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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顛顛倒倒將心織


  小草仰身打了個哈欠,兩眼惺忪地四處看看,那個紫鈺,什麼地方不好去,居然跑來間破廟,做啥?許願嗎?
  仔細說來,廟也不能說是破啦!
  只是,廟的規模不大,屋瓦簷壁,都已經褪色,完全遮掩不了歲月的痕跡,廟前馱碑的石龜,斑駁龜裂,該是許久前的古物了。
  由香爐裡稀落的香火看來,廟裡供奉的神祗,似乎也不太靈光,才讓自己的住所,殘破成這等模樣。
  自古人心,貪慕榮利,拜神求佛,到頭來,所求的還是不出「名」、「利」二字,對這兩字沒助益的,便是神明,也遭棄如敝屣,唉!人啊!
  小草不用香燭,兩掌合十,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自古參神禮佛,心誠則靈,香燭麼?哈!倒也不用那麼在意了。
  懶的跟在蘭斯洛身旁做參謀,沒事還會挨頓揍,小草找個理由,溜到廟裡清淨角落,想要補個美容覺。
  唔……
  其實這間廟也不算太壞啦!它後院面積頗大,除了清淺池塘,還種植了七株梧桐樹,每株都有三人合抱,枝幹繁密,綠蔭遮天,陽光從綠葉的縫隙間,灑落庭院,午後涼風徐徐吹來,是個難得的午睡環境。
  小草找了根大樹,倚樹閉目,聆聽松風過耳,池塘鯉魚兒躍水,心舒神暢,逐漸睡去。
  有人說,老天爺不喜歡懶惰的人,這話真是一點不錯,小草眼睛沒閉兩分鐘,一陣孩童嬉戲聲,把她自夢的邊緣扯回來。
  「老天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小草心底哀嚎不已,睜開眼睛,搜尋聲音的來源。
  「你輸了,你輸了。」
  「阿明太沒用了,換我來,看我青頭將軍的厲害。」
  「好棒,好棒。」
  在庭院的另一角,三五幼童圍成一圈,遊玩嬉鬧,小草好奇心起,緩步趨近,看看他們在玩些什麼。
  圈子中心,是兩隻蚱蜢,一青一紅,看起來都是雄糾糾,氣昂昂,十分威武。
  「這倒是奇事一件,只聽說有人鬥蟋蟀,還沒聽說有人鬥蚱蜢的。」
  小草覺得有趣,忍不住出聲詢問,「小朋友,你們在鬥蚱蜢嗎?」
  突然見到陌生人出現,孩童們並不驚慌,個個都是笑嘻嘻的毫不怕生。
  一名梳著兩條沖天辮的女孩,笑著說:「我們是在比跳高。」
  「跳高?」小草奇道。
  小朋友們挖了兩個等深的洞,把蚱蜢放在洞裡,比試誰的蚱蜢跳的高,若是同樣深的洞,一隻跳的出來,一隻卻跳不出來,自然是跳不出來的輸了。
  只見青、紅兩隻蚱蜢,為了自己的活動自由,在洞底摸索一陣,確定無路可出之後,開始奮力往上跳,但是因為洞挖的頗深,要跳出來並不容易。
  看著蚱蜢們努力的樣子,小草心中沒由來地一動,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忘形之下,張口替蚱蜢們加油。
  「加油,加油……」
  「姊姊,不是這樣。」
  辮子女孩側著頭,俏皮笑道:「要這樣喊才對。」
  「跳啊,跳啊,跳出來吧!」
  「跳啊,跳啊,跳出來吧!」
  一旁的孩童,以獨特的方式,扯開喉嚨,賣力叫喊,為自己支持的蚱蜢加油,小草感染了這股氣氛,很自然地加入其中,隨他們呐喊。
  「跳啊,跳啊,跳出來吧!」
  一輪激鬥過後,青色蚱蜢不負所托,率先跳出土穴,登時歡呼與歎息共作,嘻笑同責駡併發,小草並沒有支持哪一方,但看到孩子們玩得高興,無形中也興奮起來。
  「又在玩跳蚱蜢的遊戲啦!」
  「婆婆,是婆婆來了。」
  「糖果婆婆。」
  說話的,是一位衣著華美的老婆婆,錦緞的高級衣飾,價值不菲,該是富貴人家,身後還跟著兩名家丁,看來身分不低。
  顫著雙手,老婆婆從衣袋裡,掏出滿把的糖果,一一分贈與小朋友們,仔細叮囑著,「吃了以後,要漱口,不然閻羅王會抓你們去拔舌頭的。」
  「婆婆又來了,是說謊話才會拔舌頭。」
  孩子們搖頭大笑,似乎覺得婆婆比自己還笨。
  「呵呵……是嗎?大概是婆婆弄錯了吧!不過,吃完糖,還是要漱口喔!」
  老婆婆不以為忤,開心地笑著。
  「小朋友,吃了糖要說什麼?」
  小草提醒孩童們,並讓他們一一道謝,不知為什麼,她很喜歡這位夫人,她的身上有種高貴的氣質,肯定是出身好人家,卻是難得這等平易近人,眼尾的皺紋,是俗稱的笑紋,想來,這位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是常為身旁的人帶來歡笑吧!
  把糖給分光,老婆婆擦亮眼鏡,仔細打量小草一番,溫言道:「小姑娘尊姓大名啊?」
  「我叫小草。」小草本能地回答,隨即愕然,「婆婆……您看的出我是女子」
  婆婆呵呵笑起來,道:「你花朵般的肌膚,又生的這等俊俏,除非是瞽子加呆子,誰會把你當男孩看啊!」
  「就是有人瞽子加呆子,還不只一個。」
  小草暗暗詛咒某人,另外也對自己女性魅力尚在,松了一口氣。
  「小草姑娘來這兒,是來遊山玩水的了。」
  「婆婆,您叫我小草就可以了。」小草笑道:「小草是陪朋友來的。」
  「既然是來玩的,那這間小廟,你不可不看。」
  說著,婆婆興沖沖地,挽著小草的手,朝廟裡走去。
  小草喜歡與老人家相處,在相處的過程中,可以獲得許多難得的知識,是以欣然接受,跟著走去。
  「老夫人,請小心。」
  兩名隨從不放心,要伸手過來攙扶,卻被老婆婆揮手拒絕。
  「真是的,老是以為我不中用了。」
  老婆婆喃喃道,小草一笑,將原本被挽著的手,順勢攙扶老婆婆,步進廟內,再對兩名隨從感激的眼光,頷首致意。
  「小姑娘的心地不錯啊。」
  「婆婆說笑了,不知您今年多大歲數了。」
  「呵呵呵……我自己也記不清了,嗯!三百五十歲的生日,是在十七年前,那麼現在是……」
  小草聞言一驚,風之大陸上,人類的平均壽命是兩、三百歲,這老夫人近四百歲,那真是高齡了,看她談吐清晰,步履猶健,大概是平常保養的不錯吧!
