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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焉知情愛幾多哀


  艾爾鐵諾曆五六五年八月十一日 艾爾鐵諾王國 杭州

  落瓊小築之內,紫鈺滿臉不悅,看著眼前不請自來的客人。
  一名身著騎士裝甲的男子,態度倨傲,朗聲道:「末將蔣忠,奉將軍之令,送來書信一封,請小姐過目。」
  接過婢女遞來的香茶,細細茗了一口,紫鈺緩緩道:「你們將軍沒臉見人嗎?怎麼連傳個話,都得用送信的。」
  「送信本是小事,以將軍的身分,自然無須為這等雜務勞神費心。」
  「哦!沒膽量的主人,會養出沒教養的僕從。」
  紫鈺冷冷道:「你主子平日是教你,用這等禮數送信的嗎?」
  「用何等禮數,要看出使的是什麼地方。」
  蔣忠忿忿不平,憑他「四鐵衛」之一在江湖中的地位,肯折節送信,已是天大的屈辱,這女子居然還敢跟他要求「禮數」!
  實在不明白,為何將軍會給他這樣的一個任務。
  「如果小姐不收,那末將就告辭了。」
  話沒說完,陡覺眼前一花,也不見紫鈺怎麼起身,整個人如幽靈般,倏地出現在面前,蔣忠大吃大驚,雙掌護住前胸,腳踩青雲步,急忙後退,拉開距離,以防敵人進襲。
  甫一定神,卻發覺紫鈺仍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五丈外的小機上,細斟慢飲,動也沒動一下,适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覺。
  再加細看,原本緊握手中的信,已不知何時,被放至紫鈺的茶几之上。
  蔣忠這一驚非同小可,想不到這看來風吹會倒,美的像朵花般的少女,竟是身負絕頂武功,适才她一進一退,動趨若神,已是江湖上極罕見的身手了。
  紫鈺展開信劄,迅速覽過,驀地臉上一紅,揚聲道:「你主子這是什麼意思?」
  領教過對方的武功,知道紫鈺非是普通人物,蔣忠一改前態,小心的回答:「將軍的意思,是希望小姐能夠自重。」
  「自重?」
  紫鈺心下大怒,那個討人厭的傢伙,總愛干涉自己的行動,這次居然明目張膽地要她自重。
  「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就說……」
  說到半途,紫鈺娥眉猛地一緊,跟著嬌叱一聲,揚手將信劄射回。
  紫鈺出手雖快,信劄來勢卻慢,飄飄蕩蕩,恍若無力。
  蔣忠不知何意,看到信劄已至面前,伸手欲接。
  「接不得。」
  不知由什麼地方而來,一人閃電現身,擋在蔣忠之前,猿臂輕展,將信攫於掌中,接著便是聲悶響,信劄爆炸,碎紙滿天飛揚。
  蔣忠嚇出了一身冷汗,看不出這女子外表溫靜,一出手居然如此剛烈,更兼有這等淩厲的內力,剛剛若他當真接信,以那爆炸的威力,莫說出醜,弄不好甚至當場廢去一隻手掌。
  「多謝將軍出手相救。」
  見到主子現身,蔣忠躬身下拜。
  「藏頭縮尾的傢伙,終於肯露面了嗎?」
  紫鈺冷哼一聲,她便是因為發覺了這討厭的人潛伏在左近,所以才猛下重手,藉此逼他現身。
  「將軍」的外表十分俊朗,高佻的個子,白皙的皮膚,就像尊完美的雕像,有種看不出年齡的美感。
  金色的短髮,如同赤金般耀眼,而形狀極為姣好的臉孔,覆蓋了半邊面具,湛藍的眼珠,燦若水晶,內中散發的,是足以使人冷徹心扉的光彩,配合唇邊犀利的笑意,讓所有人明白,他,決不是易與之輩。
  「你不該硬逼我現身啊!紫鈺。」
  「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
  紫鈺道:「公瑾,你有膽子干涉我的行事,就沒有膽量承擔嗎?」
  打從入門的第一天起,基於某種潛在的危機感,紫鈺便瞧這個師兄不順眼,討厭他的作風,討厭他的言語,原本自製功夫甚強的她,只要碰觸到有關這人的事,便很容易因為被他的氣質所刺激,而憤怒得失去理智。
  「沒有錯,本來雷峰盛會怎麼樣,與我無關,全由你負責,依照師尊的意思,我只需從旁督導。」
  公瑾道:「可是,那野小子的進境,出乎了我的意料,在短短時間之內,成長驚人,當然,莉雅公主的出現,也是造成失算的理由。」
  「這樣發展下去,我原本的規劃,有受到破壞的可能,為了要確保這種情形不會發生,從現在起,監視他們的工作,由我親自處理。」
  公瑾停了停,道:「再說,我懷疑現在的你,有處理大事的能力。」
  「你這是什麼意思?」紫鈺怒道。
  「沒什麼,只是有些擔心,小師妹會否因為沉溺男女情愛,而失去了正確的判斷力。」
  一聲巨響,紫鈺舉掌一拍,將堅固的茶几,轟斷成兩截。
  「你自己的私事出了問題,少全往我這推。」紫鈺怒喝道。
  「喜歡什麼人,那是我自己的事,輪不到你來管,對於我所傾心的男人,我相信他有他價值的存在,可是,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忘記了本來的責任,公與私,我分得很清,也會處理的很好。」
  儘管急怒攻心,紫鈺那傾城的美麗,仍沒有半點失色,兩頰緋紅,鳳目含威,怒氣勃發的她,雖然失去了平時的冷靜溫婉,但卻更增添了三分英氣,麗如盛開的火紅玫瑰,豔美絕倫。
  美人含怒,真是件賞心悅目的風景。
  面臨對方的怒意,公瑾好整以暇地欣賞著。
