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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神秘女郎


  艾爾鐵諾曆五六六年三月自由都市暹羅
  世事公平,有已經脫險的一方,便有極需旁人援手的一力。不知道另一邊的有雪已然無礙,蘭斯洛仍在擇路急奔,緊追在後的,則是石存和與其肩上的兩頭毒蛇。
  「真是不公平!怎麼只追著本大爺一個人跑!」
  蘭斯洛難忍抱怨。此刻天色已近拂曉,路上行人漸多,但看蘭斯洛一副古怪打扮,石存和又殺氣騰騰地直追,沒半個人膽敢出來阻止,通通閃躲到一旁,以免捲入事端。
  姓石的這傢伙武功普通,不過除了玩蛇的本事外,暗器的造詣似乎也有幾手,在後頭死命追趕,污言穢語一路罵個不停,鐵鏢、鐵針之類的細小暗器像是不要錢似的直丟,自己直線向前跑,無暇閃躲,還真的中了幾枚,疼的背後發麻。
  (這麼跑下去不成啊!得想個辦法取回主動!)
  腦中一想,登時有了主意,趁自己還跑在前頭,轉彎時立刻藏好,待石存和逼近,算准他頸子高度就是一刀。
  事出突然,石存和確實沒想到這個給自己追得像狗般逃命的敵人,還有回身反擊的膽量,險些就給這一刀砍飛腦袋。
  可惜,中招的位置有蛇只守護,蘭斯洛本來想憑著神兵鋒利,連蛇帶入一起斬掉,不料,卻低估了石存和的反應,被他以蛇只擋刀阻住,蘭斯洛臂上加力,將那尾毒蛇削成兩段,力道用盡,正想再發力,另一邊的蛇竟機靈地貼著刀背往手上竄。
  上次中毒的經驗餘悸猶存,蘭斯洛乍見毒蛇竄來,動作不禁為之一頓。石存和逮著空隙,側頭避過刀鋒,跟著近距離便是一掌,與其同時,貼在刀背上的毒蛇亦暴起攻擊。
  蘭斯洛的反應也不慢,撒手放刀,胸口才有感覺,瞬間挑動刀尾彈起制出,落位奇准,在石存和胸腹間晝了道血痕,若非倉促施力不足,立即便是開膛破腹之禍。
  石存和嚇得怪叫連連,退後數步,蘭斯洛卻給一掌霞飛得老遠,暗自奇怪為何自己的護體真氣發揮不出效果,給敵人掌力一帶,更險些反傷自身。
  (糟糕!來不及把刀撿回來!)
  但性命重要,趁著石存和還在驚駭中拉遠距離,蘭斯洛發足再奔,轉過兩個巷口,聽聞後方腳步聲又起;全想這不是辦法,胸口在接連挨了兩掌之後,又著實痛得厲害,抬眼望見前方彎道盡頭是堵石牆,當下藉著助跑加力,到牆邊用力一蹬,連躍帶爬地翻過了牆。人翻過牆,立即聽到石存和趕至,一聲咒駡後轉往右邊奔去的聲音。
  (呼!逃過一劫!)
  心中暗歎,蘭斯洛探手背後,先把幾根射進內裡的鐵鏢拔出,另有幾根鐵釘射得深了,沒法靠自己來拔,只有晚一點再想辦法了。
  (痛死了,多坐一下,等到那玩蛇的變態走遠了再開溜。)
  想要平安脫逃,蘭斯洛卻沒有打算等待救援。雖然破人追殺得滿街跑,還不算丟臉,但如果最後要靠人來救才能脫險,那可真是糗到家,以後自己更沒有發言權了。
  只是,那柄長刀畢竟是一品神兵,就這樣落人石存和手裡,真是惋惜加懊悔,非得想個辦法弄回來不可。
  沒了長刀,身上的武器就是靴中的匕首,蘭斯洛取了出來,充作防身。
  冷靜下來,稍稍打量附近情勢。天色微明,儘管尚未日出,但也能大概看清這是個半大不小的庭院,多半地方草木橫生,欠缺打理,甚至有點髒亂,但西首圍著涼亭的一片花圃,倒是整理得不錯,花草盛放,暗香浮動。
  蘭斯洛有些吃驚,花圃中似乎有個女子的身影,模模糊糊的。
  為了證實,他悄悄地站起身來,放慢動作走上前去。
  果然,儘管距離還沒法看清楚,但的確是有個女子在花圃中打理,輕哼著不知名的曲子。
  驀地,一個恐怖念頭閃過蘭斯洛腦海,那是前幾日誤入沈家梅園,在那陰森森地方遇兒的惡劣回憶,事後雖然沒和人提起,但只要一回想到,身上總是一陣惡寒。
  不過,那應該與這無關吧!