  思量間,已走進廟裡,廟的後堂,沒有供奉神明,土牆上畫著美麗的壁畫,還有紗縵保護,看起來一塵不染,該是有人常常打掃吧!
  小草望了老婆婆一眼,她拉起了廉縵,一雙手仿佛在探視多年老友,充滿感情,珍而重之地輕撫壁畫。
  壁畫裡,土地乾涸,火紅的太陽肆虐,正是大旱時節,一條小河流經中央,兩批人馬,各據一方,手持兵器,怒眉騰騰。
  一個白衣少女,努力地排解紛爭,在兩方人馬間勸說,最後,是眾人一齊祈雨,而天空也降下大雨。
  當小草看到壁畫的瞬間,整個人如遭雷殛,不敢置信地呆住,然後,啞著聲音,熱淚盈眶。
  畫裡的白衣女子,眉目如畫,祥和柔雅,那面孔、那神韻,依稀是那麼地熟悉,小草心底呻吟出聲:「媽媽……」
  不會錯的,在那個女子的左袖,繡著朵菊花形的紋章,那是母親年少時愛用的印記,她曾在母親未繼位前的幾篇詩稿裡看過,那幾篇詩稿,還被偶然發現的小草,當作寶貝,藏在宮裡。
  「畫很美對不對?」
  老婆婆笑了幾聲,開始敘述一個遙遠的傳奇。
  在三百年前,那時的杭州城,尚是荒郊田野,一次大旱,把所有的田地都乾涸了,唯一可維生的水源,就是來自左面深山的一條小溪。
  人們依照姓氏、種族,分成兩派,紛紛聲稱自己才是水源的主人,在幾次會談破裂後,雙方展開大規模械鬥,死傷眾多,事後,更開始互設柵欄,偷偷到對方處放毒,使得原本嚴酷的天災,再加人禍,民不聊生。
  一位名叫阿綾的少女,就在此時來到了杭州,她以義診獲得了普遍的好感,後來,更進一步地為兩個勢力作調和,歷經無數困難,在她的努力之下,終於讓大家握手言和,共同渡過天災,而老天也適時地下了雨,杭州就此恢復和樂。
  「想當年,阿綾與我情同姊妹,我還在她的診所裡幫忙過哩!」老婆婆遙想當年,不勝欷籲。
  「您…與傳說的那名女子相識。」
  小草小心地問著,她知道,自己終於接觸到,母親不為人知的過去了。
  「豈只認識,當初阿綾逃家偷溜…」
  「什麼?」
  小草傻了眼,不是說「微服出巡」嗎?
  怎會是逃家偷溜,那個視女王責任為天職,寧可捨棄親情,終其一生未有違背的母親,居然會…偷溜,這怎麼可能?
  小草心底,浮現無數疑團,照這麼看來,母親當年,是否也像自己一樣,為了某種理由,不告而別,偷溜出宮。
  「阿綾在杭州的第一個朋友,就是我,我們一起開診,一起收留孤兒,照顧他們,阿綾的心太好,是爛好人一個,經常連野貓野狗也撿回來養。」
  婆婆笑著說,「可是阿綾也有很風趣的一面,孩子們跳蚱蜢的遊戲,就是她發明的,嘿!想當初,那群蚱蜢本來是要下鍋的,卻給她變成了這等把戲。」
  「她膽子很大,記得當年上游設水閘,下游快乾死了,她自己做了炸藥,三更半夜,一個弱女子,偷偷去把水閘炸得翻了天,回來以後,還行若無事地做早餐,不是我一直逼問,她還不肯說咧。」
  「這…這是怎麼回事?」
  前半段是對的,可是後半段,怎麼會這樣,婆婆所說的,真的是母親嗎?
  自己的母親,居然有這樣的一面,小草腦裡一片混亂。
  「她是個很聰明、也很堅強的女孩子,而且不是一般膚淺的小聰明,是真正聰明。我們努力化消人們間的誤會,可是困難重重,我曾經想要放棄,但阿綾一直想要堅持到最後,她想讓鎮上的人知道,仇恨、對峙,並不能解決問題,最後會一起走上毀滅的道路。」
  婆婆緩慢地說著,她不斷回憶當年與摯友相處的時光,「最後,她成功了,人們被她感化,握手言和,大家合力祈雨,老天爺也終於下了雨。」
  婆婆指著茶几上的物件,那是幾只用草編織的燈,草質粗劣,極易傷手,但燈卻編的巧致精美,足見編燈人下了不少苦心。
  「阿綾讓大家編草燈,奉獻祭天求雨,她自己建了個高臺,穿著白衣衫,美得像個仙女一樣,在臺上禱祝三天三夜。老天,便下了雨。」
  小草知道,這是所謂的築積之法,把眾人的意念,藉著某種儀式增幅,傳達給上天,藉以祈求風調雨順,母親以此法祈雨,可謂別出心裁。
  「以後,杭州城沒再鬧過旱災,可是這套東西,就此傳了下來,人們用草編成某種東西送人,藉以傳達心意,成了習俗。」
  婆婆說完,看著壁畫,呆呆出神,這些年來,她每天總要來這一趟,懷念那段難忘的歲月。
  「那…後來呢?那個女人最後怎麼了呢?」
  明知道結果,小草還是忍不住問了。
  「走了,可惜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當一切事情有了結果,阿綾對我說,她要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就離開了,人們為了紀念她,就在廟裡畫了壁畫。」
  婆婆的眼中有淚,或許,是對好友離別的感傷吧!
