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異種人生 | 上頁 下頁


  一走進月洞門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那一列屋子,屋子完全是古代的建築方式,我也不必細表,總之是在中國古裝電影中可以看到的那種屋子。

  溫寶裕點了點頭,和我一起走進去,他一步一回頭,看還在沉睡中的父親。

  我自行推開門,還沒有走進去,一股藥香撲鼻而來,我自然而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煎中藥的香味,十分特別,沒有另一種氣味能夠有這樣豐富的內容,一口氣將香味吸進去,腦部立刻可以分析出中國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里所包含的一切,其中更混合着甜酸苦辣喜怒哀樂生老病死眾生苦愛。

  受中藥香味的影響,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中間的一隻紅泥小火爐,爐中炭火融融,爐上是一個比火爐還要大的藥罐,罐嘴熱氣氤氳,香味正是從此而來。

  在火爐旁邊,是一張因為年代久遠而磨得發紅的竹椅,椅上有一柄鵝毛扇,看來是煽爐火之用。

  那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廳堂,而當我的視線從火爐移開之後,看到的就是書架和書──有的書在書架上,而更多的書不在書架上,而在各處:地上、茶几上、椅子上、桌子上……

  其中不但有一半以上是線裝書,而且也有大部頭的洋裝書。

  可以看出這些書絶非用來裝飾,而是眞正經常在翻閱的。

  除了書架之外,有一邊牆壁全是藥櫃,放置中藥的櫃子另具一格,由許多小抽屜組成,上面都寫着藥材的名稱。

  很難形容這是甚麼樣的環境,說它是書房,說它是藥室,都可以。溫寶裕卻道:「這是我父親的研究室。」

  當然要稱它為研究室,也並無不可。

  本來在這樣環境和氣氛中,我無論如何沒有發笑的道理,可是我一抬頭,看到了懸着的一塊匾,我卻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匾上題的是三個字:「五香齋」。

  溫寶裕顯然不知道我為甚麼會發笑,可是他也知道我不該這樣大笑,所以他瞪着我,等我解釋。

  我一面笑,一面指着那塊匾,道:「我只知道你們家開中藥舖,不知道還開滷味店!」

  溫寶裕看了一眼,也覺得好笑,可是他卻哼了一聲:「你知道甚麼!」

  我開玩笑道:「這五香不就是花椒──」

  我話還沒有說完,溫寶裕就大喝一聲:「當然不是,這五香父親告訴過我,是:藥香、書香、花香、茶香和夢香!很有雅致的文化氣息!」

  我笑道:「確然如此,不過就算是滷味店,五香茶葉蛋,也不見得沒有文化。」

  溫寶裕沒有再和我爭下去,只是用力吸氣,我笑道:「這五香之中,除了夢香只可以意會之外,其餘的都是淡香而不是濃香,哪裏有像你這樣聞法的!」

  溫寶裕伸了一個懶腰,在一張榻上躺了下來,聲音懶洋洋地:「這樣的環境,最好是美美地睡上一覺。」

  我正想取笑他莫非好睡覺也有遺傳,卻突然自己也感到了一股倦傭,那種懶怠之感,從身體之中,五臟六腑之內直湧出來,如萬馬奔騰一般,一發不可收拾,迅速傳遍全身,我不由自主大大地打了一個呵欠,恰好我身邊也有一張榻,我就順勢坐了下來,心想先坐一坐再說,卻不料才坐下,睡意更濃,我心想要回答剛才溫寶裕所說的話,同意這樣的環境最好是睡上一覺,可是轉眼之間卻連開口的氣力都沒有,只是向溫寶裕看了一眼,看到他已經合上了眼睛,而我自己眼皮也變得沉重無比,身子一歪,自然而然進入半睡眠狀態。

  從這樣的半睡狀態,到完全沉睡,最多只有一秒鐘的時間,就在這一秒鐘之中,我想到這種情形大大不對勁──我絶對沒有如此渴睡的理由,如今的情形,倒像是中了甚麼蒙汗藥被迷昏了過去一樣。

  我也只能這樣想了一想,隨即就全身都舒服無比,就此沉沉睡了過去。

  我睡覺一向多夢,從小如此,有的夢醒來之後記得很清楚,有的夢醒來之後,了無蹤影,其間完全沒有規律。

  這時候我睡了過去,就立刻做起夢來,雜七雜八,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個夢,後來沒有一個記得,只記得最後一個夢,是躺在一隻小船上,在一條沿岸風光極好的小河上順流而下,正在感到心曠神怡之際,忽然之間小河的河水起了波浪,同時河水變得其臭無比,臭味攻進了鼻孔,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就此醒了過來。

  那時候我意識之中知道自己已經醒了,可是由於還是可以清清楚楚感到那股強烈的氣味,所以一時之間又陷入了很迷惑的境界,不知道自己是醒了還是仍然在夢裏。

  我下意識地揮動手,努力睜開眼,看到就在我眼前有一張臉,正是溫伯如。

  溫伯如手裏拿着一隻噴壺,強烈的氣味正是從那裏發出,他看到我睜開了眼,就向後退,道:「衛先生醒了,請去洗一把臉。」

  我一生之中經歷過許多怪事,可是像這次那樣,去拜訪人家,主人在睡覺,忽然自己也睡着了,還要主人叫醒,卻還是頭一遭。

  雖然事情沒有甚麼大不了,可是卻有莫名的怪異。

  我吸了一口氣,那股氣味還是很強烈,我看到溫伯如走開去,走向溫寶裕,溫寶裕還倒在榻上,睡得很香甜。

  溫伯如走到近前,將噴壺向着溫寶裕臉上噴了一下,溫寶裕立刻現出很古怪的神情,接着就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再接着就揮手,睜開眼來。

  我知道剛才我醒過來的情形也是一樣。

  我立刻想到的是:既然要藥物才能令我們醒過來,那我們之所以突然沉睡,當然也是藥物的作用。

  可是我們是在甚麼時候着了道兒的呢?

  我心中很是茫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只見溫寶裕坐了起來,和我互望了一眼,也是神情茫然。

  我這時候當然已經可以說話,可是實在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溫寶裕情形顯然和我一樣,看起來像個傻瓜。

  溫伯如卻像是甚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向溫寶裕道:「小寶,你是甚麼時候來的,先去洗一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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