  這座庭院與沈家梅園不像是同一建築,而且現在即將日出,雲層中隱約釋放出幾道晨曦,百鬼易,遇鬼又怎會在這種時候?
  半是好奇,半是為了警戒,蘭斯洛從那女子背後踱了過去。
  當雙方距離拉近,蘭斯洛沒由來地有種感覺,眼前這素裳女子,說不定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單薄的白色袍子,和身而披,勾勒出纖細身段,長長黑髮像烏緞般垂下,額外襯托出頸項的雪白,渾圓肩頭的美好曲線,令人看了心頭一跳。
  素裳女子的心情似乎不錯,未知語言的歌詞,用一種細緻嗓音唱出,柔和曲調讓聽者心頭為之安寧祥和,便連遠近馬兒也有意無意地應和啾鳴。
  閱人不能算多,但蘭斯洛有種直覺,這女子會是個不遜于源五郎的大美人……呸!呸!怎麼和源五郎比較起來了!
  當蘭斯洛靜靜地站在她身後,想多聽一會兒悅耳仙樂,歌聲忽地停止,素裳女子側耳聆聽,肩頭微顫,好像察覺了後方來人。
  蘭斯洛見她反應,知道下一步不是逃跑就是呼救,不管是哪種,都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情急之下別無他法,搶先一步將匕首架在她頸畔,低聲威脅。
  「別出聲!你一動,我立刻就殺了你!」平時搶劫的慣用語脫口而出,蘭斯洛驚悟場合不對,忙補充道:「我不是壞人,是被人追急了,到你這邊來躲躲,明白嗎?」
  擔心匕刀會割破皮膚,蘭斯洛不敢放實,一邊說話,一邊轉到正面,藉機看清對方面目。
  果然和預期中差不多,所不同的,是這女子比預期中更美上幾十倍。
  不是普通的豔色,像是晝中的絕代麗人脫出紙上,美得脫俗出塵不似凡物,柳眉鳳眼,秀鼻櫻唇,肌膚細嫩得像是可以掐水出來,清豔絕倫,精巧卻鮮明約五官,教人不禁嘆服造物主的神奇。
  更難得的,是這女子渾身上下,自然散發著一股怯生生的纖弱,伴著那長及小腿的青絲,更顯得身材嬌小,讓人本能地想將她摟進懷裡,輕憐蜜愛,捨不得她受半點傷害。
  也在這時,蘭斯洛才明白以前聽過的說法:世上果真有種女孩,是天生下來就該受到呵護,連受點傷都教旁人心痛。
  當這感覺升起,拿兇器嚇唬這嬌怯怯的人兒,非獨是種褻瀆,簡直是種罪惡了。蘭斯洛慌忙收起匕首,但是,卻好像百件事不太對。
  儘管驚得臉色蒼白,渾身打顫,可是這美人兒的眸子,卻空洞得沒有半點懼意,正確來說,甚至沒有絲毫感情。
  揮手在她眼前晃晃,眼睛眨也不眨,推測登時得到了證明。
  「姑娘……你的眼睛……」
  蘭斯洛刻意放緩聲音,但那素裳美人僅是瑟縮身子,想往後頭躲去,完全不敢與他有分毫接觸,雖然那副怯憐憐的淒豔姿態,看在眼裡別有動人風情,但想到自已被當作壞人,感覺仍滿不是滋味。
  「算了,是我不對……這位小姐,你別害怕,我是個粗人,但也不會隨便傷害人,只要在這裡休息一下,就會走開……咳!咳!」
  蘭斯洛往旁邊坐開,喉間卻忍不住咳了起來。平時他承受外力,都有雄霸真勁護體,這次卻被敵人引走護身勁,直擊人體,再加上雄霸真勁反噬,饒是天生耐打,也傷得不輕,勉強壓下一直想嘔血的衝動,卻止不住連接而
  來的咳杖。
  (真倒楣,任務沒進展,破人打成內傷,刀搞丟了,在這裡還被漂亮小姐當作壞人,本大爺的運氣跌到了穀底嗎?)
