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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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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霧濛濛的灰色建築物朦朧隱現,閃爍不定;上下彈跳的樣子看得人很難堪。 什麼建築物?派什麼用場? 讓她想起了什麼? 毫無準備地突然來到另外一個世界,面對另外一種文化、另外一套關於人生的基礎假設和無聊無趣無意義得難以想像的建築,你恐怕很難知道自己見到的到底是什麼。 建築物上方是冰冷而飽含敵意的黑色天空。這兒離太陽很遠,群星應該璀璨奪目,實際上卻模糊黯淡,因為巨型防護罩實在太厚——有機玻璃之類的材料,反正灰茫茫的很結實。 翠西亞把錄像帶倒回開頭。 她知道畫面裡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好吧,有幾百萬個地方不太對勁,但只有一個特別讓她煩惱,而她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 她歎口氣,打個哈欠。 等待倒帶的時候,她收拾起在剪輯臺上堆積如山的一次性咖啡杯,扔進垃圾筒。 她坐在蘇活區一家視頻製作公司的小剪輯室裡,門上貼滿了「請勿打擾」的標牌,請接線員擋掉所有電話。這原本是想保護她驚世駭俗的大新聞,現在卻成了保住她的面子。 她要從頭再看一遍錄像——希望她能耐住性子。估計會這兒那兒地快進一段。 現在是週一下午四點,她心裡直犯噁心。她想搞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點噁心,可候選原因實在太多。 首先,所有事情都發生在從紐約連夜飛回來之後。紅眼航班永遠能害死人,百分之百。 其次,在自家草坪上被外星人搭訕,乘飛船跑了一趟魯伯特。她在這方面經驗不足,所以沒法斷定是不是永遠能害死人,但她願意打賭說時常飛來飛去的那些人肯定也滿腹怨言。雜誌上總有壓力對照表。丟掉工作,五十點壓力值。離婚,七十五點,換髮型多少多少,等等等等。裡面可沒提到在自家草坪被外星人搭訕然後乘飛船跑一趟魯伯特,不過她確定少說也有幾十點。 旅程本身倒不特別累人,只是格外無聊而已。當然,不可能比她才乘坐過的跨大西洋航班更讓人痛苦,雖說所用時間差不多,也是七個小時左右。 好吧,這一點就夠讓人震驚的了,對吧?飛到太陽系邊緣,所用時間和飛到紐約差不多,說明飛船肯定有什麼誰也沒聽說過的超厲害推進系統。她向東道主詢問,他們也覺得確實了不起。 「能說說是怎麼運行的嗎?」她興奮地追問道。旅程剛開始,她還興奮得不得了呢。 她找到那部分錄像帶播放。格雷布隆人——他們就是這麼自稱的——很有禮貌地給她演示,撳哪幾個按鈕能讓飛船啟動。 「好的,能說說工作原理嗎?」她聽見自己在畫面外這麼問。 「哦,你想知道是翹曲引擎還是諸如此類的什麼東西?」外星人答道。 「對,」翠西亞追問道,「到底是什麼?」 「大概就是這個那個的吧,」他們說。 「到底是什麼?」 「翹曲引擎,光子引擎,諸如此類的。具體情況你得問艦上工程師。」 「他是哪一位?」 「我們不知道。我們全都失去了記憶,你知道的。」 「哦,對,」翠西亞有點無力地說,「你們說過。呃,你們到底是怎麼失去記憶的?」 「我們不知道,」他們耐心地說。 「因為你們失去了記憶,」翠西亞鬱悶地重複道。 「你想看電視嗎?這一程要飛很久。