心甘情願被吃掉並且能夠明確無誤地聲明這一點的動物。喏,就是我了。」

  動物費勁地微微鞠躬。

  「請給我一杯水,」亞瑟說。

  「行了,」贊法德說,「我們想吃肉,不想拿這堆爛事填肚子。四份牛排,三分熟,快點兒。別讓我們等上五千七百六十億年。」

  動物搖搖晃晃地起身,發出好聽的哼哼聲。

  「先生,請允許我說,您的選擇可真明智。非常好,」它說,「我這就告退,下去射殺自己。」

  動物轉過去,對亞瑟友善地擠擠眼睛。

  「別擔心,先生,」動物說,「非常符合人道主義。」

  動物不慌不忙地搖著屁股走進廚房。

  幾分鐘以後,那位侍者端上了四份熱氣騰騰的碩大牛排。贊法德和福特連一秒鐘也沒有猶豫,撲上去狼吞虎嚥。翠莉安猶豫片刻,然後聳聳肩,開始吃她那份。

  亞瑟盯著他那份,覺得有點噁心。

  「喂,地球人,」贊法德沒有在大嚼牛排的那張臉露出壞笑,「舌頭叫人給吃了?」

  樂隊繼續演奏。

  餐館裡的客人和「客生物」都放鬆了下來,正在談天說地。空中飄蕩著這樣那樣的談話,充斥著各種異域植物、精緻美食和誘人美酒的香氣。每個方向上無限長的距離內,宇宙級的大災難正在走向令人瞠目結舌的高潮。麥克斯瞄了一眼手錶,興高采烈地回到舞臺上。

  「女士們,先生們,」他笑得滿臉放光,「大家最後的時光過得都愉快嗎?」

  那些在脫口秀藝人詢問大家是否過得愉快時總要高喊「愉快」的人喊道,「愉快!」

  「好極了,」麥克斯激情四射,「簡直沒法再好了。周圍的漩渦雲聚集起了光子風暴,準備撕碎最後幾顆熾熱恒星,我知道你們都打算舒舒服服地坐好,和我一起享受這番讓人無比興奮的終極體驗。」

  他頓了頓,用一隻閃閃發亮的眼睛盯住觀眾。

  「相信我,女士們,先生們,」他說,「絕沒有比這更加終極的體驗了。」

  他又頓了頓。今天晚上他對時間的把握無懈可擊。他一次又一次、一晚又一晚主持同樣的演出——儘管「晚上」這個詞語在時間盡頭並沒有真正的含義,這裡只有最後時刻的無限循環,餐館慢悠悠地蕩過時間的最遠邊界——然後再蕩回來。今天「晚上」已經算是不錯了,觀眾被他的病態伎倆玩弄於股掌之上。他壓低聲音。觀眾繃緊神經,聽他說話。

  「這,」他說,「就是徹底的終結,令人脊背發冷的終極毀滅,堂皇綿延的宇宙不復存在。女士們,先生們,這就是眾所周知的『那一刻』。」

  他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在這片寂靜之中,連蒼蠅也不敢清喉嚨。

  「這以後,」他說,「什麼都沒有。虛無。虛空。一片空白。絕對什麼都沒有……」

  他的眼睛又開始發亮——抑或是閃了一閃?

  「什麼也沒有……當然,甜品推車和畢宿五精選美酒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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