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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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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故事之中,有許多是為人所熟知的,「陸判」可算其中之一。這個故事的原文相當長,這裏是取其中的幾點。最有趣的,自然是陰間、陽間的隨意突破,生死界限幾乎不再存在,設想奇絶。在故事中,也可以看出古人認為思想由心產生的這種觀念,所以換心可以聰慧,換了頭思想不變。這種「手術」的設想,至今仍然大膽新奇之至。 *** 少了朱爾旦豪放爽朗的笑聲,氣氛一樣熱烈,因為大家在討論:朱爾旦是否大膽到真能把閻王殿上的那具判官「請」來。 在你一言我一語中,大有一提起閻王殿,就臉上變色者在。十殿閻王,判官小鬼,牛頭馬面,一尊尊都塑得栩栩如生,白天走進去,傳統的精神壓力和森嚴的景象,都會令人感到陰風陣陣,幽明阻隔,陰陽分界,都那麼神秘不可測,人死之後必然要進閻王殿去果報分明一番的觀念,都會叫人自心底深處慄然,所以也就連氣息都要放緩。何況如今已是午夜,更何況是那一尊判官像──綠臉紅鬚,最是猙獰可怖!朱爾旦居然口出狂言要把它「請」來! 許多人對一個,打了賭,要是朱爾旦真有這個膽子,大家輪流請他豪飲,要是他不敢,自然也得輪流請客,有人料定朱爾旦必輸的,算算朱爾旦得花多少銀子,彷彿已看到了他垂頭喪氣的樣子。 然而,沒有多久,所有人全靜了下來,朱爾旦一步跨進來,雙手環抱著一尊比常人略高的塑像,放下,將塑像轉過身,面對眾人,他若無其事地哈哈大笑,所有人不但出不了聲,且有臉青唇白,全身發抖的! 雖然燈火通明,判官塑像也離了廟,人也多,可是判官實在太猙獰,那一對凸出的眼睛之中,閃耀著奪命追魂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慄,背脊上像有許多蟲在爬一樣地不自在。 好一會,才有一膽子較大的開了口:「我們……認輸,你把……判官請回去吧!」 朱爾旦哈哈大笑:「既然來了,豈可無酒!拿酒來,我和判官對飲!」 那人咕噥了一句:「你……飲吧,我們……失陪了!」 各人閃的閃,躲的躲,轉眼之間,都溜走了,朱爾旦罵:「膽小鬼!」 他大碗酒喝下肚,大碗酒在判官面前,灑向地,直到天色將明,才攔腰抱起塑像,腳步不免有點踉蹌,可是膽氣更豪,哼著小調,把塑像送回了閻王殿。 一連幾天,各人心悅誠服,輪流宴飲,朱爾旦酒醉飯飽回家,有時未能盡興,兀自獨酌,聽更鼓聲,正是三更,門外忽然有沉重的腳步聲漸漸移近,竟連地面也似在隱隱震動。 門半開著,垂著竹簾,外面黑,看不真切是甚麼人有這樣異樣的腳步聲。朱爾旦不禁感到一股寒意,陡然起立,看到簾外影影綽綽,似有一條人影。 他畢竟意態豪邁,一聲長笑:「何不進來?」 隨著他的語聲,竹簾「砉」然掀起,赫然便是綠臉紅鬚的判官,大踏步走了進來。 朱爾旦先是一凜,頭皮發麻,雙腿發軟,遍體生寒,畢生未曾有過那種恐懼之感,他的第一個想法是:我死了!已經在陰間!不然,何能見到真正的判官? 一想到自己已死,反倒定下神來──反正已經是那麼回事,害怕又有何用?他一豁出去,再無懼意,哈哈笑著:「可是前幾晚冒犯金身,現在來捉拿我歸陰曹地府?」 判官闊嘴一咧,笑容極為難看,可是卻很真誠:「當然不是,那晚喝得不夠,今晚再來!」 朱爾旦喜得手舞足蹈,提起酒瓶來,每人先連乾三碗,才問:「判官貴姓大名?」 