  「我還記得她離開時候,對我說的話。」
  因為心神激蕩,婆婆的聲音有些低沉。
  那一天,她起了個大早,在晨光中,阿綾向她道別。
  「我要走了,謝謝你對我的照顧,和你相處的這段時間,我一生都不會忘記。」阿綾緩緩笑著,笑容裡,有某種犀利的決心,「我,有幾件非完成不可的工作。為了不讓錯的事情,繼續錯下去;為了讓我以後的繼任人,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幸福,我必須回去。」
  「……」
  「這些事,可能我無法完成,不,在我這一代,是不可能做到的,可是,我仍然會終其一生,為這個理想鋪路。」
  阿綾的音容,在未散的晨霧中,漸漸隱沒。
  「或許有一天,我的女兒,會追尋我的腳步,來到這裡,屆時,請你務必讓她知道,她該知道的東西。」
  「這就是她的交代。」
  婆婆轉過頭來,溫和地問道,「你是阿綾的女兒吧!」
  小草聽這一連串的故事,心情起伏,激蕩的說不出話,顫聲道:「我……我……」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
  「我不問你的身分,也不管你現在是什麼人?」
  婆婆笑著,眼神中蘊藏著洞悉世情的笑意,「我只知道,你是我好朋友阿綾的女兒。」
  「是的,婆婆。」
  「果然就是你了,我已經等了七百年了,撐著不死,就是為了想見你一面。」婆婆的聲音裡,是卸下負擔的疲倦,「如今,我總算是如願了。」
  「可是,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婆婆口中的媽媽,完全是我所不知道的啊!」
  因為心情激動,小草有些失控,「陪孩子們玩蚱蜢,偷偷跑去炸水閘,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媽媽。」
  在小草的眼裡,母親與自己之間,有一層無形,卻無法逾越的鴻溝,雖然自己不是不被關心,但是宮廷的生活,總讓人覺得冰冷。
  在國民與親情之間,母親顯然選擇了前者,整日忙於公務,為民眾捨身,難得見幾次面,母親也只是冷冷的叮囑,要她好好注意身為繼位人的義務,充實自己,不要只想著膚淺的個人情愛,而要為國民捨身,成為為國為民的大愛,以備日後成為個出色的女王。
  這是雷因斯·蒂倫歷代王室,女王必遵的信條,母親,也只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可是,隨著年齡增長,小草的內心,對於這種教條,越來越抱持著懷疑的態度。
  博愛,是人類的精神裡,極為偉大的一環,只是,這種東西,能夠以教條的方式,流傳下來嗎?
  一個連自身親情都能捨棄的人,真的還有「心」,去博愛其他的人嗎?
  不知有多少次,小草故意犯錯,想看看是否能將母親寒霜面具打破,但每次都大失所望,她只是淡淡的,冷冷的,點頭表示瞭解,好像這些事連聽的價值都沒有,小草甚至懷疑,對於母親而言,自己唯一的意義,僅是繼位的人選,她們之間,不需要親情的存在。
  「笨蛋,只要你肯稍微對我笑一下,一下也好,我就滿足了啊!」
  這是小草的期盼,每一次的生日,每一次的得獎,從宮內省官員手中取過獎章的時候,小草真正期望的,是母親的擁抱。
  不需要什麼形式上的獎勵,只要像普通百姓家一樣,媽媽對放學回來的孩子,親匿地摸摸頭,溫暖地將她抱在懷裡,如此而已。
  然而,這個心願,從未達成,以致於每當學院放學,看著旁人,親子相依的溫情,小草臉若冰霜,從此行為越來越叛逆,總愛與宮廷唱反調。
  事實上,倘若不是因為這樣,小草的人生,可能會走向另一條道路,她會與同年紀的朋友一般,在貴族私院中,學習知識,努力當個淑女,日後成為個端莊的女王。
  今天,從婆婆說的話裡,小草聽到了不一樣的母親,那個名叫阿綾的女子,不僅是慈愛、祥和,她為了守護的東西,充滿勇氣,不惜挺身對抗,這正是小草所期望的母親。
  為什麼兩種樣子,前後會差那麼多呢?
  為什麼母親回到宮廷後,會變成這種樣子?
  母親臨走時所覺悟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幾個疑團,令小草沉思難解。
  「婆婆。」抬起頭來,小草問道:「我媽媽……媽媽想傳達給我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婆婆語帶機鋒,笑著說,「我所知道的阿綾,可不是那種不負責任,會把沒做完的事,丟給朋友的人。」
  「她要我告訴你的東西,她一定早就跟你說過了,只是你自己沒發現而已。」婆婆扶著桌子,巍巍站起身來,「又或者,她是要你自己去尋找這個東西。」
  「要我自己去尋找?」
  「小侄女啊!人的一生,有某些問題,是只有自己,才能給自己答案的。」
  婆婆笑了起來,「你的母親,是一個凡是靠自己解決的堅強女人,身為她的女兒,你不該這麼問啊!」
  「我明白了,我會找出那個答案的。」
  小草眼裡,有了前所未見的神采,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瞬間,她覺得婆婆就像是母親的化身,而且是她嚮往已久的那個母親。
  在僕役小心攙扶下,婆婆緩步出門,臨走前,她對小草說:「其實,你和你母親當年很像,真的很像。」
  「媽媽年輕的時候,也和我一樣嗎?」
  「一模一樣,那個神韻,講話時的語氣,全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小草笑了,她很自然地回答,「那是當然的了,因為她是我媽媽啊!」
  送走婆婆,小草驚覺滿室斜陽,竟已是黃昏時分,在夕陽照映下,壁畫中母親的形象,光彩流動,栩栩如生。
  「媽媽在這趟旅行中,找到了她的人生理念,我一定也要去看看,媽媽想傳達給我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小草暗自下了這樣的決心。
  走出廟門,小草分外感到神朗氣清,十多年來的陰霾,在這短短的一個下午,仿佛消去大半。
  「咦!那邊不知道在幹什麼?怎麼這麼吵?」
  左邊人群聚集,喧鬧吵雜,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事。