  「請……請問,這位壯士,您身上有傷嗎?」
  蘭斯洛一怔,抬頭一看,那素裳美人已退到兩尺外,面上驚懼依然,但卻蚊聲輕語,像在說什麼,只是聽不清晰。
  「小姐,你的聲音太小,我聽不見,如果你是嫌我氣味不好聞,那我可以再坐遠一點。」蘭斯洛又往旁邊移開半尺,但咳杖卻更加劇烈,嘴角甚至有些血沫。
  「不……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素裳美人細聲道:「聽您的聲音,是胸口為掌力所傷,如果痛得厲害,那就按住腋下雨寸、第四骨節處,會舒服一些的。」
  蘭斯洛著實詫異,沒想到這嬌滴滴的大美人,竟然知曉醫理。依法一試,疼痛未減,但是想咳杖的感覺卻大為減緩,好過許多,心中一喜,轉頭望向素裳美人,只見她聽到咳聲漸歇,面上亦有安心的喜色,為著傷者痛苦減輕而喜悅。
  「多謝你,小姐,你的方法真有效,學過醫術嗎?」
  蘭斯洛想湊近道謝,但女方卻像只受驚雲雀一樣,眼角含淚,猛往後挪,直返撞到涼亭的基石邊。
  「我不靠近,不靠近,你別嚇成那個樣,我真的不是壞人。」蘭斯洛著實懊惱,要斯斯文文哄勸女孩子,這種事原不是自己所長,要是這時候源五郎那小白臉在此就好了……;唉!人家姑娘是瞎子,要小白臉何用?
  「對……對不起……」
  咦?
  抬頭望去,素裳美人側垂下頭,讓大半張嬌容遮掩在長髮下,怯聲道:「我……我明白您沒有惡意,可是我……我很沒用,聽見外人的聲音就不習慣,所以……」
  柔弱的聲音,轉來像馬兒悲鳴,讓人曉得單只是這幾句話,已是她鼓起勇氣說出的。
  蘭斯洛心中一寬,仔細想來,能擁有這麼大的院子,當然是位千金小姐,平時大門不出,會怕生是當然的。雖然說她怕得似乎厲害了點,但人家身嬌肉貴,又眼有殘疾,怎能和自己這粗胚一概而論?
  想再說些什麼,後方牆外突然傳來斥喝聲,這下子,不但那素裳美人又瑟縮地顫著身子,連蘭斯洛也面色大變。
  「小子,你別以為自己跑得掉,你石七爺就知道你藏在這裡,甭想逃走,今天捉不到你,石七爺的名字倒過來寫!」
  聲音聽來充滿狂態,自然是因為奪得寶刀後信心大增,想要捉人的同時順便試刀了。
  (該死的臭石頭,怎麼追得那麼緊!)
  蘭斯洛心中咒駡,卻苦無應付之策,失去寶刀,敵人武功又在己之上,護身真氣也沒了作用,這下該如何是好?
  第一個主意是趁人還沒進來,先行逃跑,但石存和追進來後,說不定會遷怒于這裡的住戶,特別是這麼嬌弱的千金小姐,倘使稍有損傷,那就是自己的罪過了!
  看到女兒家驚怯不已的模樣,蘭斯洛胸中膽氣頓生,哪怕是愚勇也好,一人做事一人當,豈能牽連旁人。
  「喂!等會兒你在這裡躲好,別讓人看到你啊!」
  「謝……謝謝,外頭的人是惡人嗎?」
  「沒錯,是個很壞很壤的惡人,還是個腦子有病的變態,你在這裡藏好,不會有事的。」
  才吩咐好,後頭就嘩啦連響,石存和懶得另外尋門,憑著寶刀鋒利,直接在牆上割出一個洞門,進來見到蘭斯洛,面上表情就像撿到萬兩黃金般驚喜,看得蘭斯洛直冒冷汗。
  (來得這麼快!該怎麼辦?正面攻過去不行,那該用什麼方法……)
  情急之下,仗著膽氣想出一個主意,雖然很笨,但拋開性命不要,說不定反有一絲機會。
  (顧不得了,速戰速決!)
  石存和手持神兵,想像將蘭斯洛煉化吸食後,自己功力大增的美好遠景,臉上甚至露出得意微笑,志得意滿下,剛想出口再嘲弄幾句,怎知蘭斯洛大喝一聲,勢如瘋虎般沖了過來。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嗎?」
  對方自暴自棄地亂沖,石存和大樂,但這渾人情急拼命,自己可不願就此一刀宰了他,揮動寶刀,打算將他砍成重傷,或是斬下一兩隻手腳,廢了他的戰鬥力便是。
  (就是這樣!)
  長刀揮出,蘭斯洛看准方位,竟合身撲上,鋒銳刀刃毫不費力地透體而過。但蘭斯洛恍若末覺,和寶刀以同一方向、同一速度移動,這樣一來,寶刀僅是刺穿身體,卻沒辦法造成更多傷害。
  「你……你瘋了嗎?你這瘋子!」
  寶刀鋒利無比,輕易就可將人體切做兩截,那傻瓜竟敢主動用身體接刀,石存和給這拼命聲勢駭住,一時手足無措。
  蘭斯洛趁機擒住他握刀手腕,甫一接觸,石存和護腕暗針便刺破手掌,僅餘的一條毒蛇亦代主防衛,咬在蘭斯洛手臂上。
  (不能放!一放就輸了!)