喝得急了,酒順著判官的紅鬚下來,他也不抹:「我姓陸,無名。」 朱爾旦又舉起了酒碗:「陸判兄,再乾三碗!」 陸判大聲酣呼:「痛苦!痛苦!」 朱爾旦和陸判成了好朋友,陸判雖然不至於每晚都來,但一個月總有十七八天到朱家來痛飲,朱家上下,嚇得動都不敢動,朱夫人更是膽小。一次陸判走了,朱爾旦大有酒意,進房之後,見妻子臉色驚懼,就指著妻子大笑:「你容貌本來就不怎麼樣,這一害怕,更是難看!」 妻子低下頭去──她也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朱爾旦走向前,一把將妻子摟在懷裏,手在她豐滿的胸脯上恣意撫捏,由衷地讚美:「可是你的身子,卻是美女中的美女!你自己看,多麼白膩誘人!」 他的手向下移,妻子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減少,瑩白柔滑,如絲如緞,如玉如璧的女體,在閃耀不定的燭光下,閃起一片令丈夫血脈僨張的光彩,妻子也盡量把自己身體的美好處,向丈夫呈現。 第二天晚上,午夜過後,陸判沒有到,朱爾旦在書房睡著了,朦朧中,忽然覺得胸口有點涼意,睜開眼來,看到的景象,令他想直跳起來,可是卻軟得一點氣力都沒有,他想大叫,但他對自己和陸判友情的信心,使他鎮定下來──他看到的是,自己整個胸膛都打開著,陸判正捧著一顆血淋淋的人心,放進胸口去! 朱爾旦的聲音還是不免有點發顫:「陸兄,你自然不會害我,可是你在做甚麼?」 陸判神情嚴肅,說著話,手上一刻不停;把人心放進去之後,將打開的胸口合上,伸手在上面撫摸,傷口隨摸隨合,了無異狀,他說的是:「找了一顆極聰慧的心,心竅剔透玲瓏,替你換上,可使你文思大進,博個功名!」 等他說完,縮回手,朱爾旦坐起身,像是甚麼也未曾發生過一樣,他陡然之間想起一件事來,疾聲問:「人心可以換,人頭能不能換?」 陸判笑:「要換,自然可以!」 他側著頭,打量著朱爾旦,朱爾旦雙手亂搖:「不是我,嗯……我妻子……體形……大佳,可是容顏……」 他結結巴巴說到一半,陸判大笑:「我明白了,等有好的,我替你留意!」 朱爾旦喜得當晚捧著妻子的醜臉胡言亂語,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些甚麼。第二天酒醒,略微記得些,也沒存著太大希望,倒是換心之後,文思大進,出口成章,人人都驚訝不已。 過了一個來月,四更天時,朱爾旦驟然驚醒,只見陸判胸前全是血,手中挽著一柄鋒利之極、刃口雪亮的長刃,已直闖了進來,一手拉起朱爾旦,一刀已向仍在睡鄉中的朱夫人頸際切了下去。 朱爾旦張口結舌,陸判動作快絶,隨手拋開切下的頭,自懷中提出另一顆血跡斑斑的頭,向無頭身子的脖子上按下去,手在頭上的銜接處緩緩撫摸,低聲喝:「快取水來洗血污!」 朱爾旦沒口答應,等他取了水來,看到陸判已然不在,妻子坐著,一臉血污,也看不出是甚麼模樣,他忙用面巾一把一把抹拭著,才抹了兩把,就看到星眸流轉,口角帶春,朱唇欲語,鼻孔翕張,美得連替她抹臉的手,也在發顫。 可是美麗的臉龐上,卻充滿了迷惘的神情,一開口,聲音嬌甜:「夫君,為甚麼替我抹臉?」又吃驚地叫:「怎麼全是血!」 然後,用手在自己臉上抹著,驚惶更令她的美麗增加了楚楚動人。 朱爾旦作手勢,妻子望向他,血已全抹乾淨了,他溫柔地緩慢地貪婪地吻向她誘人豐滿的朱唇──這是他們夫妻間以前從未有過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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