  「哎呀!糟糕,放那個白癡獨處大半下午,一定出事了。」
  憶起與蘭斯洛分別一個下午,再看到眼前的人群,小草已經有了很不好的想法。
  匆匆跑去,走近一看,蘭斯洛一膝跪地,手上拿了束莫名的野花,正在高唱情歌,而在他面前,紫鈺頗為尷尬的站著,不知所措,小草來的及時,剛好聽見「君子好逑」這句結尾,聲音高亢,令人有掩耳逃竄的衝動。
  現場的群眾,依舊鼓噪,他們雖然不對蘭斯洛的走調怪歌,抱持好感,但為那畫中仙一般的美女所驚豔,每個人都想看看,這個美女,要如何拒絕,那個想吃天鵝肉的渾小子。
  幸災樂禍,自古人性皆然。
  小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那個大白癡,真以為自己是大鼻子情聖啊!叫他用音樂來打動別人,是用笛聲,不是用歌聲啊!唉!好破的歌……」
  饒是小草聰明多智,此刻也沒了主意,只得靜觀其變。
  而事情的發展,是沒有人能夠料到的。
  眾目睽睽下,紫鈺笑了,仿佛可以融化萬年雪般的溫暖笑意,她接過花朵,在一片歎息聲中,與蘭斯洛挽手而去,狀極親匿,教現場觀眾捶胸頓足。
  「總算了去一個麻煩。」
  小草長籲道,她可沒有那麼天真,會認為蘭斯洛的爛歌,打動佳人芳心,紫鈺之所以肯這麼幫忙,多半是看在大家的交情上,不忍蘭斯洛太丟臉,才肯稍稍作戲一番。
  「那個大渾球,為什麼我要這麼替他擔心?」
  小草喃喃自語,腳步卻不自覺地追尋兩人而去。
  杭州文風極盛,騷人墨客本多,在圍觀的群眾裡,才思敏捷者,不乏其人,看到這幕「不可能的任務」,奇跡似的成功後,不少人以此為題,加上自己的想像,寫成了傳奇故事。
  愚夫愚婦信以為真,將廟中神祗,誤認為專管戀愛之神。
  此廟居然成為年輕男女表白、求愛之所,而一舉奏功者,竟也大有人在,此後數十年,香火鼎盛,絡繹不絕,這就不是當初在場的任何一人,所能料及的了。
  「想不到還是被拒絕了。」
  在回家路上,蘭斯洛有點沮喪。
  「什麼叫做想不到,你那種方法,不被拒絕才是怪事。」
  一旁的小草,把握機會,努力落井下石。
  回想剛才的場景,小草覺得好笑。
  才走出廟門沒兩步,紫鈺便抽回了手,本來飄浮在雲端的蘭斯洛,一下子便摔落地獄。
  紫鈺微一拱手,盈盈下拜,朱唇輕啟,低吟道:「憐君密密情,感此傷妾心,徒歎奈何,徒歎奈何,自古紅顏彈指老,華髮早生,色未凋,愛已殘,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語畢,連半句話都不再多說,轉頭離去。
  小草心下佩服,這才是敢作敢為的女中英傑。
  這個女子,只怕是不會輕易系心於人的,她的冷清,不是獨對蘭斯洛一人,而是對整個世俗。
  「色未凋,愛已殘」兩句,道盡千古女子的悲哀,男人會對美女傾心,為的,也就是那一張絕世容顏吧!
  一但年華老去,昨日的江山美人,就只有「掩面低泣窺新人」的份。
  像紫鈺這樣的女子,深明這個道理,又怎麼肯將自己的心,輕易託付。
  要擄獲這樣的一顆心,難啊!
  「算了,再想別的辦法吧!」
  對於紫鈺的想法,小草悠然神往,自己與之比較,不由得有點興味索然,「我有點擔心楓兒,把她獨自丟在家,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你怕什麼,楓兒又不是三歲小孩,難道你還擔心她會走失啊!」
  說著說著,已經走至胡同口,小心看看有無跟蹤,蘭斯洛將門打開。
  「楓兒,我們回來了……」
  話還沒說完,蘭斯洛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說不出話。
  庭院裡,恍若廢物棄置廠(簡單來說,就是垃圾堆),被拆成碎塊的桌椅,壓扁的銅鍋,破爛的窗戶……諸般家具器物,被徹底破壞,四散滿地。
  在這堆廢棄物的中心,楓兒跳來跳去,手裡撕扯由衣櫃中翻出的綢衫,還將扯下來的布料,一把塞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吃著。
  形狀優美的小口,嘴邊沾有泥土、雜草、還有……
  「哎呀!我的鐵線蘭。」
  小草慘叫一聲,去搶救心愛的盆景,同時也忙著和楓兒爭奪,所剩無多的衣衫。
  「不行,這個不可以吃啦!……你再不聽話,我就要生氣羅……啊!笨蛋,別把我的手放進嘴裡……」
  蘭斯洛望著眼前的一片淩亂,頭暈腦脹,很難得地,他有了想一頭撞死的衝動。
  花了不少功夫,把瀕臨廢墟的屋子修好,成了垃圾的家具買齊,好在小草原本就有隨時跑路的準備,東西隨丟隨買,方便的很。
  此後連續數日,小草待在家裡,半步不出,任憑蘭斯洛怎麼引誘,也沒興趣出門,一來,是為了好好靜心想事情,二來,也是為了照顧楓兒。
  楓兒的野性未除,想要讓她安靜呆著,得費不少功夫,小草就花了相當的心力,才教會她穿衣,不要四處亂跑,拿無辜的器物磨牙。
  其實,養動物就是要肯花時間,只要別讓她覺得寂寞,一般來說,寵物都是很溫和的。
  這天,小草心血來潮,到外面抓了兩隻蚱蜢,回來找楓兒玩跳蚱蜢的遊戲。
  「楓兒,這一隻紅翅膀的,是你的;這一隻腳上有斑點的,是我的。」
  小草費力解說,楓兒則是滿臉奇怪,不明白這兩隻蚱蜢有什麼好玩。
  「等一下我把蚱蜢放進洞裡,你就跟著我喊,知道嗎?」
  「……」
  「知道了嗎?」
  「喵!」
  小草的遊戲,在尚未開始之前,便宣告流產,因為缺乏挖洞的經驗,小草掘的洞,深度不夠,兩隻蚱蜢甫一進洞,便即躍出,兩頭逃竄,小草還沒來的及反應,楓兒伸手便是一抓,把自己的蚱蜢丟入口中,當作美食大嚼起來。
  「哇!我的蚱蜢…哎呀!不對,楓兒,快把東西吐出來,那個東西不能吃的,吃了會拉肚子,教了你那麼多遍,怎麼你就是教不會呢?」
  擔心楓兒吃錯東西,小草又是攔阻,又是拍背,弄的手忙腳亂。
  「這個東西有什麼不能吃的,以前在山裡,獵不到山豬野兔,本大爺還不是大把大把的吃下肚。」
  閑得發慌,又不肯負起教養職責的蘭斯洛,在一旁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當初說要撿東西,事後一點都不負責任,你哪來的臉在笑。」
  「誰說我不負責了。」蘭斯洛笑道:「楓兒,你過來,我送你一件禮物。」
