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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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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瞪了我一眼:「動動腦筋就知道了,男孩子自己敢去捉毛蟲,怎會給毛蟲嚇著了?」 我不禁失笑:「真是,不知道什麼人家的女孩子倒了霉,惹上了溫寶裕這個小煞星。」 白素笑得柔和:「少年男女在打打罵罵聲中,另有難以形容的甜蜜和樂趣!嗯,今晚上的音樂會──」 我忙道:「我們當然一起去!」 晚上,有三位音樂家自北歐來,是室樂演奏的高手,在白素的一位朋友的家中,有一個規模不大的聚會,參加者大約五十到六十人,音樂家會演奏A小調鋼琴三重奏:柴可夫斯基的「紀念一個偉大的藝術家」。白素是古典音樂的愛好者,我無可無不可,本來想推掉不去,看來現在是非去不可的了。 白素一面走向樓上,一面道:「看今天的報紙沒有?胡說很出風頭。」 我笑了起來:「還是那幾個木乃伊的事?」 白素答應著,逕自上樓去了。我拿過報紙來,早幾天,報上就有消息說,本地的博物館,借了十具木乃伊來展覽,供市民參觀。本地博物館主其事者是胡說──自然是通過了他堂叔在埃及考古界的地位而達成這件事的。 記者還說,由於本地博物館,從來未曾有過木乃伊展出過,所以一定會引起轟動云云。 在今天的報紙上,我又看到了木乃伊運到,胡說在主持裝載木乃伊的箱子搬進博物館時的情形,樣子挺神氣,照片上可以看到,溫寶裕也擠在人堆中湊熱鬧。 而且,博物館的通知也登在報上,正式展出的日期是兩天之後。 我放下報紙,自然而然想起下午溫寶裕在我這裡時,胡說那個氣急敗壞的電話來。心想十具木乃伊一到,寫說明,安排展出,夠他忙的了,還有什麼事,會要來找小寶商量,而且還那麼緊張? 照說,他工作上忙成那樣,是沒有什麼時間再另外出什麼花樣的了。可是,他和小寶在一起,誰知道又會玩出什麼新鮮花樣來。 我只是想了想,並沒有再去注意。 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那樣,不去注意的,實際上是值得注意的大事。而本來認為是一個相當平淡的音樂聚會,卻有意想不到的遭遇。 進行音樂聚會的是一幢大洋房,主人雅愛音樂,有小型的演奏廳,我和白素到達的時候,客人已到了一大半,大都圍著三位演奏家在談天,我聽了一會,拿著酒杯走開去,沒有目的地走著,看著屋子的佈置。 屋主人毫無疑問是音樂迷,在他屋中所有的陳設都可以說明這一點。在寬大的走廊上,全懸掛著音樂家的畫像,我信步走著,在一幅李斯特的全身像前,停了下來。李斯特是一個充滿了傳奇性的音樂家,他一生的事跡,被拍成不少次電影,畫像中的音樂家,挺拔超群,氣宇不凡。 我正在欣賞著的時候,感到有人來到了我的身邊站下,維持著禮貌上應該維持的距離,我轉頭看了一看,是一個樣貌相當普通,可是雙目卻神光燦然,一望而知十分有內涵的西方人,大約三十左右年紀,頭髮有點不注意的凌亂,是一個陌生人。 在這種場合下,主人交遊廣,賓客之間互相不認識,是十分尋常的事,我看他手中也拿著一杯酒,就向他微笑了一下,略舉了舉杯,他也報以微笑,然後開口,居然是一口標準的中國國語:「可惜攝影術發明得太遲了,以致歷史上許多著名的人物,都沒有相片留下來,留下的只是他們的畫像。」 我隨口應道:「是啊,寫實主義的油畫,算是肖像畫中能保留人的真面目的了,中國畫就沒有這個優點,歷代偉人是什麼樣子的,大都各憑想像。」 他也笑了一下:「也有連想像都沒有法子想像的。」 我「嗯」地一聲:「那大多數是年代久遠的人,軒轅黃帝,誰能想像他是什麼樣子的?蚩尤,也不知道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他轉動著手中的酒杯,眼睛也望著酒杯:「相當近代的人物,也有無法想像樣子的,太平天國,不算是很久的事情吧,可是那些領導人物是什麼樣子的,就無從想像起。」 本來,在這樣的情形下,遇到陌生人,最多只是閒談幾句就算,然後各奔東西,誰還會記得什麼時候說過什麼話。所以我一聽得他這樣說,雖然覺得他提出了太平天國和人像的問題來,是一個相當值得研究的課題(為什麼值得研究,下面的談話中會說明),我也不打算多說下去,只是隨口「嗯」了一聲。他卻在這時,抬起眼來,直視著我。 他眼中的神色有點殷切,也有點挑戰的性質:「我有一個問題,常想有機會問問中國朋友──」 我不等他說完,就作了一個手勢:「和中國有關的問題,並不是每一個中國人都知道的,而且也不必要每一個中國人都知道中國的一切。 他連聲道:「是,是。」 這洋人,顯然是「中國通」,對中國人的滑頭脾氣,也學得相當到家,一面「是是」地答應著,一面又突然來一個轉折,以「可是」為開始:「可是,衛先生,你不是尋常的中國人啊!而且,有一些相當神秘的事情,你總有點獨特的解釋的。」 好傢伙,這人不但早就認識我,有備而來,而且一上來就給我幾頂高帽子,想用高帽子罩住我,我當然不會那麼容易上他的當,微笑著:「你說得太客氣了,閣下是──」 他忙伸手入袋,取出了一張名片來,遞了給我,我接過來一看,上面印的是漢字:班登。旁邊還有一行小字,註明他是一家大學的東方歷史研究所的研究員。 在我看他名片的時候,他有點油腔滑調:「和班家套套近乎,班固班昭班勇班超,實在太出名了。」 我心中好笑,心想這倒好,歷史上的幾個有名的姓班的人,全叫他數出來了,洋人取中國名字,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倒是他先知道了我是誰,再用陌生人偶然相遇的方式來和我交談,這種鬼頭鬼腦的過程,我不是很喜歡,所以應對之間,也比較冷淡了一些:「東方歷史的內容太廣泛了,閣下的研究專題是──」 他忙道:「太平天國,我一直在研究太平天國。」 我點了點頭:「這是中國近代史中很值得研究的一段,也十分驚心動魄,中國學者研究這段歷史的人也很多,畢竟時間並不太久遠,資料也容易取得。」 班登一面雖然不住點著頭,可是卻一副並不同意,還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我已經準備結束和他的談話,準備離去了,他卻突然問:「衛先生,太平天國時期,喜歡在牆上繪畫──」 我答:「是啊,太平天國的壁畫,十分有特色。」 班登卻道:「最大的特色是,太平天國時期的壁畫之中,全然沒有人物。」 我怔了一怔,是的,我有一個時期,對太平天國這樁歷史事件也相當有興趣,曾看過不少有關資料,主要是由於有一件事,當事人的上代,是當過「長毛」(太平軍)的,那件事牽涉到了太平軍大潰敗時的一批寶藏,和一個被長期禁錮在一塊木炭中的靈魂,詭異莫測。 (整件事,記述在題為「木炭」的這個故事中。) 在那時,我已留意到很多記載上,都提及太平天國的壁畫中沒有人物,甚至在應該有人物的情形下,也全然不繪人物。 但我一直未曾將之當作那是什麼特別的問題。班登對太平天國的一切,顯然有相當程度的研究,所以才會提出這個問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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