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新編阿英_學達書庫

阿英

　　阿英這個故事很長，取其中一個片段化為小說，很有趣的是，這個故事中，幻化美女的生物不是狐，是鳥。取的這一段是十分典型的「英雄救美」，且有各美女相聚時的嬌態，非比尋常。

　　中國傳統的幻想小就，每多各類生物幻化為人的想像，豐富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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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了好大的一個懶腰，才舒舒服服躺了下來，闔著眼，準備進入睡鄉，甘玉突然聽到了一陣女郎的嬉笑聲，起自窗外。

　　他睜開眼來，窗外月色甚佳，映得窗紙一片銀白，連帶房間內也像是有一片朦朦朧朧的月光。女郎的笑聲聽來更清晰，像是在笑語的不止一個。

　　甘玉緩緩吸了一口氣──他貪圖這個荒山野寺安靜，方便讀書，才向僧人商量，借了院子的一角來居住，怎麼會在起更時分有女子的笑語之聲？難道那看來滿面皺紋，大有道行的老僧，竟然不守清規？

　　他自己想來，也覺得必無此理，但是笑語聲卻一陣一陣傳來，令他這個獨宿的男人，忽然之間有著說不出來的不自在，渾身燥熱，每一下笑聲，聽來那麼悅耳，可是在鑽入了耳中之後，在身體之內卻又造成了極度的騷動。每一下低語聲，聽來也是那麼動人，可是卻也在入耳之後，心頭像是壓上了一塊大石，大石化為沉重的聯想──聲音是由甚麼樣的一張口中發出來的，櫻唇是厚是薄，牙齒是齊還是不齊？俏臉是好看還是難看……

　　他終於無法再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隱隱約約的嬌聲俏語竟成了一股力量，使他霍地坐起身來，盯著窗外，喃喃自語：「甚麼妖孽！」一面罵著，一面又想，妖孽能發出那麼好聽的聲音來？

　　他下了床，視線自窗上移到了牆上，牆上掛著一柄劍，他讀書，也練劍，在荒山野寺，劍大有防身之用，他又在想，若是名劍，遇有妖孽，應該會向主人長嘯示警，可惜這柄劍十分普通，只不過花了八錢三分銀子而已！

　　他摘下了劍，推開門，門才一開，月色便侵進來，把他的身影映進了房間中。明月如此，他心中就首先喝了一聲采。而在門一打開之後，笑語聲聽來更加清楚，他仗著劍，循聲走過去，跨過了院子，聽得聲音就從牆外傳來，他來到了牆前，牆頭上有幾個缺口，他揀了一個不易被發覺處，向外看去。

　　牆外是好平整的一片草地，月色之下，青草如同絲綢的編織，他首先看到的是幾團奪目的色彩──那幾個女郎的衣服，色彩好鮮艷，好炫目，但是也有一個卻一身黑衣，自然而然也首先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黑衣女郎的膚色瑩白，正說著話，漆黑的眼珠轉動，眼波即使不是掃向甘玉，也令甘玉氣都透不過來。她一面說話，一面雙手翻動，做著手勢，手指細長，皓腕翻動，甘玉就有了異樣的感覺，不由自主吞嚥著口水，要用力克制著自己，才可以使自己不衝出去，把那一雙可愛的手緊握在手中！

　　好一會，他的視線，才從那黑衣女郎的俏臉移開去，其餘四個，臉型雖然不一，但無一不是俏艷明媚之極，看得甘玉神為之奪。

　　那黑衣女郎這時停止了說話，側著頭，在聽一個綠衣女郎向她問：「秦娘子，阿英怎麼不來？」

　　秦娘子幽幽嘆了一聲，秀眉微蹙──甘玉的手指不由自主動了一下，想去撫平她眉心的結。隨著那一下嘆息，是秦娘子的回答：「阿英被惡人傷了手臂，不能來了！」

　　所有的女郎都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聲，神色悲戚，一個彩衣女郎，看來年紀最小，用手掩住了口，纖手白裏泛紅，在月光之下，竟然有美玉的光輝！