  知道這是唯一勝機,蘭斯洛緊握住他持刀手腕,不讓刀子揮動,同時一記頭槌用盡力道砸了下去,雙方距離過近,石存和驚懼之餘哪能閃躲?
  「喀啦°一聲脆響,石存和頭疼欲裂,眼前一片血光模糊,嚇得魂飛魄散,第一反應,空著的一掌,毫無保留地重擊向蘭斯洛胸膛。
  這反應早在蘭斯洛計算之中,當下毫不防備,當胸口響起骨碎聲,鼓蕩內勁激得腑髒出血時,他力聚喉間,將那激噴出來的熱血,全噴向石存和頭臉。
  「呸!」
  蘭斯洛不會運氣,口中噴射的力道不大,但這些熱血是受反噬的雄霸真勁所激,聚射噴出,雙方又是相距咫尺,威力豈同泛泛。另聞石存和長聲慘嚎,滿面凹凸血坑,一隻左眼全瞎,痛叫著往後退,跌出牆洞外。
  「我的眼睛……我看不見了……」
  石存和高聲哀嚎,似是怕被人趁機宰掉,跌跌撞撞地站起來,雙手捧面,鮮血不斷流下,頭也不回地快步逃走。
  而蘭斯洛尖刀貫腹,重掌擊胸,傷勢亦是極重,但內心卻是歡喜,一是石存和被傷得不能作戰;二是自已被擊退時緊按著刀柄不放,重奪回神兵,雖然血流如注,卻仍算贏得漂亮。
  「嘻……嘿嘿!總算做了點有面子的事……咳!」
  這時細碎腳步聲從後方接近,跟著就是一陣摸索,幾
  根纖纖手指按放至脈門,檢索傷勢。
  石存和已退,這裡除了自己以外,就只剩那名怕生的大美人了。可是,是因為她還怕得厲害嗎?為什麼她的手指那麼冰?凍得自己直打哆嗦。
  「唉!為什麼你傷得這麼快?我明明才幫你治療過沒多久啊?」
  咦?這是什麼意思?
  意識漸漸不清,蘭斯洛沒法多思索,本能地只想到人家大姑娘來到身旁,自己狼狽地躺著不好看,想坐起身來。但由於身體乏力,起到一半,又往後跌,手臂亂揮。
  照距離算,右手該會碰到那姑娘,可是,直到自己跌躺回地,兩條手臂卻毫無所覺。
  是因為人家閃得快嗎?
  不太可能!人家是瞎子啊!
  蘭斯洛突然有種怪異絕倫的熟悉感覺,他轉頭往旁看去,此時,天際晨曦已現,在陽光中,瞧得很清楚,那素裳美人兩眼無光,卻很擔心地瞧著自己,而自己的右臂就像穿過空氣似的,從她的小腹穿了出去。
  「你……你是……」
  「對不起啊,我……我認得你了!你還記得我嗎?我曾經幫你包過傷的……」
  前幾晚的惡夢湧上心頭,或許是傷勢發作,這粗線條男人做了一件令他日後回憶起來,丟臉不已的舉動。
  他兩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過去。
  「大哥出事了?真不好,怎麼會這樣呢?」
  回到落腳處,從有雪口中明白事態,源五郎皺起那形狀美好的眉毛,感歎狀況
  變化太快。
  有雪道:「我看老大這次糟糕了,二哥三哥怎麼還愣著?不趕快去搭救嗎?」
  花次郎反應冷淡,就他看來,在這種風聲正緊的時刻,沒有足夠的防身武力,又要不知死活地到處亂逛,有什麼下場都是活該。
  「不知道確切位置,隨便亂跑也沒用。」源五郎搖頭道:「而且,計算雙方的功力差,戰鬥可能早已結束,縱使我們趕到也無濟於事了……」
  「你的意思是,老大已經死於非命了嗎?」有雪腦子轉得最快,「那別多說
  了,看看老大有沒有留下什麼遺產,大夥兒分一分,包一包,就此各奔東西吧!」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老大生死未卜,這麼快就拆夥,我看不好吧!」源五郎道:「現在的情況是,如果老大死了,那我們除了默哀,其他什麼忙也幫不上!如果是受傷藏起來,我們到處亂找反而引人注目,更加危險,那不如等他自己回來;所以,只有一種情形我們派得上用場,就是老大被生擒回石家!」
  「有可能:我看那個玩蛇傢伙瞧老大的眼柙好猥褻,一定是覬覦老大的身體,所以很可能把捉人回去……唉唷!這下可大大不妙,採花者恒被采之,柳老大的報應臨頭了!」
  「所以我們得快生去救人啊!但是,這任務並非易事,不是普通人能辦成的……」
  一聽到話題方向,敏感的花次郎立刻有反應,搶先道:「麻煩事別找我,這次活該有人自作自受!」
