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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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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略想了一想:「是,不但是壁畫,太平天國好像自上到下,特別不喜歡人物畫,所有的領袖,沒有一個有肖像畫留下來的?」 我在最後一句話中用了詢問的語意,是由於我未能肯定是否如此之故。 班登卻肯定道:「是的,衛先生,我想知道為什麼?是不是有特別神秘的成分在內?」 這個問題,自然是不好回答之極,我「嗯」了一聲,想不出該如何回答才好,班登又道:「是不是那些人都有見不得人之處,還是由於別的什麼原因,所以他們都不願意有真面目留下來了?」 我仍然無法回答,只好道:「或許沒有什麼神秘,只不過是他們的習慣?」 班登忽然變得十分急切,甚至揮舞著雙手,講話也急促起來:「不,不,一定有極其神秘的原因的。真可惜,不多久,攝影術就發明了,要是早幾年,太平天國那些人的樣子,一定可以留下一些來的。」 我覺得他的態度十分可笑:「你想知道洪秀全楊秀清石達開那些人的樣子,有什麼用呢?」 他瞪大了眼望著我,一副失望的神情,還有一點很不滿意的神氣在內,看來他沒有在言語上對我不滿,已經是十分客氣的了,他道:「知道他們是什麼樣貌的,自然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可是他們為什麼不讓他們的樣貌有任何留下來的可能,卻十分值得研究。」 他仍然望著我,想知道我還有什麼意見,我覺得他根本是在鑽牛角尖,很多西方「學者」研究中國問題的時候,都是這樣子的,抓住一點小問題,小題大做,可以寫出洋洋灑灑的論文來。 所以,我只是十分冷淡地道:「是麼?照我看──」 我正找不出該和他說些什麼話時,有人在叫:「演奏開始了,請各位到演奏廳去。」 這一下叫喚,正好為我解了圍,我向班登作了一個手勢,就不再理他,自顧自走了開去。 當我離開的時候,我注意到他的神情很失望,而且一副還想和我說話的樣子,可能是由於他看出了我的冷淡,而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所以沒有出聲,而我根本不想和他說下去,所以趁機就和他分開了。 演奏會自然精采絶倫,在四十五分鐘左右,當柴可夫斯基的樂曲演奏完了之後,在熱烈的掌聲之中,音樂家又奏了幾段小品,才告結束,賓客陸續離去,主人走過來向我打招呼。 我和主人不是太熟,只知道他是一位銀行家而已,寒暄幾句之際,他看來是順口道:「班登醫生是一個怪人,你們談得很投機,講了些什麼?」 我陡然一怔,反問:「班登醫生?還是班登博士?」 主人是用英文在交談的,「醫生」和「博士」是同一個字,自然難以分得清。 而班登如果是一個歷史學家的話,他有博士的頭銜,自然十分尋常,如果他同時又是一位醫生,那就非常之特出了。 主人道:「他是醫生,是──」 他只講了一半,忽然陡地住口,神情十分不好意思:「他──十分古怪,早十年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是十分出色的醫生,後來忽然把醫生的頭銜棄而不顧,真是怪人。」 我又怔了一怔,在我的經驗之中,還未曾知道過有什麼人把醫生的頭銜拋棄掉的。如果一個人為了研究中國近代史,而把醫生的頭銜扔掉,雖然談不上什麼可惜不可惜,總是一件相當怪異的行為。 看來,班登這個人真不簡單,我應該和他多講一會的。一想到這一點,我就四面張望著,主人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意:「他早就離開了,甚至沒有聽演奏,真可惜。他是聽說你會在今晚出現,所以特地來的。」 我「啊」地一聲低呼,一時之間,頗有失落之感。想起我急於擺脫他;不顧和他交談時他的那種失望的神情,心中很不是味道。 原來他是專門找機會來和我見面的。 他要和我見面的目的是什麼?難道就是為了討論太平天國那些頭子為什麼連畫像都沒有留下來?我又不是中國近代史的專家,這種冷僻的問題,和我討論,會有什麼結果呢? 當時,我的思緒相當紊亂。人的思緒相當奇怪,有時在對一些主要的事,惘然而沒有頭緒之際,反倒會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枝節問題來。 我那時的情形,就是這樣,忽然想起了班登的年齡問題來,他看起來,只不過三十歲左右,而主人卻說他十年之前,已經是醫生了。一個人可以在二十左右成為出類拔萃的藝術家、運動家等等,但醫生是要受長時期的嚴格訓練的,沒聽說什麼人憑天才可以成為醫生的。 也就是說,一個人如果在二十歲左右就當了醫生,那是十分罕有的事。 我一想到,就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沒想到那麼簡單的一個問題,卻令得主人神色尷尬,忸怩了一會,才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輕了許多,你知道,醫生──他們總有辦法把自己弄得看來年輕一些的,他們管的就是人的身體。」 這算是什麼回答,我自然不會滿意。可是當我還想追問時,有好幾個人過來和主人打招呼,主人也像是要避開我一樣,向我抱歉地笑著,轉過去和別人應酬去了。 這時,白素也來到了我的身邊,她看出我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就用眼色向我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我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遇到一個怪人,日後只怕要麻煩你去打探一下他的來歷。」 白素有點愕然:「我認識這個怪人?」 我笑了起來,指著主人:「主人認識,而我覺得他不是很肯說,要你出馬才行。」 白素當下笑了一笑,沒有再說什麼,在回家途中,我把和班登晤面的經過,向白素說了一遍,她也覺得十分訝異:「由醫生改作去研究歷史的例子太少了。」 我道:「是啊,而且研究的課題還十分冷僻:太平天國的壁畫中,為什麼沒有人像,哼。」 白素想了一會,也認為有點難以想像:「如果今晚的主人,對班登的來歷知道的話,我一定可以探聽出來的,明晚還有同樣的演奏,我會早一點來,和主人談談。」 我忙道:「演奏的確十分精采,可是我──」 白素不等我說完,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明晚准你免役吧,你這種俗人,難得聽一次好音樂,就像是受罪。」 我笑了起來:「反正是俗人,聽多幾次音樂也雅不起來,樂得做點自己更有興趣的事。」 白素不置可否,到家之後,我有點急不及待,去翻閱太平天國的史料,有一些專門講述那時期壁畫的資料,提到太平軍不論佔領了什麼巨廈大宅之後,都喜歡在牆上留下大量的壁畫,可是所有的壁畫上,都沒有人物,並且有明文規定,畫畫的時候,不能畫人像上去,至於為什麼,史料卻沒有解釋。 這本來是歷史上鮮為人知,也很少有人注意的一個小問題,但是一提起來,從神秘的角度來設想,也就可以有許多種不同的想像了。 這時,我倒真希望班登能突然出現,我好聽聽他的意見、因為他既然專門研究這個問題,雖然沒有結果,至少有了一定的設想了,聽聽他的設想,也是好的。 可是在看著史料,時間溜過去時,沒有等到班登,倒等來了胡說和溫寶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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