  「要說公私不分,你最好檢討一下自己,恩師的命令,只有要我們在中秋之夜,以血開封,取出寶物,並沒有提及其他。」
  紫鈺一一分析,冷靜回辯道:「換言之,除此之外的種種,全是你自己的私事,與任務無關,我無需聽你的指揮,更無需為你的私事成功與否,而有稍毫顧慮。」
  公瑾不語,好半晌,他開口道:「真是遺憾!這麼看來,你我之間,已經沒有和平的解決方法了。」
  乍聞此言,紫鈺不由吃了一驚,同門多年,公瑾為人,她知之甚詳,這師兄城府極深,平日善於隱藏實力,若非緊要關頭,決不輕易出手,今次他主動訴諸武力,這麼看來,他進行的計劃必是非同小可。
  「好,勝者為王,大家手底下見真章!」
  師兄妹談判破裂,劇鬥隨之爆發,眾人眼前一花,兩人已經對在一起,「碰、碰、乒」聲連響,轉瞬間便已交手百餘招。
  紫鈺展開身法,閃形幻位,腳底依照玄奧步法,變化無端,忽焉在左,忽焉在後,偏生姿態美妙,衣帶飄動,如穿花蝴蝶般,曼舞翩翩,看的旁觀眾人眼都癡了。
  公瑾使的也是同一門功夫,兩人交手間,在廳堂間幻化身影無數,功力稍弱之人,完全掌握不住他們的動向。
  蔣忠看的嘖嘖稱奇,「他師兄妹倆對招,使的不知是什麼功夫,這等好看,簡直就是在跳舞,哪是在施展武功。」
  他可不知,這「踏雪驚鴻」身法,是白鹿洞十八代院主,女俠李清照,恃以成名的絕學,動趨之間,形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出手攻擊,一沾即退,教人難以追擊,且每出一招,便隨之變化一次所處方位,端的是變幻莫測,防無可防。
  紫鈺衣帶飄飄,一經真氣灌注,便如一件厲害兵器,亦剛亦柔,遙遙制敵,再不時夾以雙掌,攻勢極為淩厲,但無論她如何進攻,如何換位,公瑾揮舞兩臂,輕迅靈動,將周身三尺守的水瀉不通,竟是攻之不入。
  兩人素知對方了得,而彼此間功力伯仲,當真要分出輸贏,非得生死相博不可,是以招式儘管好看,攻擊看似兇猛,手底的勁力卻不強,只打算把勝負限制在「給對方一點顏色」的層度。
  「小心了。」
  到了第三百回合開外,公瑾猛地變招,雙掌速度加快,點、拍、擊、戳、勾、刺,一雙肉掌,拳、掌、指、爪,交落錯雜,眨眼間竟生出了二十來種兵器的變化,眾人看的神馳目眩,大聲贊了聲:「好。」
  紫鈺的婢女,喝采之後,驚覺不對,為小姐的安危擔心起來。
  「這斯竟練成了胡笳十八拍!」
  紫鈺心下一驚。
  胡笳十八拍,是白鹿洞三十六絕技之一,當年才女蔡琰旅歸,于白鹿洞書院中整理典籍,回思半生淒苦,她才華本高,又是旅經異邦,見識廣博,廣覽天下秘笈後,大徹大悟,竟創出了這套號稱「長短兵器無所不包」的散手,胡笳十八拍。
  胡笳十八拍,練者必須先博通各式兵器之用法,運用純熟,方可修息,而其中的呼吸功法,氣息拿捏,極難控制,故習者甚少,修成者更少,想不到公瑾竟爾練成。
  知道此功厲害,紫鈺不敢怠慢,抱元守一,凝神待敵,兩道「繞指柔紅」激射而出。
  「西王母族的繞指柔紅!」
  公瑾長笑聲中,兩臂環抱成圓,將太極掌勢融會於散手,運勁一攬,將兩縷指風接過,納於掌心,以太極纏絲勁緩緩化消。
  「五指齊發,看你怎麼化勁!」
  紫鈺嬌喝一聲,便要髮指,公瑾豈容她再度奏功,胡笳十八拍化為漫天掌影,急旋而下。
  紫鈺舉臂相迎,鬥在一起,兩股內力互相碰撞,爆出震天巨響,登時氣勁狂流,撕空毀物,廳內擺設亂成一團,場中余人全給震退。
  兩人身形急變,自屋內鬥至屋外,從地下打到半空,轉眼間交手近千招,紫鈺連連變招,想扳回先機,奈何「胡笳十八拍」果是不朽神技,公瑾掌勢一開,剛柔並濟,矯若九天神龍,攻似水銀瀉地,守若火雲鐵桶,紫鈺猛催掌勁,四處遊走,居然還是落在下風。
  「這樣下去怎麼成,說不得,得用真功夫了。」
  知道公瑾並未展開全力,而自己竟已顯如此醜態,紫鈺惱怒至極,決心施展真功夫了。
  「睜大眼睛看好。」
  紫鈺驟提真氣,欲發猛招,不料,胸口驀地劇痛,一口氣提不上來,招式大亂,給公瑾趁隙印上一掌,轟落地面。
  紫鈺連退數步,才拿定樁子,驀地,腳下所立土地,砰然爆裂,鮮豔的血絲,自蒼白的嘴角滑下,顯然已受內傷。
  眾婢女驚呼連連,忙著上前相助,同時組了一道人牆,以防公瑾追擊。
  「認輸了吧!我雖然只用了兩成力,但是,應該足夠讓你起不了身了。」公瑾淡淡道。
  紫鈺本有舊傷,只要用力過久,便會觸發傷勢,此事公瑾自是熟知,他不欲與紫鈺反目成仇,是故激鬥多時,連一半的功力都沒有使足,當然紫鈺亦是如此,只是,紫鈺的身體無法久戰,公瑾則是蓄意久鬥,等到她傷勢發作,在她背心氣門印下一掌,讓她受點小傷便是了。
  「勝負已分,要是你沒什麼意見,這件事就這麼說了算。」夾著勝利的餘威,公瑾冷冷笑道。
  然而,他的笑容持續並不久,特別是當他看到紫鈺掙扎站起身的時候。
  「不要再鬥下去了,你經脈已傷,勉強運氣,對身體的損傷重大。」
  「……」
  「取出寶藏,拿到九天冰蟾,可治療一切傷患,對你也有好處,還是別固執下去了。」
  忍住疼痛,紫鈺推開婢女們的攙扶,鐵青著臉,竭力將四散的真氣,重新逼納于丹田,想恢復行動力。
  這樣運氣,自是加劇傷勢,但她的眼神裡,閃爍著「為了守護重要的東西,不惜一戰」的堅定意念,教人不敢輕視。
  見她手臂不住顫動,知道紫鈺還想再戰,公瑾原本冰冷的表情,有了抹諷刺的微笑。
  想不到,這個自尊自豪,對人間俗子不屑一顧的女子,竟也有著這樣的一面。
  那個男人,真有這般價值麼?