我們看電視消磨時間。我們很喜歡看電視。」 錄像帶上的東西全都這麼迷人,看得人心花怒放。別的先不說,畫面質量實在差得可怕。翠西亞不知道那是為什麼。她估計格雷布隆人所接受的光波頻率與我們略有不同,環境中有大量紫外線,搞得攝像機沒法正常工作。畫面中有許多干涉條紋和雪花點。很可能與誰也什麼都不明白的翹曲引擎有關係。 因此,錄像帶記錄下的基本上就是幾個顏色不太對勁的瘦子圍坐著看電視網節目。她特地把鏡頭對準座位旁邊的小觀景窗,拍到了稍微有點拖影的群星畫面。她知道這是真的,但要造假大概三四分鐘就夠了。 最後,她決定把寶貴的錄像帶留到魯伯特上再用,自己往後一躺,和大家一起看起電視,甚至還打了打瞌睡。 因此,她的噁心感有一部分源自她在技術先進得無與倫比的外星飛船裡待了那麼久,卻把大部分花在看《野戰醫院》和《警花拍檔》重播和打瞌睡上。可是,除此之外還能幹什麼呢?當然,她還拍了些照片,沖洗後卻發現畫面全都嚴重霧化。 噁心感還有一部分多半來自在魯伯特的降落。這一段總算足夠跌宕起伏,令人毛骨悚然。飛船掠過黑暗陰森的地面,此處離太陽母親的光和熱遠得讓人絕望,把被棄孩童的心理創傷繪成地圖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光線射穿酷寒的黑暗,引導飛船駛入洞口,岩洞像是強迫自己張開大嘴,接納他們的小小飛船。 真是倒黴,進入岩洞的角度,還有厚實的小觀景窗嵌入飛船表面的深度,都讓翠西亞沒法把攝像機對準任何畫面。她快進跳過這一段。 攝像機徑直對著太陽。 換了平時,這對攝像機很不好;但此刻太陽在三億三千萬英里之外,所以不會造成損害。說實話,別說損害了,就根本沒啥可看的。太陽只是視野中央的一個小光點,說是什麼都可以。無非是似塵繁星中的一顆罷了。 翠西亞繼續快進。 啊哈。唔,接下來這段有點意思。他們走出飛船,進了一個像是機庫的灰色大型建築物。這無疑是外星科技,尺寸大得誇張。黑色的有機玻璃防護罩,巨大的灰色建築物。錄像帶的末尾,她就在看這些建築物。她在魯伯特待了幾個小時,登上飛船回家前對著這些建築物又拍了幾段。它們讓她想起什麼呢? 唉,大概就是過去二十年間所有低成本科幻片的佈景吧。尺寸當然大得多,但出現在屏幕上顯得那麼俗氣,那麼缺乏說服力。畫質糟糕之至不說,由於她一直在和比地球小得多的重力作鬥爭,所以很難不讓攝像機胡亂抖動——太業餘了,越看越難堪——因此不可能辨認出任何細節。 首領上前迎接她,微笑著伸出一隻手。 大家就是這麼稱呼他的:首領。 格雷布隆人沒有名字,因為他們誰也想不起自己叫什麼。翠西亞發現有幾個格雷布隆人曾經用地球電視節目的角色給自己起名,但他們才開始互稱「韋恩」、「波比」和「查克」,就有殘餘念頭從遙遠母星帶來的文化潛意識深處跳出來,說這麼做非常不對,肯定行不通。 首領看上去和其他人差不多,也許稍微胖點兒。他說他非常喜歡翠西亞的節目,是她的忠實粉絲,說她能來魯伯特做客真是太好了,大家早就盼著她來呢,說他希望旅途愉快,等等等等。翠西亞完全感覺不到他肩負外星使節之類的任務。 唉,看著錄像,他怎麼看怎麼像是穿了戲服化了妝的演員,背後的佈景不怎麼牢靠,你一使勁就能頂翻。 翠西亞盯著屏幕,雙手支著腦袋,難過得直搖頭。 太糟糕了。 糟糕的不但是這段,她知道接下來一段也很糟糕。接下來那段是首領問她飛了這麼遠,肚子餓不餓,願不願意吃點東西?他們可以邊吃邊談。 她記得那一刻自己在想什麼。 外星食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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