　　甘玉小心控制著自己的呼吸，惟恐自己的偷窺被她們發現，他雖然沒有現身，可是眼前的情景如此賞心悅目，他也像是參加進入了那幾個女郎的歡笑之中──是的，悲戚的神情並沒有在她們的俏臉上停留多久，她們又笑語殷殷起來，先是那用手掩口的彩衣女郎說：「別提那種怕人的事！」

　　另一個女郎笑：「你怕聽，就得唱一首歌！不然，虎狼咬了你去，一口口吞了你！」

　　彩衣女郎雙手掩耳，嬌態可掬：「唱就唱，先喝點酒潤喉！」

　　就有別的女郎斟了酒來，彩衣女郎一口喝乾，伸舌尖在唇上舐著餘酒──甘玉覺得氣也難透，也不由自主張大了口，伸出了舌頭。

　　彩衣女郎曼聲唱了起來，唱的是一首艷曲，曲詞漫不可辨，但聽的人，誰會去辨曲詞？單是聽著曲調，聽著那種艷媚入骨的聲音，看著唱曲者眉目如畫的俏容，已經醉得有點迷迷糊糊了。

　　一曲既罷，餘音嬝嬝，眾女郎嬌聲喝采，輕輕鼓掌，月色也來趁興，似乎格外明亮，映得那幾個女郎的容顏，更顯艷光。

　　甘玉屏住氣息太久，胸口有點發痛，他緩慢的，但十分深長地吸了一口氣，那樣，又可以使他再度屏住氣息相當久，當他吸氣時，有一個短暫的時間，閉上了眼睛，也就在那一霎間，甘玉忽然聽到了驚呼聲，一切來得那麼突然，當他急速地睜開眼來時，眼前的情景已經大不相同，不知從哪裏冒出了好一條大漢（怕是從天上落下來的？），樣貌獰惡之極，雙眼熒然生光，看得人不寒而慄，甘玉竟然把不住微微發起抖來。本來言笑殷殷的女郎，一面發出驚叫聲，一面四下奔逃，那個唱曲的彩衣女郎走慢了一步，被那大漢一伸手，抓住了手臂，輕輕一扯，就把她整個扯了過來。

　　彩衣女郎的神情驚惶之極，竭力掙扎著，想用她腴白纖細的手，去扳開箍在自己手臂上的那隻大手。可是那隻大手，每一根手指，都幾乎有她手腕那麼粗，如同鐵箍一樣，她如何扳得開來？

　　她不敢望那大漢，可是又不得不望他，向他投遞著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凄楚，都會心軟的眼神，她的俏臉上也滿是驚惶和哀求。

　　可是，那大漢猙獰可怖更甚，他的那種兇狠的目光，也等於在說：不！我絶不會放過你！

　　彩衣女郎知道哀懇沒有用了，又開始掙扎，大漢被她的掙扎激怒，在彩衣女郎的嬌吟聲中，加入了他刺耳之極的吼叫聲，他一手仍然緊握著彩衣女郎，另一隻手在女郎的身上亂抓，彩色絢麗奪目的衣服，被抓成一片一片，向外飛揚出去，像是在那女郎的四周忽然飛起了一大蓬絢麗的雲彩。

　　女郎掙扎得更厲害，但那已是無望的掙扎，大漢猙獰的臉湊近她的粉臉，她用力去推，大漢一張口，也沒聽見甚麼異樣的聲響，竟然就把女郎俏生生的手指咬斷了一隻！接著，便是大漢嚼吃手指的、令人毛髮直豎的聲響！

　　一切發生得那麼怪，那麼突然，等到甘玉定過神來時，事情已經發生了！

　　甘玉大叫一聲，一躍而起，翻過了牆頭，劍已出鞘，雖然那大漢比他高一個頭，而且看來獰惡無比，但甘玉還是極勇敢地一劍刺向大漢的大腿。

　　鮮血噴出，大漢發出嗥叫聲，一陣風也似逃走，甘玉扶住了彩衣女郎，女郎已經衣不能蔽體，軟倒在甘玉的懷中，月色之下，臉色灰白，大口喘氣時，令甘玉不敢望向她的嬌軀。

　　鮮血在月色下看來十分奪目，甘玉撕下衣襟替她裹傷。女郎垂著眼瞼，用凄然欲絶的聲音道謝：「謝謝你！」

　　那是甘玉一生之中聽到的最好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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