  「我明白了。」
  把披風一揚,公瑾轉身離去,蔣忠連忙跟隨在後,行至門口,回頭道:「你就繼續做你的保護人吧!不過,你的愛心範圍,僅限於那小子,對於其他的人,希望你不要多事。」
  聲音一停,人已在十丈之外,飄然而去。
  強敵已去,紫鈺再也撐不住,大口鮮血噴出,頹然倒地。
  這個人終於正面表示他的意願了,對蘭斯洛而言,勢必是個太過龐大的強敵,以目前的蘭斯洛,根本連與他抗爭的資格也沒有,自己又能夠保護到何時呢?
  「蘭斯洛……」
  意識逐漸模糊,這是紫鈺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夕陽時分,杭州城郊的永福樓客棧,蘭斯洛、小草坐在三樓雅座,對看晚霞。
  蘭斯洛的愛情大事,有了大步進展,便全心致力於參予雷峰盛會的準備,事實上,遠自一月以前,他與小草便利用種種機會,去探勘雷峰塔,搜集資料。
  雷峰塔內藏寶物,這已是千餘年來,公開的秘密了,自八月起,每至夜半,奇異的光華將塔周圍映出一片氤氳,而中秋子夜,驚人的靈光,匯成光柱,直沖天際,歷時一柱香,五百里之內,清晰可見,完全是神物現世的徵兆。
  而不知有多少才智之士,竭力搜索,試過了各種可能的方法,翻遍一瓦一石,仍是毫無所獲,唯一可疑的漏洞,便是地底。
  雷峰塔的地下,土石異常堅硬,無法挖掘,不少有心人士試著探測地底,卻仍宣告失敗,更有甚者,所有曾經打過這類主意的人,都在事後慘遭橫禍,死於非命。
  當然,這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宣告,所有努力的方向,幾乎都肯定,要解開雷峰之謎,答案必在地底,可是,任誰也無法擺脫「地底詛咒」的命運,在五百年前,魔導師公會的七人顧問小組,便因試著解咒,全部橫死當場,自那以後,便沒人敢再嘗試了。
  到現在,雷峰盛會,已經成了一個江湖盛會的代名詞,雖然人人知道,覓得寶物的希望,極為渺茫,但一些落魄多時,在武林中混不出名堂,或是初出茅廬,想找個成名機會,像蘭斯洛這樣的青年,卻仍然期望能夠找到寶藏,一舉成名,故而與會者水準日降。
  總之,儘管寶物找不著,杭州城的旅館、飯館,卻是大蒙其利,每年八月,城裡湧入大批尋夢者,旅館供不應求,連帶賣小吃的小販,也大發利市。
  唯一傷腦筋的,就是艾爾鐵諾政府。
  因為城內龍蛇混雜,尋寶人彼此間劍拔弩張,氣氛緊張,更有些人,存心藉著大批人聚集的盛會,惹事生非,想要成名。
  這樣的局勢,管理上稍有不慎,便會形成難以想像的大暴動,甚至形成國際問題,是以每任官員,皆為此神傷胃痛,深恐官帽不保,而眼下的杭州軍區總兵,錢繼堯,就是此中佼佼者。
  他前日的荒謬命令,激發的暴動,那可不是一言兩語可講得清的。
  依照過往習慣,雷峰塔在七月中便封閉,由官兵把守,直至中秋,期間,只有官方特別聘請的前輩高人,方有資格入內探勘。
  蘭斯洛、小草名不經傳(正確說來,他們是大名鼎鼎的頭號通緝犯),自然不可能進入,是以這些日子,小草僅由遠處觀望。
  靠著多日觀察、雷因斯·蒂倫密藏的資料,與本身的判斷,小草肯定,雷峰塔之下,的確不尋常。
  只是,事情有許多疑點。
  寶光的出現,已有千餘年,推算時間,是在雷峰塔落成一甲子之後,將時間前推五百年前後,在這之間,並沒有什麼寶物失落於該地的消息,而分析該時期有關神秘寶藏的傳聞,也是毫無頭緒,那麼,埋在地底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
  再者,地底的詛咒,絕非天然,更非開始即有,而是在寶塔建成後,方有此事,否則若是不能破土動地,雷峰塔如何興建。
  雷因斯·蒂倫的宗卷記載,建立寶塔是艾爾鐵諾王室,一名王妃為還願而興建,可是,當要仔細追溯的時候,一切線索模糊不清,難以調查。
  如此說來,是有人一開始便知曉寶物的秘密,為了不讓寶藏現世,才建塔掩飾,還下咒封印,斷絕後患,而且,這個人可能與艾爾鐵諾王室關係匪淺,方能以如此神通,千餘年來隱身於幕後,令各方追查無功。
  這人是誰?
  他並不是要獨佔寶物,否則又何須藏寶,可是,藏寶的原因是什麼?