  源五郎笑道:「二哥,這麼說就不對了,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你該負責老大安全的。」
  花次郎瞥了他一眼,哼道:「闖進石家多危險,花風流又不是花凱子,我可不做超過風流名劍應有能力的事!」
  「那就麻煩您努力發揮應有實力之外的潛力吧!現在石家一定也很亂,只要二哥打起精神,救人不會太難的。」
  源五郎微笑道:「大哥有事,我們都得同年同月同日死,這是大家一起歃歃血立的誓,二哥該不會現在就想反悔吧!我們是無所謂啦,不過當初你發的誓那麼毒,以後恐怕連喝水都得小心嗆死!」
  花次郎猶豫一陣,終究是站起身來,「哼!遇著你們,算我倒楣了!我去盡盡人事,你們兩個在這裡準備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我早就準備好了,可是,我想老四大概只準備獨吞掉我們三兄弟的遺產,獨奔東西!」
  「呃!我只想想而已,這你也知道!」
  「哼!」
  花次郎拎起光劍,踏步出門,轉眼就不見蹤影。有雪擔憂地問道:「三哥,只讓二哥一個人去,行不行啊!」
  「不用擔心,花風流是白鹿洞中堪稱高手的人物,外表看來也許有點怪,但實際上卻可靠得多呢!」源五郎笑
  道:「更何況,老大和我們這些賤命不一樣,身邊最不缺的就是貴人與美人,傻子才替他擔心!不廢說話,快拿出你剛剛偷藏的雞腿,我肚子餓死了!」
  悠悠轉醒,驟覺周遭冰寒刺骨,蘭斯洛不由一驚。
  「別急著起來,小心傷口!」
  急切的語氣,聽得出說話人的關心,睜開眼來,熟悉倩影映入眼簾,美人含笑,絕對是賞心悅目的光景,但在想起昏倒前的種種後,成了恐怖的延續。
  「哇~~~鬼啊!」
  顧不得傷口發疼,蘭斯洛立即坐起身來,狼狽地向後運返數尺。在其他的許多方面,蘭斯洛不是一個膽怯的人,但遇著這種沒法揮刀消滅的東西,他在苦惱之餘,的確感到畏懼。
  仔細看看身上,手臂、小腹的傷口已被包紮,手法依稀有些眼熟,與前日身入梅園持相同,那也就是說,這名女鬼已經兩次救助過自己了。
  處身之地並非是昏倒時的庭園,而是被移到梅林之中,林葉間透出的陽光,代表已經天明,但這梅林著實古怪,明明是白天,林子裡仍幽暗得有如深夜,溫度更仿佛置身雪地,冰寒得連吐氣都冒成白煙。
  有雪說,暹羅人素來傳聞,沈家梅園宿有厲鬼……厲不厲還不曉得,有鬼卻是鐵定的。在陰森森的幽暗襯托下,一身單薄的袍子更散發出慘白螢光,映著如雲膚色,長髮披面,瞧上去完全便是一副厲鬼模樣,再瞥見左右幾株梅樹下,都放著骨灰甕似的罎子,更教人為之心驚。
  「你是什麼人?」蘭斯洛驚道:°不對,你、你是不是人?」
  幾縷陽光從枝葉間灑下,照在她身上,雖然沒有像傳說中的鬼魅一樣,發出痛苦哀嚎,但整個身體卻變得有些模糊,微微呈現透明,這無疑已說明了一切。
  想了一會兒,對方露出很為難的笑容,「我……現在這樣,應該不算人吧!」
  (果然是個女鬼)
  蘭斯洛顫聲道:「你……你變成這樣,有多久了?」
  「我記不得了,大概有好些日子了吧:自從住到林子以後,就一直是這樣子了……」
  那日倉皇逃跑後,曾向有雪問過,聽他說當初沈家有個族女,年紀輕輕就病死,她生前喜愛梅林景致,死後葬於梅林,看來多半就是眼前這一隻了。瞧她一副嬌弱模樣,果然是大家閨秀,不過變鬼這麼久,想必道行極高,說不定等一下立刻變成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己誤入鬼窟,這下可危險了。
  但是……她兩次醫護自己,看來不像是有惡意啊!
  「為……為什麼你要一直眷戀在這裡,不去你應該去的地方?」簡單來說,就是小姐你為何不趕快超生,要留在這遺禍人間!
  「我也知道不該逗留在這裡,但是,除非有人幫忙,不然我沒辦法離開這裡。」
  言下之意,莫非是要找替身!?
