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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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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爾·安德魯斯其實應付得挺好,但剛從一開始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就犯了個非常嚴重的錯誤:舌綻蓮花地搬出周日弧、赤經和更深奧的三維三角學,嘗試借此嚇退翠西亞。 她卻震驚地發現打過去的每個球都被翠西亞擋了回來,而且還加上了她無法應付的旋轉。沒人提醒過蓋爾,當電視美女只是翠西亞人生中的第二選擇罷了。香奈兒口紅、碎剪髮型和水晶藍隱形眼鏡背後的那顆大腦,曾經在她放任自流的年月裡掙到過數學的一等榮譽學位和天體物理學的博士學位。 翠西亞走進電梯,有點心不在焉,忽然意識到她把包忘在了房間裡,心想要不要折回去拿包。不,包在房間裡也許更安全,再說包裡也沒有她特別需要的東西。她聽著電梯門在背後關上。 另外,她深深呼吸,告訴自己,要是人生給過她什麼教訓,那第一條就是永遠別回去拿包。 電梯下行,她目不轉睛地望著天花板。若是不熟悉翠西亞·麥克米蘭,你會說人們想憋住眼淚時正是這麼向上看的,但翠西亞不一樣,她在注視轎廂頂部角落裡的微型保安攝像頭。一分鐘後,她快步走出電梯,再次走到前臺。 「呐,我還是寫下來吧,」她說,「免得搞錯。」 她找了張紙,用大號字體寫下姓名、房間號和「在酒吧」這幾個字交給接待員,接待員看著那張紙。 「萬一有口信要給我。明白了?」 接待員繼續盯著那張紙看。 「要我問問她在不在房間裡?」他說。 兩分鐘後,翠西亞扭身坐進蓋爾·安德魯斯身旁的吧台座位,蓋爾面前擺著一杯白葡萄酒。 「我覺得你應該更願意坐吧台,而不是一本正經坐在酒桌前,」她說。 這是真的,翠西亞不由小吃一驚。 「伏特加?」蓋爾說。 「對,」翠西亞滿腹狐疑地說。她按捺住衝動,沒問「你怎麼知道?」蓋爾自己奉上了答案。 「我問了酒保,」她露出和藹的笑容。 酒保已經倒好了她的伏特加,優雅地把酒杯推過光可鑒人的紅木檯面。 「謝謝,」翠西亞使勁晃了晃酒杯。 她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友善是怎麼一回事,決定不被對方打亂步伐。紐約人不會無緣無故給別人好臉色看。 「安德魯斯女士,」她堅決地說,「你不開心,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很可能覺得我今早待你過於粗魯,但占星術畢竟是大眾娛樂,無傷大雅。占星術也是一種演藝,你在這方面確實混得不錯,算你走運。占星術很有意思,但畢竟不是科學,也不該被誤認為科學。我認為今天上午咱們已經非常成功地闡述了這些內容,同時創造了供大眾娛樂的節目,咱倆畢竟都是吃這碗飯的。你要是有意見,那我只能說抱歉了。」 「我很開心,」蓋爾·安德魯斯說。 「哦,」翠西亞不確定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在留言不是說你不開心嗎?」 「不,」蓋爾·安德魯斯答道,「我在留言裡說我認為你不開心,而我在琢磨原因。」 翠西亞覺得像是後腦勺挨了一腳,驚訝得直眨眼。 「什麼?」她悄聲說。 「和星星有關係。我們交談的時候,你似乎對什麼事非常憤怒,這件事與恒星或行星有關係,你非常不開心,這讓我很不安,所以才來看你是不是一切都好。」 翠西亞望著對方。「安德魯斯女士——」她一開口就意識到語氣既憤怒又不開心,恰好削弱了她想表達的反對情緒。 「願意的話,叫我蓋爾好了。」 翠西亞一臉困惑地看著她。 「我知道占星術不是科學,」蓋爾說,「當然不是。