  最古怪的,是每當小草接近雷峰塔,身體深處會有種不尋常的感覺,雷因斯·蒂倫的王女,每一代都是最傑出的魔導師,小草雖未修習魔法,但天生的資質仍是遠超凡人。
  在她的感覺裡,雷峰塔之中,有股特別的陣形,源源不斷地在運作,架構十分複雜,功用不明,而且與生平所學的架構大異,不知是什麼東西。
  這一切,都只有等到中秋夜晚,實地探勘方能明白了。
  「樓下好像有人開始排隊,不知是排什麼東西。」
  發覺一樓的人群漸漸增多,又不像顧客,小草頗感好奇。
  「你管他們排什麼。吃你的吧!」
  蘭斯洛看著剛買的瓦報,飛快地將桌上食物送進嘴裡。
  「唉!可惜紫鈺小姐,打昨天起身體不適,不然就能與我們一起出來了。」
  昨天一早去找紫鈺的時候,看門的丫環說紫鈺突然急病,不能見客,而且醫師吩咐,拒絕任何人打擾,讓蘭斯洛吃了閉門羹。
  「人家難得生病,你就讓她好好睡吧。」
  對於紫鈺的身分,小草始終抱持疑慮,擔心她對蘭斯洛不利,但隨著時間過去,也逐漸釋懷了。
  「什麼叫難得生病,人家弱女子一個,哪像你我粗枝大葉,她生病,我們本來就該關心才對。」
  「弱女子……真是個大騙子。」小草心裡暗罵。
  「懶得理你……喂!你別吃那麼快,等一下還要幫楓兒買吃的,小心她在家不高興。」
  小草自斟自飲,腦中整理相關的資料,順便欣賞屹立夕陽中的雷峰塔。
  因為擔心上街後的種種困擾,同時也希望多一點與蘭斯洛獨處的時間,所以小草把楓兒留在家,協同蘭斯洛進行勘查工作。
  永福樓的位置,可直接看到雷峰塔的全景,是以兩人常至此地,喝茶、吃飯,兼調查。
  「我說,那個莉雅公主啊……」
  蘭斯洛突然的一句,把小草驚的失了魂,口裡茶水噴的老高,嗆的咳嗽連連。
  「唉!怎麼這麼糟蹋,居然用鼻子喝茶,你媽沒教你,小孩子不要隨便浪費糧食嗎?」
  不知道自己是罪魁禍首,蘭斯洛在旁說著風涼話。
  「你……你說什麼莉雅公主……」忙著止住鼻水倒灌,小草顫聲問道。
  「你自己看吧!」
  蘭斯洛將瓦報遞給小草,低聲道:「艾爾鐵諾那票傢伙,把綁架莉雅公主的案子,一併算在咱們頭上了,唉!雖然說錢是我們拿的,但是,人可不在我們這裡啊!」
  「人就在我們這裡。」小草暗自罵道。
  原來,艾爾鐵諾官方,把兩件案子懷疑是同一批人所為,是以在兩人的通緝令上,多加一筆。
  對於自己「作案」的手法,小草有相當自信,不會留下線索,看來只是給人歪打正著,剛好碰上了而已。但是,小草心中卻有疑團,官府所發的通緝令,人物失真實在過了頭,她可不記得自己何時變成一名壯漢,而蘭斯洛的那章圖像,就更不像話了,她多次細看,總是有個令人發噱的疑問,蘭斯洛何時入籍獸人族了?
  赤先生的手下,與己方數次交戰,雖然蘭斯洛難得留活口,但是自己兩人的相貌,對方該是一清二楚的,如果想藉通緝的力量,來給兩人壓迫,又怎會用出這等圖像。
  看來,這整件事的背後,只怕還有一個更深藏的計劃,有人在暗中袒護他兩人,是敵是友,目前不知道,但小草衷心期望,不要是敵人。
  「擄人勒索、詐欺、惡意傷害、蓄意謀殺……唉!連我都成了無可藥救的重犯了。」
  細數這近兩個月中所犯的案子,小草為之歎氣。
  蘭斯洛曬道:「有啥關係,大不了直接落草當強盜,有吃有喝還有拿,多好。」
  「你想當強盜?」
  「不要叫的像見了鬼一樣,當強盜有什麼不好的。」
  蘭斯洛吃完最後一口點心,大笑道:「咱們幹下了那麼多案子,又綁票又殺人的,不是強盜是什麼,本大爺是從山裡面出來的,說是強盜也不為過,過去是強盜,現在是強盜,將來還是很有可能繼續幹強盜。」
  懶的與他鬼扯,小草直接祭出尚方寶劍,「你想當強盜,我倒是無所謂啦!可是,紫鈺小姐呢?難道要讓她當強盜婆嗎?」
  提起紫鈺,蘭斯洛張大了口,一臉「對喔!」的疑呆表情,果然是致命的一擊。
  唉!
  一句話就搞定,真是無聊透頂。
  回思與蘭斯洛相處的這段期間,小草思潮翻湧。
  這是多有生趣的一段日子啊!
  將來自己倘若回宮,絕對不會忘記,這段時間的點點滴滴,一直到老,這將是她最溫馨的一份回憶。
  「去你媽的,老子打牌,你來賣花,擺明觸老子黴頭,給我滾……」
  小草正思索間,樓梯間傳來響聲,一名黑袍女子,給人從四樓踹了一腳,像個車輪一樣,滾到三樓來,餘勢未消,直滾到兩人桌前,看她手裡提著花籃,該是賣花的吧,儘管給人踢的像球一樣,花籃裡的花,半朵也沒少,真是名敬業的女子。
  乍見此景,蘭斯洛、小草俱是一呆,剛想要有所反應,一名錦衣公子,帶著四五名家丁,怒氣衝衝地自樓上奔下,怒喝道:「老子還覺得奇怪,怎麼今天打牌,從風頭輸倒風尾,原來是給你沾了黴運。」
  一旁的小草聽的快笑出來,你打你的牌,她賣她的花,在相互碰面以前,兩者根本毫無相干,何來黴運可沾,真是「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那錦衣公子越罵越高興,似乎把滿腹輸錢的怨氣,全發洩在那女子的身上,「總之,全是你不對,老子今天非得好好教訓你不可,家丁們,把她給我打得連她媽也認不得她。」
  「等一下。」
  蘭斯洛站起身來,臉上一派正氣凜然,「欺負弱女子的惡行,就到此為止了,正義感強烈的俠士,決不會眼見你們欺淩弱小的。」
  說的得意洋洋,真的把自己當成說書人話本裡面,行俠仗義的英雄了。
  「正義感強烈的俠士?是誰?說的是誰?你不是山賊嗎?」
  看蘭斯洛猖狂的模樣,小草強忍住笑意,不敢破壞他的英雄幻想症。
  發覺有人插手,那公子打量蘭斯洛兩眼,見他只是孤身一人,沒啥可怕,仗著己方人多,喝罵道:「小子,你是什麼人,憑什麼替這女人出頭。」
  蘭斯洛仰頭大笑,「鐺」的一聲,自腰間抽出柄鋼刀,笑道:「就憑本大爺有刀。」
  「哦!有刀就了不起嗎?」
  「對,本大爺就是非常了不起,怎麼樣,怕了吧!」
  話還沒說完,那公子使了個眼色,背後幾名家丁,一齊抽出配刀,亮晃晃的,每一柄的尺寸都較蘭斯洛的那柄為大,聲勢壯盛,相形之下,蘭斯洛便顯的很沒用了。
  「怎樣,你不是說,有刀就了不起嗎?跟我這幾把比呢?」