  「嗯!對……對不起呀!」
  「啥?什麼事?」
  「我真是太糊塗了,一直到現在,還沒有請教您的姓名呢!」
  「女鬼」輕輕地說著,欠身致歉,她一直是用跪生的方式靜靜坐著,這一下欠身,姿勢委實典雅好看。
  蘭斯洛卻看得直冒冷汗,老頭子在山上曾經說過,凡是鬼物,都會騙取人的姓名,用來行勾魂攝魄的邪術。自己原來還猜想這女鬼並無惡意,怎知馬上就露出尾巴了!
  「混、混帳,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懂禮數。」蘭斯洛虛張聲勢道:「凡是問別人姓名前,都要先說自己的名字,這是基本禮數,你連這都不懂嗎?沒有家教!」
  大著膽子,猜想這些千金小姐最重視襠儀,眼下不敢自報姓名,只好先胡混過去,再找機會逃掉。
  幸好,計策一舉奏功,女鬼面上果然露出不安,連忙欠身歉道:「對不起,真是我的不對,我……我叫風華,失禮的地方,請您千萬則見怪!」
  (沈風華!名字還算不錯……)
  蘭斯洛搖搖頭,自己現在哪有心情管這東西,該儘快找機會開溜才是。動作一
  大,牽動原來傷口,疼得直皺眉頭。
  「很疼嗎?真是對不起,這裡的藥材不夠,我只能止血、拔毒,做緊急救護,沒法幫您止疼。」風華雙眸緊閉,但卻傾過身子,聆聽蘭斯洛的聲音與呼吸,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您的體格很好,只要善加調養,過個十來天就沒事了,不過,可別再添新的傷口了。」
  看她殷殷切問的溫柔神情,輕聲細氣的嬌怯,蘭斯洛不禁納悶,這女鬼和傳說中的厲鬼大不相同啊:看起來也不太像別有用心。而且,自己有個荒謬的想法:比起自己表現出來的畏懼,這女鬼似乎更怕自己。
  老頭子說,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難道真是這樣嗎?
  姑且大著膽子一試吧!
  「呃!風華小姐,你的動作好像有些奇怪啊:比如說,和人說話時,是不是不該把頭側一邊呢?」
  「對……對不起,我是個瞎子!」
  「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好像很喜歡拿對不起來
  當開頭詞,這樣很不好啊!」
  「對……對不起……」
  「又來了!」看對方泫然欲泣的可愛羞樣,蘭斯洛膽氣大壯。倘若撇開對鬼魅的恐懼,和這樣美麗的一名佳人相處,是任何男人都求之不得的事。
  「輕鬆點,別那麼拘謹嘛!我是人,你不是人,你卻還怕我,這不是很奇怪嗎?」
  「對……對不起……」風華遲疑一下,將頭垂得低低的,小聲說道:「因為,
  您是第一個和我說話的男人,所以……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啥?
  蘭斯洛奇道:「你生前……不是,你以前從來沒和男人說過話嗎?你家裡沒有男人嗎?你老爹呢?」
  「我沒有爹。」風華滿面通紅,搖頭道:「她們都是女性,又說男人很污穢,如果與男人接近,就會玷污我的心靈,所以不讓我和男人接觸。」
  「你說的她們,是指你的娘親還是其他親人?」
  「對……對不起,但是,我沒有娘,也沒有其他親人。」
  「呃!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呀?」
  「難怪你這麼早就變鬼,你這人活著一點意義也沒有!」
  太過明顯的直言,卻是蘭斯洛衷心地感歎。以前是曾聽說那些貴族千金,被教育得扭扭捏捏,簡直像是另一世界的動物,卻沒想到還有誇張成這樣的。照她說的,那這女的多半是父喪母亡,托給他人教養,打懂事起便與男人隔離。
  用這種模式教育,內容可想而知,難怪人雖然漂亮,看起來卻是一副呆呆樣。
  想到這裡,蘭斯洛甚至覺得這女鬼有些可憐,活著的時候生命乏味,死了以後也只孤伶伶地棲息在這陰暗梅林,過著不見天日的幽閉歲月。
  瞧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胸中豪氣頓生,覺得自己應該幫幫這可憐孤魂,別讓她徙自遺恨於此,但深想一層,鬼物要超生,靠的就是找替身,拯救美人固然是好,賠上自己性命可划不來,這筆生意不能做啊!
  (雖……雖然我很哈,但是好歹也給我個人類吧!送個這麼漂亮的女兒過來,看得到摸不著,不是擺明玩弄你家大爺嗎?)