  不敢靠太近,蘭斯洛把禮物擲給楓兒,以免又給撲倒,舔東舔西的弄的滿臉口水,對於楓兒表示親切的方式,蘭斯洛始終不習慣,而很無奈的,這也是小草屢教無效的項目之一。
  蘭斯洛的禮物,是條紅色的皮革項圈,除了顏色搶眼之外,形式卻簡單,僅有一個金屬環扣,與市面上五花八門的種類相較,是條相當素淨的項圈,幸虧小草搶救的快,否則就給楓兒吞下肚當點心。
  大陸的公約法,把獸人族的地位,定在奴隸與牲畜之間,若要在都市行走,必須配戴項圈。
  市面上所賣的項圈,大多標榜「附麻醉效用」、「內附鎖脈針」、「穿骨固定」之類的效果,藉由傷害獸人的身體,到達箝制的作用。
  小草將楓兒當作姊妹看待,要讓她受這等痛楚,自是怎麼也不願意,可是,若不配戴,則無法上街,只得整日在家,對於好動的楓兒來說,無異是變相拘禁,為此,蘭斯洛特別施展匠人手藝,做了條項圈出來。
  別上了環扣,楓兒不住轉動頸子,伸手去抓,似乎對這個新的束縛物,感到極度不耐。
  蘭斯洛頗為感慨的歎了口氣,幫楓兒把項圈套正,歎道:「你就忍一下吧!你的主子們,眼下還沒發跡,改變不了這些勞什子規章,既然改變不了,你就只好學著適應了。」
  靠著「第一眼作用」,楓兒對蘭斯洛真是百依百順,聽到蘭斯洛這樣說,楓兒似懂非懂,不再亂動,把項圈套好。
  「唉!」
  「歎什麼氣?又在想你的紫鈺小姐。」
  「唉!」
  「想就去找人家啊!又沒人攔住你。」
  「唉!」
  小草暗自苦惱,自被紫鈺明確拒絕後,蘭斯洛這些日來,長籲短歎,悶在屋裡,卻又想不出任何方法,來個絕地大反攻。
  「人家的要求很高,不是現在的你能做到的,還是多努力個幾年,等到功成名就,再捲土重來吧!」
  這番話,是小草充份考慮過的衷心之論,紫鈺所要求的,並不是單純的榮華名望,想要配得上這樣的女子,必須要有相當出色的條件。
  小草不認為蘭斯洛條件差,目前的蘭斯洛,是塊原石,只要經過琢磨,將來必能大放異彩。
  這個涉世未深的少年,慷慨豪邁,毫不做作,武功雖然不高,但發展潛力卻幾近無限,有種江湖上少見的鐵骨英氣,這樣的人,日後成就不可限量,更重要的,他舉手投足間,與生俱來的領袖氣勢,霸氣凜然。
  小草敢斷定,只要能有個兩年時間,加強蘭斯洛的武功,以他的條件,屆時必有一番基業,眼下局勢混亂,群雄並起,艾爾鐵諾的國勢,也逐漸走下坡,對於各處的動亂,無法有效鎮壓,只要把握機會,說不定蘭斯洛也能成為一方霸主。
  可是,這些東西需要時間來醞釀,以目前的蘭斯洛,想要打動紫鈺的芳心,簡直難比登天,就算能讓紫鈺傾心於他,紫鈺背後的龍族,也不會接受這樣一段情緣,兩人勢必面臨重重險阻。
  「聽我的話,等到自己條件夠了,再來吧!」
  「不行,就這麼放棄,哪算的上是男子漢,我一定要堅持到底。」蘭斯洛不改初衷,還是堅持目標。
  「是,是,你是男子漢,真了不起。」小草挖苦道:「不但是男子漢,馬上就要當先烈了。」
  自從明白了紫鈺的想法,小草便懶得再去出主意,反正雙方的差距太大,強求無益。
  「對了,我記得你好像懂得一點魔法的知識。」蘭斯洛眼放異彩,想到了個新的點子,「快幫忙想想,有沒有可以用來幫人談戀愛的魔法。」
  「有的話,我自己不會用嗎?」小草暗罵道。
  其實,這類的魔法式存在的,經由某種符法、儀式,可以讓本來陌路的異性,瞬間產生一見鍾情的效果,進而傾心相戀。
  只是,那種術法,無非是控制對方的心智,使異性失去自主能力,甘為愛奴,對於這種作法,小草輕視至極,那根本是污蔑了「愛情」這個名詞,只要想到蘭斯洛像條哈巴狗,吐著舌頭,等著撿骨頭,小草便覺得反胃。
  風之大陸的魔導師公會,對於有關「操控人心」的秘法,一律禁止,不完全是為了道德因素,事實上,這種違逆天道的法術,果報極強,使用者往往遭到反噬的命運,不得好死,所以這是屬￿禁用的系統。
  「會想要依靠法術來談戀愛,是墮落的象徵。」
  「沒有那麼嚴重啦!」蘭斯洛忙解釋道:「我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扭轉乾坤,讓她對我有好感之類的。」
  對於這種不明魔法真諦的蠢問題,小草根本懶得作答,無奈蘭斯洛緊問不舍,腦筋一動,小草眼珠轉了轉,很高深莫測的笑起來。
  「要說有的話,倒是有一個。」小草正色道,「我聽過個傳聞,是種傳說中的秘法,至於靈不靈,那我可不保證。」
  「什麼秘法?說來聽聽。」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線光明,蘭斯急忙追問。
  「用草編成九千九百九十九隻草燈,排成圖形,點燃以後,默默祝禱一刻鐘。」
  「這麼簡單?」
  蘭斯洛松了一口氣,編九千九百九十九隻草燈,不過費點功夫罷了,只要能贏取佳人芳心,什麼都劃的來。
  「不簡單。」
  小草補充,反正是撒謊,乾脆撒大一點吧!看看這個呆子會不會因此知難而退。
  「用的草,必須是沾著無根水,初生的嫩草,所編成的草燈,不可枯萎,要保持青綠,祝禱的一刻鐘內,不能有半隻燈熄滅,所有工作必須在三天內獨力完成。」
  為了怕蘭斯洛故計重施,把一切的準備工作丟到自己頭上,小草特別把「獨力」兩字,念的特別大聲。
  「這麼困難!你還不如叫我蓋做金字塔算了。」蘭斯洛聽的眼珠快凸出來了。
  「是啊!所以才說沒人做到。」小草微笑道:「知道怕的話,就聽聽算了,沒有人會笑你的。」
  「不。」
  蘭斯洛猛拍桌子一聲,站起身來,躍躍欲試,找到了新的奮鬥目標。
  「越是困難的事,我能辦成,這樣才能顯出本大爺毅力不搖,越挫越勇的決心。」蘭斯洛鬥志高張,昂首宣示道。
  「你……你沒弄錯吧!」
  小草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蠢的人見多了,還沒見過蠢成這樣的,真想知道他老爸老媽是什麼人,生出這種賠本兼倒貼的兒子。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蘭斯洛笑的好燦爛,「本大爺為君死,為君狂,為君猛做凱子武大郎。」
  充滿決心的笑容,誇張的宣告,加上楓兒識趣地喵喵叫,看來一場災難是避不了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為什麼自己會對這樣一個呆瓜,如此放不開呢?