  公子有恃無恐,顯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哈!本大爺的刀,不同於你們的破銅爛鐵。」
  「哼!怎麼個不同法啊。」
  「我問你……」
  蘭斯洛賊賊地笑起來,「你的頭和這個桌子,哪個硬?」
  「哈!老子修過鐵頭功,這區區桌子,哪比的上我。」
  「是嗎?」
  蘭斯洛大笑聲中,舉刀剁向桌子。
  砍的太快,差點就砍到小草的手。
  「你自知不敵,想砍桌子獻醜嗎?」
  那公子與家丁們,哈哈大笑,直至他們發覺,蘭斯洛那一刀砍下去後,桌子絲毫無損,而那柄鋼刀,卻在與桌面相碰的瞬間,斷成四截。
  這張桌子並非特製,就算刀子再鈍,桌子再堅硬,也絕無不損之理,更何況反將鋼刀折成四段,這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持刀者修為極高,事先以強猛內力鼓蕩刀身,以致刀子自行迸裂。
  自秘庫一戰後,小草處心積慮,想讓蘭斯洛能自行使用內力,奈何「雄霸天下」心法別走捷徑,小草于武學一道所知有限,最後仍然失敗,但小草卻另行想了法子,透過某些特殊的吐呐法,向「雄霸天下」借來內力,蘭斯洛依法修習,果然一舉奏功,今日恰好試試身手,嚇的幾個人臉色頓青。
  「那麼,你們認為,自己的頭,和這柄刀相比,哪個硬?」
  眯著眼睛,蘭斯洛笑道:「本大爺給你們一個機會,三分鐘內消失在我面前,否則本大爺會打的你,連你媽都認不出你。」
  將對方适才威脅的話,倒加相向,蘭斯洛正充份享受「欺淩弱小」的快意。
  「大哥,我覺得這樣不太好。」在一旁的小草,覺得有趣,過來參上一腳,「你還是打得他,連他媽都不肯認他。」
  幾字位置一換,意義差別可大了。
  天生具有暴力傾向的蘭斯洛,聽了這番話後,眼發異彩,不懷好意地瞪著那公子,摩拳擦掌,預備有所行動。
  「唉,這位小公子請了,您小小年紀,為何出言如此狠毒?」那公子顫抖道:「我媽媽不肯認我,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什麼…」
  一時間有點沒會意過來,自己好像是被調侃了兩句,小草不由得一呆。
  「廢話些什麼,這種人就是該受些教訓。」
  蘭斯洛得勢不饒人,臉上表情越加惡形惡狀。
  「喂!兩位朋友,這樣暴力,對身體不太好…」
  那公子臉如土色,顫聲道:「有話可以慢慢說,大不了不說話,我馬上告辭,馬上告辭……」
  說完,帶著一群家丁,頭也不回的跑下樓梯。
  一群家丁連滾帶爬地下了樓梯,而便在那公子要下樓時,他忽地抬起頭,向小草瞥了一眼,嘴邊泛起微笑,卻不料恰好與小草目光相觸,嚇了一跳,大叫一聲,腳底踏空,連滾帶爬的跌下樓了。
  看著對方狼狽的窘像,蘭斯洛大笑起來。
  小草卻覺得有些迷惑,适才那少年公子雖是滿面驚懼,但眼神中卻有絲奇異的笑意,那不是一個心驚膽戰的喪家犬,該有的情緒,是不是暗藏些什麼呢?
  而且,在那眼神之中,除了笑意,更有一抹無法形容的親切與…熟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莫非……哦!千萬不要,千萬不能是這個預想…
  只希望是自己太多心了!
  「哈哈!行俠仗義,真是愉快。」
  沒發現小草心神不寧,過足了英雄癮的蘭斯洛,顯得很高興。
  所謂的英雄豪傑,大概沒有比這更膚淺的了。
  「我說大哥啊!」小草強自定下心神,在蘭斯洛耳畔低語,一向瞭解兄長的她,提出問題,「這不像你啊!看到有人跌倒,你居然笑也不笑,還這麼有正義感,是不是今天吃錯藥啦!」
  「小草,你要明白。」
  聽清楚了這個問題,蘭斯洛森然道:「所謂的英雄,就是要比別人晚笑五秒鐘。」
  啥?
  這是啥意思?
  是不是說,倘若當時沒有那個公子來當惡人,在這裡笑到捧腹,滿口飯菜亂噴的人,就是他老兄了。
  這種想法,根本就是「因為好玩的壞人已經被他當了,所以本大爺只好扳起臉當好人了。」
  果真是個廉價的英雄,小草搖頭不已。
  可是,世上的事,可能本來就是這樣,看到有人滑倒,旁邊的人在伸出援手的時候,是否也忍住了訕笑的衝動呢?
  人的心,是同時具有善惡兩極的,要找個百分之百的英雄,恐怕比找個方的太陽還難。
  蘭斯洛會在這方面坦承不諱,究竟是因為個性直接呢?
  還是磨練不夠,小草不得而知,不過,這種率真的感覺,的確是她所欣賞的特點之一,而非優點。
  「嗯!救了人以後,聽不到被害人的感謝,也是件遺憾事。」
  蘭斯洛舔舔嘴,搜尋賣花女的蹤跡。
  小草聽得差沒昏去,「你這是哪門子的英雄。」
  這句話硬是吞了下去,她太清楚蘭斯洛的個性,這麼一問,他勢必無賴的反擊,「哈!本大爺本來就是強盜,怎麼樣。」
  面對這個轉職速度驚人的兄長,她確實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賣花女收拾東西,便要離去,蘭斯洛眉頭一揚,剛要出聲,卻給小草擋下。
  「姑娘,賣花嗎?」小草問道:「我想買束花送朋友,不知怎麼賣?」
  「是啊!是啊!買束花給紫鈺小姐。」蘭斯洛半途插嘴道。
  賣花女一語不發,逕自把花籃遞至兩人面前,意示他們自行挑選,態度無禮之至。
  蘭斯洛不以為意,高高興興挑選花朵,反正他平常便是粗蠻無禮,別人這麼對他,反倒是習慣的緊。
  小草卻留上了神,一般賣花人,聽到有人肯買花,那還不是極力推銷產品,唯恐顧客跑掉,怎會像這般愛理不理,好似存心趕客人一般。
  雖說雷峰盛會水準日降,但還是有不少風塵異人,潛身而來,是以杭州城中臥虎藏龍,誰也不知,街口的一個肮髒老丐,客棧的一名笑面夥計,會不會便是隱身風塵的武林高人。
  小草不露形跡地仔細打量,生怕錯待了異人,觀察之下,果然發現怪處,賣花女身著黑袍黑衣黑鞋,全身裡得密不通風,寬大的黑斗篷遮住身體,連手上都套了手套,莫要說是面容,便是連半點肌膚也看不到。
  此時天氣雖已轉涼,但仍是頗熱,這女子如此裝扮,行若無事,決非常人。
  大凡江湖異人,均是特異獨行、嗜好怪僻之人,似這等行徑,可說司空見慣,小草不敢怠慢,專心應對。