  一面想著,蘭斯洛歎起氣來,這時陽光越益增強,風華的身影逐漸轉淡,清秀嬌容上也出現幾分不適。
  蘭斯洛道:「你被太陽照到不好吧!要不要去避一避?」
  「謝謝。」似乎仍不習慣於與男子相對,風華再次低下頭,蟻聲道:「我平時寄宿在這林中的井底,如果您的傷口有變化,就請您……請您……」
  蘭斯洛心中暗忖,鬼才來找你,嘴上卻是滿口答應。
  「啊!對不起,到現在我還沒請教您的姓名,真是失禮,您……」
  儘管這女兒看起來不太像會害人,但是小心為上,蘭斯洛仍不敢說出姓名,只是,要是不講,倘使被她纏住不能離開,那也很麻煩。
  腦中一轉,終於有了主意。蘭斯洛正色道:「哦!你聽好了,我姓柳,大名鼎鼎的惜花大俠柳一刀,便是你家大爺我了。」
  石家隊伍本來並未預計駐紮在此,但是世家勢力遼闊,在暹羅也置有產業,便停駐在城西的一所別墅中。
  此時石存和被蘭斯洛噴成重度傷殘,尚未歸來,石存忠離開東方府第後,帶入前往搜尋,這時恰好又傳來幾名石家子弟被人發現昏死巷中的消息,整間別墅亂成一團。
  也因此,花次郎不費什麼力氣,輕輕鬆松潛入,裡外搜索一遍,毫無所獲後,預備離去。
  突然,在經過一間屋子時,聽見裡頭談話。
  「喂!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來頭?被大夥兒打成這樣?」
  「這小子壞了大爺的事,是大爺的仇人,剛剛被捉了回來,眾兄弟拳打腳踢,能不去掉半條命嗎?」
  花次郎聞聲停下腳步,偷瞥一下屋內情形。只見四個石家親衛隊,佩帶兵器,相互閒聊著,正中央掛了一隻大麻布袋,內中有人傳出呻吟。
  「……是這裡沒錯了,該說是手氣太好,還是手氣太不好,居然真的救到那廢物?」花次郎低聲自語:「就這麼殺進去,給人認出很麻煩,身邊又沒帶面具,那麼……哈!現學現賣!」
  門內四名看守聊得正高興,忽然傳來敲門聲,四人不覺有異,開了門,見來人低著頭,看不清面孔,均是人感詫異。
  「你是什麼人?好面生啊!」
  「面生是當然了,我是蒙面人!」
  這答案令四人大驚,紛紛拔刀以待,卻全都在出鞘之前,給人迅雷不及掩耳地擊昏。
  「去!只要看不見臉,有沒有布都差不多啦!」花次郎割斷繩索,讓麻袋落地,內中傷者似乎被摔痛,低低呻吟一聲,不太像記憶中蘭斯洛的聲音,但是呻吟這種事怎能做准?
  「唉!怕你啦!兩日內居然連救你幾次,我上輩子一定欠你很多錢!」
  花次郎哀歎一聲,背起麻袋,趁外頭人聲迫近前,竄身消失在空中。
  蘭斯洛離開沈家梅園,確認外頭沒人追捕,這才敢放心走在街上。
  原來遮臉的那個氊帽,不知何時已失落,只能低著頭,快步在街上行走,希望在被人大叫柳一刀之前,覓路回去。
  沈家梅園鬧鬼的傳聞,在暹羅深場人心,縱是白日也少人接近,這對隱匿行蹤很有幫助。石存和給打成重傷,能不能安然與同夥會合還不知道,自己該趁這時候趕快回去。
  「他媽的,忙了一晚沒休息,肚子好餓啊!」
  蘭斯洛身體健壯,食量不小,餓得也快,特別是在剛剛離開梅園時,莫名其妙聞到炒瓜子的香味,肚子就更餓了。本以為附近有小販,找了半天,什麼人也沒有,委實懊惱。
  走出幾條街,忽然看到幾個人在牆上張貼文告,瞧服色,似是東方家子弟,蘭斯洛側身躲在一旁,等他們張貼完離開之後,這才現身出來,觀看文告。
  念的書不多,一些文縐縐的語句看不太懂,好在這篇文告寫得也挺白話,只不過內容實在過於震撼,看著看著,蘭斯洛眼睛瞪大了起來。
  「這……這個有意思!哈哈!」
  猛然一把撕下文告,快步奔往眾人棲身處。
  貧民區的廢屋裡,兩個把宵夜當早餐吃的偷閒份子,滿意地拍拍肚子。
  「所以呢!事實告訴我們,聰明人是永遠都有便宜可撈的,至於那些智能比較低的,就只有臭著一張臉,到外頭出任務了。」
  源五郎似醉非醉,和有雪胡言亂語著。正確來說,他是今晚最享福的一個,既沒在外打生打死,又可以輕輕鬆松掠奪有雪積存的戰利品。
