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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人和人之間的實際距離,不會超過五十公尺,可是人和人之間的真正距離,就像是超過五十萬公里,穿著細毛皮襖,翻捲袖子,細毛在風中吹散開來,形成美麗圖案的手,在箱子的封條上畫著花押,怎知道浸在冰一樣冷的江水中的人這時所受到的是什麼樣的苦?

  箱子一箱一箱由人抬著,由刀手押著,向下游走去,抬箱子的人發出有節奏的呼叫聲,浸在江水中的人,連看也不看一下──那是他們從江底上撈起來的金塊,也可以說是他們的生命換來的──沒有人能長年累月浸在這樣寒冷的江水之中而得享正常的壽命,他們的生命變短,換來了金塊離開江底,可是金塊卻根本不屬於他們。

  裝載金塊的箱子,最後被運進了巨大的石塊築成的庫房之中,在日落時分,庫房的門上了鎖,上鎖的是原來的子字堂堂主。這時,他的靴幫子上,扣了那柄柄上有盤絲金龍的匕首,看來,他已經順理成章地當了龍頭,在他陰鷙的臉上,有一種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

  然後,天色突然黑了,畫面上出現的是曾經見過的一個窩棚──銀花兒原來的窩棚。門外有十來個漢子,有的雙手交叉倚著門,有的蹲成一個圈子正在擲骰子,有的來回走著,人人的臉上,都有著十分兇狠的神情,貼著他們的手臂,都有短刀。

  在門內,有近乎獸叫聲的男人聲音傳出來,等到這種聲音靜寂後不久,門打開,一個壯漢出來,另一個在門外的壯漢走了進去。

  那出來的壯漢在門外站定,低著頭,另一個壯漢慢慢走近他的身邊,他抬起頭來,苦笑道:「幾個月下來,已經不像是人了,真──唉,張拾來一定死了,不然,銀花兒是他揀的人,受這樣折磨,他不能不出面。」另一個把聲音壓得極低:「一出面就是死,他會嗎?」壯漢難過地搖著頭:「我才巴望他別出面哩,他來,他死,可我們這裏能剩下多少個,誰知道?」

  另一個一臉的駭然之色,縮了縮頭。

  (我忍不住叫了起來:「這──太過分了吧,就算真有這樣的事實,也可以改動一下,何必拍出來?」)

  (白老大道:「已經算是暗場了。」)

  (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真的,已經是暗場了,若是把窩棚之中,銀花兒受這些壯漢輪流摧殘的情形拍出來,那又是什麼樣的情景?)

  (我向白素看了一眼,她緊抿著嘴,現出了罕見的一種怒意。)

  (窩棚之中忽然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叫聲,那是銀花兒的聲音,叫聲之可怖。尖厲,令得我們三個人,不由自主站了起來。)

  (畫面在這時,突然變成了一片空白。)

  沒有聲音,沒有影像,大約有一分鐘之久。

  在那一分鐘之內,銀花兒的慘叫聲,似乎還在耳際縈迴著。

  然後,是藍天白雲,看來十分平靜的天空,天空中,一群大雁正在振翅南飛,在天空上,排成了一個巨大的「人」字。

  那群大雁漸漸飛遠,它們排出的「人」字,有時稍稍變了一下形,但是看起來始終是一個「人」字,一直到了大雁飛得更遠,由牠們排列成的「人」字已越來越小,可是依然是一個「人」字。

  持續的時間相當長,我道:「導演是有意攝入這群大雁的,雁排成了「人」字,表示導演的主觀,想表示人的行為是如何不堪。」

  白素只糾正了一點:「是想表示人的不堪的行為。」

  聽起來,我說的和白素說的差不多,但自然是頗有點差別的。

  等到大雁飛得看不見了之後,我們都靜默著,沒有人想在這一刻說話。

  剛才那一組大雁在晴空中翻飛的鏡頭,拍得十分優美,時間也相當長,足有五分鐘左右。在一部片子中,有這樣長時間的空鏡頭,本來應該是十分沉悶的。

  然而,那和上次看到的那組「怪鏡頭」,對準了江灘十多分鐘之久大不相同。在排列成「人」字形飛向天際遠處,畫面上一直看到那個「人」字,很能發人深省。

  尤其,在看到了那麼多激烈的廝殺,黃金的誘惑,人心的險詐,甚至還有在那麼特異的情形之下產生的一段男女之情以後,看到了這樣的畫面,一點也不會覺得這時間長和悶,只覺得應該有這樣的一個間歇,好讓人一面喘一口氣,一面好好想一想在這個神秘、原始、野蠻的地區發生的一切事,究竟是正常的人類行為,還是反常的人類行為。

  在大雁終於消失,只剩下藍天白雲之後,是一連串天上的白雲快速變化移動,這自然是利用慢格拍成,再以正常速度放映出來的特殊效果。然後,怪鏡頭又來了。

  那真正是不應該出現的怪鏡頭,看得我、白老大和白素三人,目定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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