  「這朵吧!這朵菊花不錯,帶去給紫鈺小姐。」
  「拜託你。」小草歎氣道:「紫鈺小姐又不是重病,你拿菊花去,是會觸黴頭的。」
  「那這朵吧!這花的顏色不錯,她該會喜歡吧!」
  「這朵更糟。這是黃玫瑰,它的花語是『愛情漸冷』、『妒忌』。」
  「什麼是花語?花的語言嗎?」蘭斯洛搔著頭,不解道。
  小草別了他一眼,解釋道:「說是花的語言也不為過,那是某種人類間公定的語言,用一種花,來代表一個意思,藉此傳達心意。」
  「哦!有這回事。」蘭斯洛顯的興致勃勃,「這朵花怎樣,它的花語是什麼。」
  「喔!這朵啊。你留著自己用吧,這是八仙花,它的花語是『吹牛的人』。」
  小草笑著搖頭,道:「真是什麼人挑什麼花,你挑的全都是與幸福無關的東西。」
  「我哪知道這麼多,我以前在山上的時候,花朵的唯一用途,便是用來吃,那,這花籃裡的花,本大爺全都吃遍了。」
  「花籃裡所有的花……你沒搞錯吧!」小草失聲道:「這株夾竹桃是劇毒,你也能吃下肚。」
  蘭斯洛聞言,怪叫一聲,「什麼,老頭子還告訴我這是養顏聖品,害我小時候拼命猛吃,這麼說來,我會拉肚子,都是因為這鬼玩意兒羅!」
  「你……你還算是人類嗎?」
  那花籃裡的東西,還真是包羅萬有,令人吃驚的是,許多不同時節開放,彼此間相隔千里之遙的花卉,居然都放在一起,足見有異,小草更是小心翼翼。
  蘭斯洛繼續挑花,而這人的手氣亦是一絕,盡是選中些不吉的怪花,代表「愚蠢」的石柳花,「不忠實」的月桂,「饒舌」的雞冠花………然而,若是仔細一看,籃子裡代表吉祥的花卉,為數稀少,這似乎也代表了花籃主人的異向思想。
  到後來,蘭斯洛隨意地抽取每一朵花,想考考看此花花語,小草雜學博通,區區花語,她隨看隨說,不當一回事。可是,回答至半途,小草心裡驀地一動,仿佛有什麼重要的事,給自己遺忘了,想要去記起,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到底是什麼事呢……好像很重要……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呢………」
  苦苦思索,找不出答案,抬頭一看,一朵杏花,擺在自己面前。
  「杏花,意思是『希望』。」見面至今,賣花女終於出聲,她的聲音,低沉而有某種磁性,聽起來別有奇特的魅惑力。
  「謝謝。」小草接過杏花,低聲道謝。
  賣花女拾回竹籃,視蘭斯洛若無睹,轉身便走,她步子好快,轉眼間便消失在樓梯口。
  「這是什麼態度啊!」蘭斯洛嘖嘖道,看見小草還是一副失魂落魄樣,蘭斯洛笑道:「不錯吧!跟在本大爺身邊,連魅力都增加了,買個花還碰著豔遇,有美女送花。」
  「人家蒙著面,你怎麼知道她是美女。」
  「直覺,男人特有的直覺。」
  「哦!是嗎?怎麼我就沒有呢。」
  為了自圓其說,蘭斯洛努力地想了想,找了個答案。
  「這個嘛!我想兔子的直覺,應該比一般男人要差吧!」
  「誰是兔子……」
  對於這個問題,小草已經不想辯解了,反正,他愛這樣想也好,可以省去解釋許多東西的麻煩。
  想不出來的東西,就先放下吧!
  現在,也不是想東西的好時機,放楓兒獨自在家一整天,實在不放心,該回去看看了。
  剛想起身付帳,樓下傳來了喧鬧聲,幾個酒客喝醉了酒,在大聲嚷嚷。
  「真可惜,好不容易探到那兩個傢伙的落腳處,圍殺行動卻沒我的份,獎金泡湯,赤先生真是不夠意思。」
  「你想死啊!那兩個傢伙裡面,有一個可是高手,咱們多少兄弟給他宰了,連赤先生重金聘來的殺手,都給他打退,憑咱們這等功夫,參加圍殺,豈不是送死。」
  「去你的,說的多嚴重似的,反正也是背後暗算,放火燒屋子,管他武功多高都沒用,對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赤先生指定要先宰了那獸女,看他急的那個樣,好像比那兩個小子還重要似的。」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有酒就喝吧!乾杯。」
  蘭斯洛大笑起來,「哈哈!你們想不到本大爺福大命大,不在屋裡吧!」
  挽起袖子,便要衝下去,先拿這幾個倒楣鬼開刀。
  「大哥。」
  小草臉色倏地慘白,顫聲道:「楓兒……楓兒還在屋裡。」
  蘭斯洛猛然驚覺,罵道:「該死。」
  一把拉過小草,也不走樓梯,從三樓窗口縱身跳下,安全落地後,急奔回家。
  楓兒天生力氣甚大,而獸人族齒尖爪利,要是真的攻擊起人來,無異於一名武功好手,但是,赤先生手下好手不少,絕對不是楓兒抵擋的了,何況若是他們直接在屋外放火,獸類天生怕火,不敢亂動,只怕就要因此被燒死在屋內了。
  抬頭遠望,前方一片黑煙籠罩,烈焰飛騰,有不少房屋已被捲入火舌之內,火勢甚大,災情慘重,哀號之聲,不絕於耳,路上許多民眾,提攜老幼,手裡抱著搶救出來的家當,四下逃散,也有民眾正自撫屍痛哭,哀悼已成焦屍的親人。
  蘭斯洛心驚不已,腳步再行加快,沖到胡同巷口,看清眼前的景象,不覺呆在當場。
  整條胡同,全給烈火吞噬,嗆人的濃煙,不住由火場冒出,炙人的熱浪,一波波撲面襲來,那種氣體溫度之高,甚至可以瞬間灼傷肺部,建築物倒塌、物體受高熱爆裂、生物的哀嚎,編織成了一曲「火場三重奏」,教人不寒而慄。
  一般的火,不該燒成這樣,對方果真兇殘,為了避免與蘭斯洛正面衝突,造成過多死傷,便以蘭斯洛的屋子為中心,在其四周的屋子預伏爆裂物,在一起引爆,讓火勢斷絕所有出路,一舉把屋裡的人燒成焦炭。
  只是,無辜的居民,遭了池魚之殃,因走避不及,葬身火窟者,不計其數,足見對方做事不擇手段,毫無人性的作法。
  蘭斯洛想也不想,找了桶水,把自己淋濕,在隨便找了條棉被遮身,便要衝進火場。
  小草憂心不已,他們的居所,是火場中心,離此有百餘公尺之遙,裡面的溫度之高,火勢之大,足以讓任何生物化作黑炭,蘭斯洛跑的再快,躲避功夫再好,想要闖進裡面,仍是九死一生的行為,極可能在還沒見到楓兒以前,便喪命烈焰之中了。
  伸出手來,她想扯住蘭斯洛的衣袖,不讓他進去,可是,楓兒是「家人」啊!
