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鬼怪故事廿五 | 上頁 下頁 |
怪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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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雨的記載很多,但那些記載都不是怪雨。例如天上忽然落下大量青蛙,或是小魚,或是許多絲狀物,那怎能叫怪雨呢?「雨」,必須是水滴,不是青蛙、小魚或其他任何東西。自天上落下來的其他東西,各有專門名詞,例如極薄的白色小冰片叫「雪」,大小不一的堅硬的冰塊叫「雹」,唯有水滴,才叫雨。訢以,怪雨雖然怪,一定還是雨,不可能是其他! *** 要是問:他和她是怎麼分開的? 當然是由於那場驟雨!所謂驟雨,就是突如其來的一場雨,而且雨勢一定十分大,好好的萬里晴空,突然下起大雨來,那也真叫人夠狼狽,在驟雨之中,自然也有許多平日不會發生的事發生,這種發生的事,也可以加上一個「驟」字,稱之為驟然發生。 當那場雨還未曾發生的時候,他和她正在郊遊。他和她相識八年,經過了中學的後期和大學的四年,感情熱絡得是怎樣認識的,怎樣初戀的,都有點模糊不清了。 他們是公認的情侶,他們所有的朋友、雙方家長都已接受了他們是一雙情侶的事實,也都承認他們將成為一對夫妻──關於這一點,他們自己更清楚,他們都屬於生理正常的時代青年,若說在八年親熱的談情說愛之中,肌膚相親、耳鬢廝磨之餘,還沒有什麼什麼的話,那麼兩人之中,必有一個不正常,或者是兩個都不正常了。而他們兩個都是正常的,所以一切發展也都正常,而且順理成章。 她的脾氣比較驕縱,那是由於她家庭環境好,又是獨女,從小被當作鳳凰一樣地捧著,一蹙眉,一噘嘴,立刻就有人忙不迭地問情由,總要令之事事順心,久而久之,自然就養成了極度的自我中心。他則性子隨和,什麼都無所謂,家庭環境普通,兄弟姐妹又多,自小慣於吃虧忍讓,從來也不會和人家爭吵半句,所以當有理無理,她大發脾氣之際,他就是最佳的出氣筒,不但不會爭吵,而且還會百般相勸,直到佳人化嗔為喜方止。 這種情形,認識他們的人都知道。 所以,也有人形容他們這一對,是「打風也打不掉」的。打風或者打不掉,可是,下雨,卻能將他們這一對下散了。 對了,事先說到,下那場驟雨的時候,他們正在郊遊。郊遊,自然是她的主意──新領了駕駛執照,父母又贈了一輛新車做生日禮物,當然要盡量郊遊才行,而且車子的駕駛權在什麼人的手中,車子駛向什麼地點,自然也由不得他做主! 那天到的地方之偏僻,事後他查地圖也查不出,竟一直不知那是什麼所在! (很怪?對了,這是「怪故事」,別忘了。) 停了車之後,信步所至,也不知道走了多遠,他好幾次提出該回去了,可是沒有結果,眼看所經之處,越來越是荒僻,實在不是什麼郊遊勝地時,雨就開始下。 雨一開始下就極大,大滴大滴的雨灑下來,他把身上所有一切可以遮雨的物件,全都拿來替她遮雨,兩人一直向前奔著,當他看到了那幢孤零零的小屋子之際,簡直忍不住要歡呼起來。 小屋子有相當寬的屋簷,當他們站在屋簷下,看著雨水順著屋簷,嘩嘩地往下流的時候,他赤著上身,長褲緊貼在身上,鞋子內全是水和泥漿,頭髮貼在臉上,往下直淌著雨水。她的情形比較好,因為他的衣服,都供她遮雨之用,自然身子也濕了一大半。她喘著氣,把濕透了的他的外衣,拋在地上,跺著腳:「你為什麼不早點要回去?」 他苦笑,一面雙手在上身摩擦著,一般人至少會說:「我至少提議了三次回去了!」可是他不會。一來他不慣爭吵,二來他知道說了也沒有用。他說了,她一樣會跺腳,用更尖的聲音責問:「你為什麼不提四次、五次、六次?」 她顯得十分憤怒,足有三分鐘之久,他耳中聽到的全是對他的責備,他好脾氣地笑著,勸她:「跳動一下身子,小心著涼!」 就在這時,小屋子的門打開,他們一起回頭去看,只見打開門的,是一個少婦,穿著鄉下人穿著的普通衣服,用有點驚訝的神情,望著他們,那種神情,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是由於這少婦出奇的美麗,眼波蕩漾之中,有著無窮的深邃,櫻唇半張,像是要問不知多少問題,臉型如詩一樣的和諧,肌膚瑩白得令人不由自主想伸手去輕撫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氣,心中暗叫了一聲:在這種鄉下地方,怎麼會有那麼出色的美人! 她也怔了一怔,顯然是由於那少婦的突然出現,而令她感到了意外,本來她不知道要大聲責罵他什麼的,也突然住了口。 那少婦驚訝的神色並沒有維持多久,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就明白了他們的處境,用十分柔和的聲音問:「要不要進來避雨?」 他上身沒有衣服,樣子又狼狽,可是那少婦的聲音卻使他感到無比的親切,答應了一聲,自然而然,要向屋中走去。可是他一步沒有跨出,手背上就一陣痛,她正在用力擰他的手背,多年的經驗使他知道,她不同意進屋去,於是他抱歉地向那少婦笑著:「不用了,謝謝妳,雨小點,我們就離開!」 那少婦也不勉強,十分甜媚她笑著,轉過身去,柳腰款擺之際,眼波流轉,玉指如蔥,背影苗條得令人心醉,走進門,門也關上了,看得他有點魂不守舍。 而她就開始壓低了聲音,不斷說話:「怎麼有那麼難看的女人,住在這種鄉下地方,還以為自己是什麼?看她那雙倒吊眼,簡直和鬼差不多。她的嘴怎麼啦?是抽筋?為什麼不住在抖著口唇?聲音更嚇死人,是快斷氣了,那樣有氣無力,還是沒有睡醒?這種身材,算是什麼女人的身材,皮膚白得和殭屍一樣──」 聽到這裡,他忍不住說了一句:「殭屍的皮膚是白色的嗎?」 她陡然提高了聲音:「我說是就是!你覺得她很好看,是不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明知道不該說,但還是說了出來:「是!」 聲音更尖、更高,簡直像利刺刺耳:「比我好看?她會比我好看?」 他更知道不該說,可是還是說了出來,而且還說得十分詳細:「好看多了!她的好看,已經不是妳這種好看程度的人所能覺得好看的程度了!」 話說得拗口之極,不是很容易懂,可是她還是立即懂了,她揚起手來,重重摑了他一下耳光,他感到無比輕鬆,哈哈大笑起來,她箭一般奔了開去,他沒有追上去。 雨很快就停了,他慢慢地走開了幾步,停下,轉過身來,望著小屋子的門,很想去敲敲門,請那美麗無比的少婦出來,講幾句話,能和那樣的美麗異性,漫無目的地講幾句雖然沒有作用的話,也必然是賞心樂事。 可是他並沒有那樣做,他又轉過身,向來路走去,自然,到了停車的所在,車早開走了。 後來,不知多少人來勸說,威迫利誘,軟硬兼施,他光搖頭,再也不要和她見面。 他實在很想再去找那少婦,可是,那是什麼地方,他根本不知道。 他和她是怎麼分手的?很多人好奇地問。 就是為了那場雨──那是最簡單的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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