  小草無聲地仰天歎息,或許,因為自己也是個大呆瓜吧!
  艾爾鐵諾曆五六五年八月十日
  寂寂深夜,將近子時,紫鈺獨自一人,緩步走在街上。
  在一個時辰之前,數日不見的小草,造訪了落瓊小築。
  帶著很窘迫的表情,小草說明了這七天來的過程。
  把笑話當成秘法,而認真實行的蘭斯洛,把人類的體能,發揮到極限。
  他在每天天亮之前,自城外山上,大量采來沾著露珠的幼草,然後便躲在前日被拒絕的古廟裡,專心進行著編草的工作,不飲不食,不眠不休,把自己埋在草燈堆中。
  小草去看過他幾次,才僅僅幾天,蘭斯洛因為耗竭體力,整個眼眶凹陷,面色臘黃,跟鬼沒兩樣了,與他說話,蘭斯洛也是充耳不聞,只是盡力與時間賽跑,把枯黃的草燈捨棄重編,務必要在三天內,編出九千九百九十九隻青綠的草燈。
  「原來如此,看來人的執念,有時候真是可怕。」
  「紫鈺小姐。」
  「嗯!」
  「小草有事相求。」
  思量再三,小草決定請紫鈺幫忙。
  「我知道這事很慚愧,自己做的事,居然要請你來善後。」
  小草儘量把話平順地說出口,「但是,我想請你去看看他,也許……也許可以讓我大哥停下來。」
  說到這裡,小草已經無法整合自己的語句了,這一刻,她不是什麼聰明多智的才女,僅是一名為愛擔心受怕的女子。
  看見蘭斯洛失魂落魄的樣子,小草真是打從心裡擔憂,苦無對策之下,只好懇求紫鈺的幫忙。
  紫鈺面有不豫之色,事實上,來自某一方面的警告,提醒她勿與蘭斯洛等人,關係過於密切,否則尾大不掉,再加上自己心中,逐漸混亂的心門,使她不願意干涉此事。
  「我拜託你了。」
  眼見紫鈺拒絕在即,小草什麼也顧不得了,一咬牙,叩地下拜。
  「別這樣!」
  紫鈺伸手相托,阻住小草的動作。
  「你可能知道,我對你兄長並沒有多少好感,若是他以為這樣的小動作,就能打動人,那也未免將我看太低了。」
  紫鈺小心控制情緒,冷然道:「我對這樣的男人沒興趣,文不成,武不就,自傲自大,粗魯兇暴,完全集男性的缺點於一身,這樣的人,有什麼理由,要我去在意他呢?」
  「你所說的,是真心話嗎?」
  「咦?」
  「你所說的,真的是你的真心想法嗎?」
  「如果說,大哥當真如同你說的那樣,我也就不會這麼為了他而奔波了;如果說,紫鈺小姐,是那種只看事情表面的人,大哥也就不會對你癡戀若此,我今日也就不來找你了。」
  「沒錯,目前的大哥,文不成,武不就,既沒有高強的武功,也沒有豐厚的身家,找不到半點吸引人的條件,但是,紫鈺小姐,應該不是那種只看眼前的人吧!」
  小草正色道:「和一般的世家豪門子弟比較,大哥在未來的可能性,幾乎是無限的,於他身上下投資,我想是件值得期待的買賣。」
  「大哥他粗魯自大,一點也不細心,總是讓身邊的人傷透腦筋。」
  「可是,從別種角度看來,大哥是用屬￿自己的表達方式,來關心他所愛的人,他的個性粗枝大葉,不會假意的做溫柔,也不懂的怎麼扮斯文,和所謂的彬彬君子比起來,的確是差的一蹋糊塗,可是,在粗魯的表面之下,大哥的真誠心意,無人能及,比起表面上的斯文,這應該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小草頓了頓,說道:「紫鈺小姐,我想,能夠擄獲你芳心的人,應該不是那種平日風度翩翩,遇到大事便腿軟的庸碌小子吧!」
  「現在正處於亂世,不是賣弄辯才、附庸風雅的時候,身為一個男子漢,就要有能力,守護他所珍惜的東西,在這一點上面,大哥對於自己所愛的東西,勇於表達,勇於付出,也在危難當頭的時候,勇於挺身守護,這才是一個男子漢足以建功業於當世的條件。」
  「我想,我這一生,都會以有這樣的兄長為榮。」
  在漫長的發言後,小草作了結論,「不管日後,紫鈺小姐與我大哥之間如何,我希望你能發現他真正的價值所在。」
  「真正的價值所在……」