  這麼多日的相處,楓兒與他們之間的感情,就與一家人沒兩樣,只要還有一線生機,就不該放棄她不管。
  蘭斯洛也就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毫不猶豫,要衝入火場救人。
  小草深自悔恨,如果不是一己的私心,她決不會放楓兒獨自在家,如果自己能力很強,足以守護「家人」,就不必讓蘭斯洛獨自涉險了。
  在此刻,她深深詛咒自己的無能。
  「我進去救楓兒,你待在這裡,不要亂來。」
  「不要去。」
  說話的是紫鈺,她一直在暗中注意著蘭斯洛的動向。
  以紫鈺的修為,可以察覺方圓五百里內的大氣流動,縱火的事,自是瞞她不過。
  然而,想起那日公瑾的留言,紫鈺不欲多生枝節,累人累己,故索性見死不救,直至蘭斯洛要親入火場,才被迫現身阻止。
  「火燒成這樣,你進去哪有生路,別做傻事。」紫鈺勸道:「再說,這樣大的火,裡頭的人早就沒命了,你還進去做什麼,節哀吧!」
  「不!」
  蘭斯洛堅決地搖頭,毅然道:「我可以感覺的到,楓兒還活著,就在那裡面。」
  「怎麼可能的事。」紫鈺搖首歎息,「你這麼說,根據在哪裡?」
  「沒有根據,只是男人的直覺。」
  小草相信蘭斯洛的直覺,同樣來自山林的蘭斯洛與楓兒,彼此心靈之間,有些時候,確實有種難以理解的聯繫,這是小草親眼目睹的,再者,為了預防緊急狀況,小草曾在屋裡做了點佈置,只要使用得當,應該是可以多熬一些時候的。
  「這種事哪能憑直覺來判斷。你不要傻了。」
  看到蘭斯洛仍是一副義無反顧的樣子,紫鈺知道勸說不成,輕輕一歎,左手按住蘭斯洛肩頭,真氣透入,衝擊穴道,令他動彈不得。
  「紫鈺…你…」
  蘭斯洛嚇了一跳,他不知道紫鈺會武功,而且似乎還較他為強,不過,這不是爭辯的時候。
  「紫鈺,快點放開我,再不進去就來不及了。」
  「我不會放的,在這種情形下去救人,簡直是送死。」
  異於蘭斯洛的激動,紫鈺淡淡說著:「我不可能讓你因為這種傻事而死的。」
  「那不是傻事,這關係到一條生命啊!」
  掙扎的面紅耳赤,眼裡燃燒著火焰,蘭斯洛很努力的傳達某種訊息。
  的確,那不是傻事。
  「親人遇險,只要有一線希望,不管多渺茫,都要盡力救助,哪怕要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也絕無悔憾。」
  小草很清楚,這是蘭斯洛一直抱持的信念,也是他自許為男子漢的矜持,事實上,這種精神,也是人類這種動物,之所以成為萬物之靈的地方。
  只是,對於生長環境特殊,從小失去父母關愛,不曾擁有過家庭,不曾體會親情溫暖,也沒有機會知道親人可貴的紫鈺來說,要她明白這點,只怕是太難了。「有必要那麼激動嗎?不過是一頭畜牲,下次再買……」
  紫鈺的話,在瞬間被打斷,原本動彈不得的蘭斯洛,受到某種刺激,衝開了穴道,重重打了她一耳光。
  「楓兒不是畜牲,她是我的家人,家人啊!」
  充滿魄力的呐喊,形成了一道颶風,吹進了紫鈺的胸口。
  「紫鈺!你真的讓我很傷心。」蘭斯洛的聲音很冷靜,但語氣中的怒意,卻教人為之心怯,「你不配哀歎寂寞,因為你連擁有家人的資格都沒有。」
  丟下了這句重話,蘭斯洛抱著濕棉被,沖入火場。
  大火起來的時候,楓兒正趴在後院午睡,當她驚覺熱浪逼來,火勢已一發不可收拾了。
  本來,以她矯健的身手,遠超人類的跳躍力,要兵行險著,冒險跳過火線,謀求生路,這並非不可行,但野獸天生怕火,看到火頭四冒,周圍熱氣逼人,早已慌得沒了主意,只有喵喵叫的份了。
  野獸毛多,易於燃燒,楓兒遲疑片刻,火差點就要燒上身了,總算及時發覺,廚房裡安置了個大水缸,內中盛滿清水,可以躲避一時。
  楓兒越過幾處火堆,鑽進缸裡,把身子完全浸在水中。
  獸人的生命力,遠較平常人類為強,所需的氧氣,也沒那麼多,靠著這些優渥的本錢,楓兒得以延續生命。
  但是,惡劣的情形,並未改觀,隨著火焰的燃燒,氧氣逐漸消失,而難以想像的高溫,使得屋裡形同蒸爐,楓兒只覺得周圍的水,越趨滾燙,仿佛要把自己煮熟,而腦袋也昏昏沉沉,意識不清,想爬出水缸,卻已給煮的沒力氣了。
  水缸倒映外頭一片赤紅,「啵啵」爆炸聲連響不絕,出於野獸的本能,楓兒嚇得心膽俱裂,顫抖不已,喵喵喵的哀叫。
  「喵……喵……喵……」若斷若續的咪嗚,形成步向死亡的鳴奏,楓兒浸在水裡,眼前的景物,看來漸漸模糊,如水波湯漾。
  這個場景,她曾見過,那時她被浸在水槽裡,忽然感覺生命的來源被斷,全身給逆走的能源充的幾乎爆裂,痛苦不堪的時候,驀地感覺壓力減輕,眼前一片光明,然後,映出了一張男人的臉。
  「咪……」恍惚中,原本模糊的影像,在刹那間變得清晰,重映在視網膜上。
  「楓兒,楓兒,你沒事嗎?」
  看到楓兒被浸在水裡,蘭斯洛喜不自勝,他此刻身上被燒傷多處,因為被掉落的燃燒物擊中,嚴重的傷口也有三、四處,眼睛給煙薰的睜不開,肺部也給燙傷,呼吸不順,眼淚直冒,怵目驚心的血跡與傷痕,訴說了他來此之前的驚險過程。
