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道格拉斯·亞當斯 > 宇宙盡頭的餐館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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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宇宙這個地方,正如已經觀察到的結果,大得讓人心悸,為了過得舒坦平靜,大部分人更願意忽視這一事實。 很多人更樂於搬到他們自己設計的小地方去,大部分生物事實上就是這麼做的。 舉例來說,在銀河系東旋臂的角落裡,有一顆名叫「奧格拉隆」的巨大的森林行星,所有「智慧」生物群落永遠住在一棵又小又擁擠的榛子樹上。他們在樹上出生,在樹上成長,在樹上墜入愛河,在樹枝上就生命的意義、死亡的無益和生育控制的重要性用極小字體雕刻雋永文章,打規模小得可笑的戰爭,最後在死了以後被捆在外側一些人跡罕至的枝杈底下。 事實上,離開過那棵樹的奧格拉隆人全是因為犯下彌天大罪被驅逐出境的,他們竟敢思考其他那些樹木不知是否也能支持生命,或者其他那些樹木有沒有可能不是吃多了奧格拉隆果產生的幻覺。 他們的行為看似不同尋常,但銀河系內沒有哪一種生命形式從未犯過類似罪行,而這正是絕對全景漩渦之所以令人生畏的原因。 這是因為,被放進漩渦以後,你將有一瞬間的機會瞥見宇宙的無窮廣袤到底有多麼難以想像,其中某處將有一個小小標記——顯微級的小點上的顯微級的小點——上面寫著「你在這裡」。 贊法德面前出現了一片灰色平原,一片神焦鬼爛、滿目瘡痍的平原。狂風肆意抽打地面。 視野中央就是那個隆起的鋼鐵拱頂。贊法德推測這就是目的地。這就是絕對全景漩渦。 他站在那裡,淒涼地望著拱頂;就在這時,裡面忽然傳出一陣非人類的驚恐哀嚎,像是誰的靈魂被燒灼得離開了肉體。叫聲壓過風聲,漸漸小了下去。 贊法德嚇得一激靈,血液似乎變成了液氦。 「我說,那是什麼?」他啞著嗓子喃喃道。 「錄音,」迦格拉瓦說,「來自上一個被放進漩渦的人。每次都要播給下一個犧牲品聽。算是前奏吧。」 「喂,聽起來實在很可怕,」贊法德結結巴巴地說,「咱們能不能溜號,去參加個派對什麼的,仔細想想這件事情?」 「據我所知,」迦格拉瓦那飄渺的聲音說,「我多半正在參加派對。我指的是我的肉體。它撇下我參加了好多派對。說我除了礙事沒有半點用場。唉唉。」 「你和你的肉體到底怎麼了?」贊法德急切地想拖延時間,不想面對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呃,它……它很忙,你懂的,」迦格拉瓦吞吞吐吐地說。 「你是說你的肉體有了自己的意識?」贊法德問。 隔了好長一段有些冷淡的時間,迦格拉瓦這才再次開口。 「不得不說,」最後他答道,「我認為你的話品位相當低劣。」 贊法德又是困惑又是尷尬,忙不迭地道歉。 「沒關係,」迦格拉瓦說,「你又不知道。」 那聲音一陣顫動,很不愉快。 「實情是,」從調門來看,他費了很大力氣才控制住聲音,「實情是我們正處於法定分居階段。我估計最後免不了要離婚。」 那聲音又停下了,被晾在那裡的贊法德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無可無不可地咕噥了兩聲。 「我覺得我們大概不太合得來,」迦格拉瓦終於開口,「從來就沒有高高興興做過同一件事情。吵得最凶的是性和釣魚。最後我們嘗試著把兩者結合起來,結果可想而知: 簡直是大災難。現在我的肉體拒絕讓我入內,甚至不肯見我……」 聲音再次傷感地停頓。狂風刮過平原。 「肉體說我不過是個住客。我說事實上按理說我就該住在裡面,肉體說正是這種自作聰明的話直戳肉體的左鼻孔①,我們沒法往下再談了。它多半還要扣下我的名字。」 ① 英國俚語中「戳鼻孔」(get up somebody's nose)意思是「惹惱什麼什麼人」。 「哦……」贊法德微弱地說,「您叫什麼?」 「尿壺,」那聲音說,「我的全名是尿壺·迦格拉瓦。很能說明問題,對吧?」 「呃……」贊法德憐憫地說。 「所以我這個離體意識才會拿到這份工作,擔任絕對全景漩渦的管理員。誰也不願在這顆星球的表面行走。漩渦的犧牲品除外——不過很抱歉,他們不算數。」 「唉……」 「給你講個故事,願意聽嗎?」 「呃……」 「許多年以前,這也是一顆繁榮快樂的星球,有人,有城市,有商店,是個完全正常的地方。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城市裡商業街上的鞋店比必需數量稍微多了些。而鞋店的數量還在緩慢而陰險地增長。親眼目睹這個著名的經濟學現象在現實中上演可真是一場悲劇,因為鞋店越多,就必定製造更多鞋,但鞋的質量也就越差,穿起來就越不舒服。穿起來越不舒服,就有越多人跑去買鞋,而鞋店數量就越多,到最後整個星球的經濟越過了術語稱為『鞋視界』的限度,從經濟上說除了鞋店以外什麼也不可能得到建造。結果是崩潰、毀滅和饑荒。大部分人都死掉了。剩下基因穩定性不佳得恰到好處的那些人變異成飛鳥——你已經見過其中之一了——他們詛咒自己的腳,詛咒地面,發誓誰也不會再在地上行走。很不開心的一群人。來吧,我得送你進漩渦了。」 贊法德昏頭昏腦地搖搖頭,跌跌撞撞地走過那片平原。 「你呢?」他問,「是這個倒黴地方的人嗎?」 「不,不是,」迦格拉瓦大吃一驚,「我來自蛙星星系C行星。美麗的地方。最適合釣魚。我到晚上就飛回去。不過只能看看而已。這顆星球上唯一還能運轉的東西就是絕對全景漩渦。造在這裡是因為誰也不肯讓它建在自家門口。」 就在這時,又是一聲淒涼的哀嚎撕裂天空,贊法德打個寒戰。 「一個人遇到什麼能喊成那樣?」他壓低聲音問。 「宇宙,」迦格拉瓦坦然道,「整個無限宇宙。數量無限的恒星,恒星間無限的距離,而你則是一個看不見的小點上的一個看不見的小點——無限小。」 「喂,兄弟,我可是贊法德·畢博布魯克斯,知道不?」贊法德嘟囔道,努力振作起自我的殘存部位。 迦格拉瓦沒有答話,只是接著哀婉地哼哼;最後,他們終於來到了平原中央那個生銹的鋼鐵拱頂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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