  雪特人的賊性使然,有雪早在妓館大吃大喝時,就一面偷偷地藏起部份菜肴,只不過這趟稍微誇張了點,直接偷藏起兩隻燒雞、一罐葡萄酒,現在正好趁人少,趕快吃光。
  也就在兩人酒醉飯飽時,門被人大力推開,精疲力盡的蘭斯洛,一進門就跌坐在地上。
  「咦?大哥!」
  「大哥回來了,花二哥呢?他去找你了啊!」
  「花老二去找我?沒遇著啊!」
  有雪道:「大哥,你真了不起,那玩蛇的變態多麼兇神惡煞,你竟然能在他手底逃回來,作兄弟的太佩服你了!」
  「放屁!什麼逃回來,本大爺把那混蛋打到遍體鱗傷,哭著開溜了,這叫凱旋而歸!」
  說得漂亮,但同伴們卻投以不信任的眼光,蘭斯洛無奈,只得把與石存和激戰的情形細說一遍,比手劃腳之餘,當然不免加油添醋幾分,聽得兩人面露訝色,驚奇于老大的膽色。當然,由於梅園撞鬼之事說來不太光彩,也
  就略過不提,只是大概說自己藏入一所廢園。
  「哇!大哥,您真是神勇蓋世,是英雄中的英雄啊!」
  源五郎也笑道:「嗯!的確不簡單,大哥,您說您被那廝的蛇咬中手臂,據我所知,那尾毒蛇的毒性相當偏門,沒有獨門解藥或是高手驅毒,毒發之後必死無疑,大哥您現在仍能面不改色,壓住毒性不發,真是好本領啊!」
  這一說,蘭斯洛也想起,風華曾說幫自己做了止血、拔毒的緊急處理,照源五郎的講法,看不出這女兒竟有這麼好的醫療本事,但這事現在自是不好直說,只好胡扯說自己抵抗力強,上次被咬過一趟,這次同樣的毒已經奈他不得。
  「咦?大哥,你那口刀呢?怎麼不見了?」
  有雪疑問聲中,蘭斯洛驚覺配刀不在身邊,稍做回想,自己昏倒前刀猶在腹,重傷奔逃的石存和絕不可能回來搶奪,那多半還遺落在沈家梅園。
  「我弄丟……不!帶那麼好的東西上街,目標太明顯了,我把它藏在一個安全地方,晚一點再去取回。」
  要取回,就會再碰到那女鬼,想起來就頭痛,還是先處理別的事吧!
  「不扯那個,你們看,這是我剛剛回來時發現的東西!」
  蘭斯洛從懷中取出一封文告,源五郎與有雪湊近觀看,文告的主要內容,是東方家將於暹羅城舉辦一場比武招親。
  七大宗門裡,是有人曾以比武招親之類的手法,招募不同門派的高手加入,但這封向來注重血統傳承的東方家,卻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文告之中,對本次與石家的聯姻隻字不提,看上去好像只是另一場獨立活動,但前日長街混戰後,石家禮隊滯留暹羅,聯姻計劃受阻的情形早已看在眾人眼中,現在加上這封文告,稍微聰明一點的人都明白其中關連。
  「大哥,上頭說不拘身世、不拘背景,歡迎四方英雄參與,我瞧您大可去報名參加,去作東方家女婿啊!既可贏得大筆嫁妝,又可抱傳美人歸,豈非一舉兩得。」
  有雪歡天喜地建議,蘭斯洛卻興趣缺缺。他是有打算去參加這次比武招親,趁機混入,把那批嫁妝全數掠奪。
  至於美人嘛!自己最近時運不好,環繞在身邊的美人,不是人妖就是女鬼,還是暫時回避女色安全一些。
  「你們慢慢看,我先去洗把臉,再來與你們研究。」
  蘭斯洛揮揮手,踱人後堂。源五郎再瞥過一次招親文告,心中暗笑。這事原本也在預計中,而受此影響所及,相信不用多久,暹羅城便會為之暗濤洶湧吧!
  「去!你們兩個倒輕鬆,盡讓我一個人勞動!」
  兩個人兀自重看文告,花次郎卻大步推門而入,一甩手,背後的大麻袋摔到地上。
  「人救回來了,你們看看有沒有缺手缺腳吧!反正禍害活千年,少幾隻手腳也是能活下去的。」
  花次郎牢騷幾句,卻見有雪與源五郎表情訝然,睜大眼睛瞧著自己。
  「怎麼了?又有什麼不對嗎?」
  源五郎不答,逕自讓有雪解開繫繩,打開麻袋。
  「二哥!您在外頭冒險犯難,辛苦我們是知道的。」
  源五郎瞥向解封的麻袋,一個遍體鱗傷的青年昏倒在其中。
  「不過,可不可以請您告訴我們,這位仁兄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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