  當發覺缸中人兒一息尚存,由心底湧上的狂喜,遮過了一切的傷痛。
  「楓兒,你還活著,太好了……該死,現在還不是道喜的時候。」
  一但處理不好,那就是兩人一起陪葬的下場,這種死法,不太合蘭斯洛的個性。
  小草是個隨處小心,事事留下退路的人,她一早利用地下室,做了個密窖,以應不時之需,入口便在廚房,蘭斯洛推倒水崗,暫時澆熄周圍的烈焰,趁機打開水缸下的窖門。
  一條條赤紅火舌,不住吞吐,奪人魂魄的熱氣,猶如風暴,使人生出置身太陽的錯覺。
  「哪個沒血沒淚沒骨頭的傢伙,讓火燒成這樣啊!」
  儘管環境惡劣,蘭斯洛還有開玩笑的興致,這也正是他日後成功的要素之一。
  窖門開啟,蘭斯洛正要把半昏迷的楓兒拋下去,一股爆炸的熱風,將他們震開,撞在牆上。
  楓兒毛多,首先著火,蘭斯洛見狀大驚,撲上去用身體蓋住她,打滾滅火,而就在此時,支撐屋子的主樑斷裂,整個廚房刹時塌陷,壓向他兩人。
  紫鈺呆呆的站著,臉上熱辣辣的,甚是疼痛。
  蘭斯洛臨去前丟下的話,讓她失了神,也失了魂。
  「她是我的家人,家人啊!」
  「紫鈺!你真的讓我很傷心。」
  「你連擁有家人的資格都沒有。」
  一字一句,化作鐵錘般的重擊,深雋在她心裡。
  「什麼嘛!明明都是為你著想,你還……要不是顧慮你的安危,我又哪用…」
  她應該反駁的,只要紫鈺願意,她是可以有充份理由的。
  可是她沉默了,可以用來辯駁的話,紫鈺一句也說不出口,因為,在某個層面來說,那些話的確是她的真心話。
  「為什麼要為了一頭畜牲而……」
  這句話,她真的是這麼想的。
  對於蘭斯洛為了保護一頭畜牲,不惜捨命的事,紫鈺顯得有些迷惘。
  在多次的暗中保護裡,紫鈺很自然地為蘭斯洛所吸引,當蘭斯洛面對眾多刺客,談笑用兵,揮灑自如的模樣,那種男子漢的英雄氣概,實在很令人為之醉心。
  可是,在那些之外,有樣東西,卻是深深嵌進紫鈺的心坎,震撼著她的靈魂。
  那是當蘭斯洛處於劣勢,將小草護在背後,獨自挺身陣前的時候,那種「為了守護某人而戰」的氣魄,靜靜地、慢慢地,以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壓倒了所有的敵人。
  而剛才,當蘭斯洛為了楓兒沖入火場的時候,那種氣魄,又出現在他身上了。
  到底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能夠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做到這種地步呢?
  「因為她是『家人』啊!」
  說出了與蘭斯洛相同的理由,小草低語道,「對大哥而言,他重視家人過於一切,一但他們遇險,大哥會不惜一切的守護,決不讓他們有半絲傷害。」
  「家人……」
  「『已經來不及了』、『太危險了,不要做傻事』,這些話我們都說得很輕易,可是,當我們被困在火裡的時候,也是希望有人來救我們的啊!」
  忍不住心中的激動,小草的聲音有些哽咽。
  「如果,今天在火場裡面的,是紫鈺小姐,大哥也一樣會沖進去的,這些事,你應該明白的。」
  是的,這些她早就明白了,比起蘭斯洛為了守護家人,不顧自身安危的舉動,自己的行為,真是太可恥了。
  「小公子,請後退兩步,由妾身進去尋他們二人吧!」
  紫鈺揚起右臂,「升龍氣旋」打出,狂飆的氣勁,將阻礙的東西全給撕裂、扯碎,在熊熊烈火之間,開闢了條「風道」。
  紫鈺刻意使了陰寒內力,升龍氣旋輪轉之下,火焰給逼的往兩旁不住倒退,呲呲作響後,地上冒著急速降溫後的嫋嫋白煙。
  「走。」
  以神功開路,兩人飛快前進,不花多少功夫,便已到了火場中心,一聲驚呼,剛好看到屋子整個塌陷的一幕。
  「大哥。」
  看到蘭斯洛給火幕掩埋,小草神魂俱喪,衝動的不能自己,差點就往火堆裡跑去。
  「看清楚再說。」
  因為有了覺悟,紫鈺顯得比較冷靜。
  她拉住小草,右手再度催勁,升龍氣旋化為巨大的龍捲風,轟然巨響中,赫然將整片斷垣殘壁刮扯至半空,分解成木屑瓦礫。
  「大哥。」
  「蘭斯洛公子。」
  心急如焚的兩個女人,趕到原本塌陷的遺跡之下,欣喜若狂地發現蘭斯洛昏倒在地窖裡,而楓兒正焦急地在他身邊咪咪叫。
  在屋子塌陷的瞬間,蘭斯洛眼見大事不妙,摟著楓兒就是一滾,摔落地窖之中,雖是骨折當場昏了去,卻是因此得保平安。
  「大笨蛋,在跌下去的時候,你一定是用自己的身體,替楓兒當肉墊!」
  忙著急救的小草,一面進行手續,眼淚一面不爭氣地滑落,「傻瓜,也不替我想想,你受傷了,我會擔心啊!」
  紫鈺一旁觀看,她雖擔心,卻已肯定蘭斯洛性命無礙,當下忙著調理亂成一團的真氣。
  三個女性,各自懷著心事,大火漸漸熄滅,但見明月在天,又是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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