  紫鈺默然不語,其實,這些東西,她並非毫無察覺,只是從沒用心去細想,今次聽小草一說,許多想不通的疑團,撥雲見日,清晰地浮現心頭。
  坦白說,蘭斯洛對紫鈺而言,是有影響的,在朝夕相處的那段時間裡,紫鈺確實為蘭斯洛的獨特氣質,所漸漸吸引,只是,她始終想不通,為何自己會對這條沒骨氣的哈巴狗,如此記掛,因為找不到答案,所以紫鈺對蘭斯洛的求愛,始終抱持抗拒的心態。
  「大哥對於自己所愛的東西,勇於表達,勇於付出,也在危難當頭的時候,勇於挺身守護。」
  小草的話,讓紫鈺找到答案,蘭斯洛的表現,是建築在勇於表達,勇於付出的條件上,因為肯付出,所以他不在意被心上人當小丑使喚,那不是沒骨氣,事實上,那反而需要更多的勇氣。
  「能擄獲你芳心的人,應該不是那種平日風度翩翩,遇到大事便腿軟的庸碌小子吧!」
  「一個男子漢,就要有能力,守護他所珍惜的東西。」
  回想起蘭斯洛的數次戰役,紫鈺不禁微笑,那種處身危難,卻談笑自若的氣概,真是教人心折,而當事情臨頭時,蘭斯洛銳身赴難,用自己的身體來掩護小草,這等英俠豪氣,也常常讓紫鈺看得癡了。
  為了給他一次機會,也為了給自己一次機會,紫鈺往小廟出發了。
  「真正的男子漢是嗎?」
  紫鈺低首沉吟,推開了古廟的大門。
  不用費多少力氣,紫鈺看到了蘭斯洛,他坐在大殿裡,一副疲憊欲死的表情,幾天沒清理的鬍鬚,生得猶如箭豬般雜亂,面色枯黃,黑色眼圈張得老大,看來隨時會倒斃一樣,不過,儘管累成這樣,蘭斯洛眼裡,卻是相當平靜,還閃爍著喜悅的光彩。
  看來小草是多慮了,紫鈺這樣想著。
  「你來了。」
  看到紫鈺步進殿來,蘭斯洛拖著沉重的身子,想站起身,但腳底一陣虛浮,險些跌倒。
  「小心。」
  紫鈺舉手相扶,卻不料蘭斯洛直直撞過來,把紫鈺也給撞倒。
  蘭斯洛身上,一股難忍的汗臭味,撲鼻而來,顯然是多天沒有洗澡了,不知道什麼理由,看到這樣的蘭斯洛,紫鈺有股莫名的感動,湧上心頭。
  「真……真是對不起,撞到小姐了。」
  蘭斯洛掙扎著起身,卻是沒什麼力氣,又跌了下來,軟玉溫香,撞個滿懷。
  「不打緊,我扶你一把吧!」
  紫鈺把蘭斯洛攙扶起身,溫言問道:「我聽小公子說,你在這裡,就過來看看,你怎麼會弄成這副樣子?」
  「那個不重要。」蘭斯洛的聲音聽來有氣無力,卻掩不住由心底發出的喜悅,「有樣東西,我要給你看看,非看不可。」
  也不知是哪來的力量,蘭斯洛拉著紫鈺,穿過殿門,跑向後院。
  雖然也覺得不妥,但紫鈺並沒有把手抽回,讓蘭斯洛握著。
  跑進後院,出現在眼前的東西是……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在紫鈺的視線裡,七棵梧桐樹的枝葉,以串索的方式,交錯成了巨大的黛綠廉幕,九千九百九十九隻草燈,被排成一對猴子交頸而眠的圖案,吊掛在樹藤網上。
  仔細說來,圖案的排列,十分粗糙,一眼就可看出是外行人的作品,而且,那兩隻猴子的滑稽模樣,十分引人發噱。
  可是,當清冷月光,透過枝葉,將草燈圖鍍上一層銀白光澤,配上背後閃爍的點點星光,所呈現出來的,是與天地同生、宇宙共鳴的壯闊景致,在刹那間,恍若銀河運轉不休。
  兩隻猴子,一公一母,構造的線條,極為拙劣,看來沒有半點的雅致氣氛,只是,看著他們相依相倚,好像一似老公公、老婆婆,在垂垂老矣的暮年,懷念相戀時的甜蜜,雖然沒有激情,彼此間,卻充滿寧靜的溫馨……
  對!
  就是那種溫馨。
  無法言喻的激蕩,化作暖流,送進了紫鈺的心房,基於某種未知的情感,紫鈺的眼眶發熱,濕潤起來,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有了想哭的衝動,不為悲傷,而是為了一種超乎感謝的情緒。
  「做這個東西,費你不少功夫吧!」
  無意瞥見蘭斯洛的手指,滿是割傷的痕跡,是在不眠不修的編織時,給草割破的吧!