占星術只是一組武斷的規則,就像象棋、網球和——你們英國人玩的那種奇怪運動叫什麼來著?」 「呃,板球?自我厭惡?」 「議會制民主。那些規則就仿佛是自己冒出來的,除其本身之外,沒有任何意義。但你一旦開始使用這些規則,各種流程就自發產生,你逐漸看到關於人們的各種事情。在占星術中,這些規則湊巧與恒星和行星有關,但要是換成母鴨和公鴨也不會有什麼區別。這只是一種思考問題的手段,讓問題自己逐漸成形。規則越多越細越武斷就越好。就好像抓一把石墨粉扔在紙上,看隱藏的印痕位於何處。能讓你在寫字的那張紙被拿走收起來之後看清字跡。石墨粉並不重要,它只是讓印痕顯形的手段。所以你要明白,占星術和天文學毫無關係,只和人們對人們的想法有關係。」 「所以,今天上午提到恒星和行星的時候,你變得那麼——怎麼說呢?——激動,我就心想,她憤怒的並不是占星術,真正讓她憤怒和不開心的是真正的恒星和行星。通常只有失去重要的事物才會讓人們憤怒和不開心。我只能想到這些,接下來就想不通了。於是來看你是不是一切都好。」 翠西亞震驚了。 她的大腦有一部分已經開始琢磨各種說辭,忙著構建各式各樣的反駁,比方說報刊占星有多荒謬,比方說都是利用統計學把戲騙人。但那個部分慢慢安靜了下來,因為它意識到大腦的其他部分根本沒在聽。翠西亞徹底震驚了。 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忽然說出她保守了十七年的秘密。她扭頭望著蓋爾,「我……」她說不下去了。 吧台後有個微型保安攝像頭轉過來跟蹤她的舉動,完全打亂了她的節奏。絕大多數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那東西。那東西的設計就是為了不讓人注意到,就是不讓你覺得如今連紐約一家昂貴典雅的飯店也拿不准客人會不會突然拔槍或者不打領帶。然而,儘管探頭小心翼翼地藏在伏特加酒瓶後面,也躲不過電視主持人那訓練有素的直覺,電視主持人最清楚何時有攝像機忽然轉過來對著她。 「有什麼不對勁的嗎?」蓋爾問。 「不,我……我必須說你讓我吃了一驚,」翠西亞答道。她決定不去理會保安攝像探頭。只是想像力在和她開玩笑罷了,因為今天她滿腦子都是電視。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她深信有個交通監控探頭在她走過時跟著她轉動,布隆戴爾百貨公司有個保安攝像頭似乎格外在意地盯著她試帽子。她顯然有點神經過敏。她甚至覺得中央公園有只鳥在炯炯有神地打量她。 她決定推開這個念頭,喝了一口伏特加。有人繞著吧台問誰是麥克梅納斯先生。 「好吧,」她忽然脫口而出,「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查到的,但……」 「我不是查到的,只是從你的話裡聽出來的。」 「我失去的——我認為——是整整另一種人生。」 「大家都是這樣啊。每一天每一刻,我們做的每個決定,呼吸的每一口氣,都打開了某幾扇門,關上了另外幾扇。絕大多數時候我們根本不會注意到,但有時候我們會注意到。比方說你就注意到了一次。」 「唉,對,我注意到了,」翠西亞說,「好吧。事情是這樣的,非常簡單。許多年前,我在酒會上遇到了一個男人。他說他來自外星球,問我要不要跟他走。我說行,好啊。就是那種酒會。我說請等一下,我去拿包,然後我會很開心地跟著你去外星球。他說我不需要帶包。我說他那個星球顯然特別落後,否則肯定知道女人永遠要帶著包。他有點不耐煩,但我可不會因為他說他來自外星球就隨便跟他走。 「我上樓去,花了些時間找包,又花了些時間上洗手間。等我下樓,他已經走了。」 翠西亞停了下來。 「然後……?」蓋爾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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