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故事廿五怪心理

怪心理

　　中國的漢語和漢字中，誤用了「心」字。起源於誤認為人的思想和「心」有關──實際上只和腦部活動有關。所以，有了「心理」、「心意」這類名詞，「心中想」也成為口語，這種場合之下的「心」，和心臟全然無關，只是一種意念，作另一種解釋。到現在，久而久之，大家也全都習慣了，不會有人對「心中想」這樣的句子作糾正。自然，硬要改為「腦中想」，也無不可。

　　心理，是人類思想行為之一，這倒是「必也正名乎」的！

　　＊＊＊

　　以下，是他和他父親四年前的一段對話：

　　父：你要是喜歡，隨時……嗯，一有假期，就可以回來，才出去，可能不習慣……

　　他：年輕人應該四海為家，我準備利用較長的假期，到處旅行，看看，享受一下各地風光！

　　父：好！好！男兒志在四方，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不應老念著家裡……嗯，大學四年，其實很快過，四年之後，可以回來幫忙，我們家的工廠──

　　他：爸爸，我留學，學的是生物化學，你的工廠製造膠手套──

　　父：我們家的工廠！

　　他：我……們家的工廠！

　　父：製造膠手套又怎樣，不會繼續發展了嗎？你大學四年，看你老子怎樣大展拳腳，馳騁商場！等你畢業回來，哼，到時！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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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父親真的在他四年大學期間，在商場上大展拳腳，當他埋首於實驗室中，整日和生物化學打交道，滿腦子都是脫氧D核糖、氨基酸、組氨酸、天冬氨酸、賴氨酸和各種各樣已知或未知的蛋白酶之際，他父親的商業王國迅速膨脹，膨脹到了他走出實驗室時，也可以經常在報紙或雜誌上看到他父親滿面笑容、精神奕奕的相片，和加在他父親身上的各種各樣的銜頭。

　　有時，他會對著鏡子，把父親的相片放在一旁，仔細作比較。

　　他學生物，自然知道生物遺傳因子內的密碼，起著多麼重大的作用。

　　幾乎所有生物，都依照細胞的遺傳密碼在生活，渡過一生，只有人是例外。人，每一個人，有自己的一套獨特的密碼，雖然有時，密碼可能相當接近，但總不會完全相同。

　　所以，親若父子，也總是父親是父親，兒子是兒子，遺傳因子自然起作用，可是也不會起太多作用，外型看起來會類似，但絶無完全相同的可能。

　　他心理上有一個陰影，陰影就來自那一番對話在他心目中所造成的壓力越來越大，當他以優秀的成績通過了畢業論文之後，他不想回到父親的身邊，而只是通了一個電話──

　　他：爸爸，我畢業了，成績優異！

　　父：好極了，快回來，我們名下的所有企業大合併，進展為集團式的經營，一個重要的職位留給你，你是我唯一相信的，可靠的助手！

　　他：爸爸，你的企業中，不會有我的職位！

　　父：你在胡說什麼？我是集團主席，你是我的兒子！什麼職位都是你的，連集團主席這個職位，遲早也是你的，快回來！

　　他：爸爸，你不明白，我──

　　父：我怎麼不明白，什麼時候回來？

　　他：嗯……暫時還不能，再留兩年……還有一個博士學位……要讀。

　　父：讀讀讀！

　　他：兩年……而已！

　　父：好，再讓你讀兩年，集團不能一直由我一個人挑著重擔，你是我的兒子，要和我分擔！

　　＊＊＊

　　通過電話之後，他大醉三天，然後，選擇了「血清碱性磷酸酶活動性與酶濃度的反應關係」為題，開始為他的博士學位而努力。

　　兩年很快過去，他父親的集團，已成了世界性的大財團，他也取得了博士學位，他父親趁接洽業務之便，和他在異地相會，兩人又有如下的對話：

　　父：博士拿到了？我們集團正需要像你那樣，有高級學位的人才！

　　他：不……我學的……對集團企業，一點也起不了作用，那是尖端科學……

　　父：少廢話，怎樣賺錢，怎樣賺大錢，才最重要！學什麼，有什麼關係，和我一起回去，你出任集團的總經理，是我的主要幫手！

　　他：我……真的一點也不懂……

　　父：學學就會了！而且你是什麼身份，不懂，自然會有人告訴你！

　　他：我……是生物化學博士──

　　父：哈哈，終于我兒子成人了，學成歸來，可以做我的幫手，將來可以承繼龐大的事業了！

　　＊＊＊

　　他的新職務發表之後，他立時成了商界紅人，可是在幾乎任何社交場合之中，不論是什麼人，即使是一個司閽，在替他開門時，向他看上一眼，他都會說不出的不舒服，而立時低下頭去，要是什麼人無緣無故向他笑一笑──以他的地位，那樣的人極多──他更會面紅耳熱，不知所措，隱隱冒汗，總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瞧不起他，在背後用極難聽的話罵他：這個人，嘿嘿，老子是集團主席，就算是白癡，還不是一樣當總經理？

　　他想大叫：我不是白癡，我是優秀的生物化學博士，在DNA的研究上有過人的成就，一看到市場率的起落圖表我就頭痛，但是我可以閉著眼睛畫出RNA分子的結構來，不要看不起我，我很可以和任何人一樣，憑我自己的學識生活，而不是因為是集團主席的兒子才能生活！

　　不過他只有在若干時日之後，和一位美麗的女郎傾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那女郎聽了之後，訝異之極：「你……這種心理狀態……怪極了。人人都是這樣的啊！不論他學的是什麼，父親的事業，總要兒子來接手的！」

　　他的聲音嘶啞：「我……覺得犯罪！大學學位數目有限，要取得一個學位不是容易的事，我既然爭取到了學位，又享受了各方面力量合成的大學教育，就應該……就算不能對人類文化有什麼大貢獻，至少也應該……在研究的課題上有所突破……不然，誰會看得起我？我知道人人都瞧不起我，只不過絶不會有人當著我面說！」

　　他甚至雙手掩住了臉──趁他雙手掩面之際，她神情不屑地撇了撇嘴，一如他所說，不會有人當面對他怎樣。她是社交圈中的名媛，豪富的第二代第三代，見得很多，人人都心安理得地以各種各樣「少東」的身份，做著「應分」的事。

　　那些人難道都有這種心理？當然不會，不知多麼心安理得，享受這種與生俱來的身份。

　　是那些人完全不懂得思想，還是他想得太多？

　　是他的心理狀態怪，還是那些人的心理狀態怪，或者是他父親的心理狀態怪？

　　誰會去深究這些無聊的問題，他的總經理當得很好，而且是遲早會當集團主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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