  深深吸氣,控制不了內心由衷的感動,紫鈺的聲音,竟有些咽嗚。
  「本來我想做一對鴛鴦,還是天鵝之類的,可是想來想去,那樣的東西不像我,所以我還是做了這個。」
  搔著亂髮,蘭斯洛有點難為情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接下來,只要把燈點著就行了,可是,要怎麼點火,是個大麻煩。」
  「不必點了。」紫鈺低喃道。
  轉過頭來,不讓奔流的眼淚,給蘭斯洛看見。
  「咦?……」
  「火已經點燃了。」
  「在……在哪裡?」
  深怕這是心上人出的禪機,蘭斯洛搔頭動耳,努力想著話裡是否另有玄機。
  紫鈺微笑著,讓晶瑩的淚珠,首度流下臉頰,她伸出指頭,指向心窩。
  「在這裡。」
  蘭斯洛吃驚地望著紫鈺,紫鈺回望蘭斯洛,兩人相互凝視著,在這一刻裡,某種一直存在的間隔,瞬間破裂。
  在蘭斯洛的眼裡,紫鈺的笑容,如同水面的波紋,輕輕晃動。
  儘管口中說不出任何言語,但超越形式的溝通,在兩顆心之間,牢牢相系。
  「你真是傻的可愛。」
  走在回家的路上,蘭斯洛如同醉漢一般,顛顛倒倒地跳著走路,腦裡不住重複适才的情景。
  「你真是傻得可愛。」
  說了這句話的紫鈺,在蘭斯洛的臉頰上,印下驚鴻一吻,這個意想不到的獎勵,令蘭斯洛興奮的快要飛起來了。
  「從明天起,本大爺要再接再勵,讓紫鈺小姐刮目相看才行。」
  下了這樣的決心,蘭斯洛推開屋門,悄聲進屋。
  「喵喵喵…」
  「哇!不要靠過來……口水不要亂噴…」
  守候多時的楓兒,在蘭斯洛開門的刹那,縱身撲了上去,與主人好好親匿親匿,自然,難以消受美人恩的蘭斯洛,大聲討饒,不過他現在心情大好,倒也不賣力掙扎就是了。
  「恭喜大哥,得償所望,小草為你設宴慶祝。」
  一早預備好慶功宴的小草,語笑盈盈,站在房門邊。
  「你怎麼知道有功可慶?」
  一面與楓兒玩耍,蘭斯洛對小草的行動迅速,感到驚奇。
  「若非與紫鈺小姐之間,有重大進展,大哥你又怎肯回來,又怎會如此興高采烈地回來。」小草笑道。
  只是,多少有點「我怎麼叫你,你都不聽;別人一叫,你就聽了。」的苦笑意味。
  宴會開飲,細心的小草,特別熬了清粥,準備了薄餅、淡湯之類的清淡料理,以防數天未進食的蘭斯洛,因為暴飲暴食,而生出胃病。
  酒過三巡,蘭斯洛感歎道:「愛情大有進展,接下來就該發展事業了,這兩樣都掌握,此生就沒有遺憾了。」
  忙著與楓兒戲耍,心中亦別有所思的小草,隨口說道:「將來大哥練好武功,好好闖一番事業,揚名天下,就光宗耀祖,對的起身邊的人了。」
  「光宗耀祖啊!」
  蘭斯洛舉杯對月,緩緩說道,「我是被老頭子養大的,在下山以前,十幾年來,我除了老頭子之外,沒見過半個生人。」
  「大哥的父母呢?」
  「誰知道。老頭子說,我是沒人要的小鬼,給丟在山溝裡,被他撿來。」
  提起自己的身世,蘭斯洛頗為黯然,「老頭子沒人性,他那種教養方法,要不是本大爺福大命大,早就沒命了,不過……也多虧了他,要是沒那死老頭子,本大爺可能也活不到今天。」
  「你丟我撿,果真是好事一件。」
  蘭斯洛打了個嗝,大笑道:「老頭子當年撿了我,說不定很後悔也說不定。」
  「可是,打我下山以來,先是撿了你這個義兄弟,又撿了楓兒,本大爺卻是不後悔。」
  蘭斯洛大著舌頭,微有醉意,「這些日子以來,你們幫了我很大的忙,也給了我很多以前想像不到的東西,對我來說,你們就是我的家人了。」
  「往後本大爺闖蕩江湖,雖然說,拖著你們兩個,是多個累贅,不過,你們放心,只要我有的,你們都會有一份。」
  「謝謝大哥了,楓兒和我都會好好努力,不會給大哥添麻煩的。」小草笑應道。
  已經半醉的蘭斯洛,沒有發現到,小草的笑中有淚,是為了能正式被他視作家人而感動吧!
  或許,也是為了不僅僅想當個家人而落淚。
  「好!」
  蘭斯洛一把摟過楓兒,反常地再她臉上親一下,哈哈大笑道:「以本大爺的名譽發誓,我一定會在雷峰盛會上,一展身手,把那勞什子寶物取出,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把所有料理一掃而空,也把慶祝酒喝個壇底朝天,蘭斯洛面紅耳赤,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不醒人事了。
  「大哥,大哥,唉!怎能睡在這,我扶你進房,楓兒,幫我把……」
  話沒說完,小草搖頭輕笑。
  除了蘭斯洛之外,楓兒也被灌了一壇酒,睡死過去,成了頭醉貓了。
  凡是還是得靠自己,撐著蘭斯洛,小草努力把這個滿嘴醉話的醉鬼,送到床上去,在去安置另一個。
  正要離去,猛被蘭斯洛一把拉倒。
  「大哥。」
  「唔!這樣看起來,你的樣子,真是俊俏的像個女的。」
  捧著幼滑的小臉,蘭斯洛醉眼朦朧,喃喃道:「可是,為什麼你的笑,會和紫鈺小姐一樣,都帶著眼淚呢……」
  「大哥。」
  已經鼾聲大作的蘭斯洛,沒有進一步的回應,沉沉睡去。
  小草輕輕抽出身子,望著漸落明月,思潮如湧。
  自從遇見蘭斯洛之後,掉眼淚的機會,是大大的增加了啊!
  這些,並非她所願意,可是……
  可是……
  就安于當個家人吧!
  靜靜地守在一旁,跟著他,看著他,不要越過這層界限,當有朝一日,分離的時刻到來,所造成的傷害,所必須面對的傷悲,也就不會那麼大了。
  在對面胡同的屋頂上,有兩個斥候,小心地注視蘭斯洛等人的一舉一動。
  「真奇怪,赤先生下令,那兩個小子先放在一邊,無論如何,要先料理掉那只貓女,絕對不能留有活口。」
  「你管他奇不奇怪,反正赤先生有交代,你就作吧!既然已經確定他們的藏身處,就趕快回去通知,派大隊人馬來圍殺。」
  兩個人剛想要撤身,一道冰冷的聲音,在空氣中浮蕩著。
  「偷窺別人的生活起居,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驚覺後方有人,兩人連忙翻起,做好全副戒備。
  「誰!」
  「什麼人!」
  兩聲暴喝,還沒能說完,宏大的氣勁,在第一時間轟中他們,可憐的斥候們,連慘叫的能力也沒有,給炸的四分五裂,爆成一堆血雨碎肉,殺人者好高的功力,好辣的出手。
  「世上到處都有不自量力之輩。」
  一個相貌英偉,器宇不凡的男子,漂浮在半空中,白色的高級斗篷,隨風飄動。
  乍見他的人,很自然的會打個寒顫,面部的線條,如同斧劈般陡峭,孤絕俊逸的臉,左半邊為金屬面具所覆蓋,深藍色的眼眸,恍若冰晶,內中透露的危險訊息,教人時時刻刻感到心悸。
  「自古情關難過。」他悠然道,聲音如同水晶互碰般悅耳,「紫鈺,既然你掘地自困,就莫怪做師兄的,要專斷行事了。」
  離雷峰塔盛會,僅餘五天,隨著隱藏於幕後黑手的一一浮現,也為蘭斯洛等人的命運,投下了新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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